第120節
秦婠抬眼,看到飛進來的人已從地上爬起,正要沖她抓去,她“啊”了聲,低頭避過,往屋外急逃。屋外不知何時已又來了拔人,何寄并無勝算,他幾個縱躍落在她身邊,不由分說攬住她的臉,往遠處逃去。 “里邊的人是誰?”一邊逃,他一邊,氣息急促。 “是吳元,侯爺的隨從?!鼻貖氐?,“我們能救得下他嗎?” “救不了,他們又有同伴趕到,先顧著我們的小命再說吧?!焙渭臄嗳坏?。他已將人帶到村口那群人拴馬之地,只來得及拔劍斬斷一根馬韁,便帶著秦婠坐上馬去。 “那就去綠柳坡的清平寺?!鼻貖]有堅持救人,而是提起另一件事,接到何寄疑問的眼神,她又解釋,“吳元說的,侯爺把很重要的東西,藏在清平寺了?!?/br> ———— 綠柳坡的清平寺,位于秦巖城外,是座廢棄的寺廟,因為香火不旺早早沒落,秦婠與何寄擺脫追兵后,一路詢問方才在日暮前抵達清平寺。 清平寺很小,不過是座小廟,廟里供著泥塑的彌勒,早就殘破不堪,梁上結著蛛網,窗紙早就爛了,到處落著灰。秦婠與何寄將馬拴在廟口的石墩上,匆匆進廟。 “什么東西?”何寄問她。 “不知道?!鼻貖u頭。吳元只含糊說了地址,卻沒告訴她沈浩初到底在這里藏了何物,但她猜測那必是相當重要之物,所以才引得對方窮追不舍。 說話之間,她動作也沒停,雙手在廟里雜物中翻揀起。何寄看了她半晌,忽然抬頭,道:“別找了,我知道在哪?!?/br> 秦婠雙手沾滿塵土,怔怔看他,他卻縱身躍起,從橫梁上取下一物來。 “此地連日大雨,地上潮濕進水,他不會把東西藏在地上的?!焙渭呐踔挥筒甲屑毠玫臇|西送到秦婠面前。 秦婠將油布一重重打開,見到里面包著的方木匣子。匣子上落了鎖,沒人打得開。 “到底是什么?”秦婠捧著匣子蹙緊眉頭。 正百思無解之即,何寄忽作警語:“小心?!笔直人穆曇舾煲徊綄⑷俗o入懷中。秦婠只聞得“咻咻”兩聲,竟是兩支毒箭從屋外射進來。那箭擦著何寄的胳膊而過,沒入佛龕下,何寄拉著秦婠便往后躲,屋外已有三個黑衣人縱身進廟,朝他們追去。 “該死?!焙渭陌盗R一聲。 這三個黑衣人功夫了得,不知何時竟已追上他們,也不聲張,只一路跟蹤,約是想來個黃雀在后,借他二人找到沈浩初所藏之物,結果還真被他們得逞了。 秦婠被何寄推入佛龕底下,佛龕上鋪的黃綢已然殘破不堪,震起陣灰塵撲得她眼鼻皆癢,她按下這癢意矮著身往外張望,只見身前人影飛縱往來,刀劍聲不絕于耳,何寄卻是死死護在佛龕之前,不叫人越過半步,她緊緊抱著木匣,目光急切地跟著何寄,心里驚憂一片,又不敢叫出聲來,只恐讓何寄分心。 來回走了百多招,何寄已然掛彩,不過那三人也不好受,何寄自小習劍,又有名師指點,其精湛程度非尋常江湖好手可比,一炷香的時間,其中有一黑衣人就叫他一劍刺中小腹,頓時血傾如注,看得秦婠一陣眼暈。余下兩名相互交會了個眼神,便有一人欺身而上,另一人便趁何寄舉劍迎敵之機揚手朝他眼眸灑出一包粉末。 “唔!”他暗忍痛呼,下意識閉起眼眸,腳步“噔噔”朝后退去。 秦婠見他腰側重重撞上佛龕,心生不妙,不由擔心道:“何寄?” “別出來?!彼]著眼,雙眸刺疼,勉力睜開道細縫,只瞧得眼前模糊人影以及壓頭而下的刀刃。他憑影聽聲將劍斜出,一下刺進當前一人肋下。 鮮血噴灑,濺了秦婠滿頭,她手一抖,險些失了木匣。最后那人的刀又劈來,何寄瞧不見人,只聽到刀刃風聲,矮身避開,那刀便從他臂上劃過。 “何寄……”秦婠那心都在發顫,把木匣往身后一藏,隨手在地上摸了個破瓦罐,趁著那人朝何寄落刀之際,拼盡全力朝他后腦砸去。 那人正要趁何寄無力之機置他死地,哪曾預料身后這弱不經風的小媳婦能出此狠手,那刀未及落下便聞得“嘩啦”一聲,后頸處有guntang的液體淌下。何寄卻只聽到秦婠的驚呼,他眼睛已然看不清東西,心里大急,想也不想便將劍朝那人刺去。 秦婠才剛砸傷了人,便眼見著人在自己眼前被刺個對穿,她雖比普通女人膽大,但自小也從未見過這等血腥場面,當下便嚇白了臉,淚花在眼眶里打轉,怔在原地如木石一般,直到何寄摸索著沖來,直喚她名字,她才回神,用手抹了把臉,道:“我沒事?!?/br> 聲音有些哽咽顫抖,但她知道這會不是感情用事之時,一手夾住木匣,一手扶起何寄。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快走?!焙渭拿髦c她往外去。 秦婠只見他被灑得滿臉灰白粉末,眉毛與鬢發都灰蒙一片,雙眼緊閉,眉擰作死結,滿臉痛苦之色,卻強作鎮定,心中已有猜測,邊走邊問:“石灰粉?” “嗯?!焙渭狞c頭。 江湖上不入流的門道,卻很管用,石灰粉入眼遇淚便會灼傷眼睛,稍有不慎他這眼睛難保。秦婠在西北的時候沒少聽過這些事,也有些認識,便從身上摸了塊干凈帕子,把臉上鼻上的粉末先擦了一遍。 “不能用水沖洗,需得菜油。你別揉眼,我帶你去找戶人家借油?!鼻貖拥襞磷?,翻身上馬,又將手遞給他,“上馬?!?/br> 她輕喝一聲,何寄便借著她的手翻到她身后坐定,只聽她脆聲道:“我要催馬,你抱緊些,莫被摜下?!?/br> 也沒說抱什么,只是她一聲厲叱,馬如煙絕塵而出,何寄便雙手圈住她的腰。 那腰細若柳枝,不足一握,卻又堅如楊木,有七分定骨,是他兩世為人都未曾遇過的溫柔。一時間心馳神蕩,他也不覺得眼睛有多疼,只有些癡念,想著若從此瞎了,她這輩子都會如此溫柔待他吧? 不得而知。 秦婠心頭亂糟糟的,哪能知曉他心中所思,眼下只想著先醫他眼眸,再將木匣送回京中交給卓北安,再圖他事。 作者有話要說: 嗯,回來了…… 有人在不? 本章下24小時內的評論也送紅包。 第140章 防備 泰巖大水,受災最重的是泰巖轄下幾處村鎮,泰巖城尚還好,只被水淹了部分,如今大水已退,城中百姓歸來,底下村鎮的災民也紛涌而至,小小的泰巖城陷入兵荒馬亂中,縣衙在城里城外都建了避難點,聯合城中富戶施粥贈醫,卻也應對不及,再來便是天氣漸熱,各種被水淹死的人畜開始腐敗,滋生疫病在人群中漸漸擴散,來得叫人措手不及。 幸而,朝廷派來賑災的官員帶著物資也已趕到泰巖,情勢得到暫時控制,秦婠帶著何寄從清平廟逃回泰巖時,這里的亂象已得到緩解。 “疼嗎?”秦婠手執細長嘴的酒壺,壺里裝著菜籽油,正以最輕最緩的速度沖在何寄眼睛上。 何寄坐在一處農莊院里的藤椅上,仰起的臉龐雙眼已紅腫不堪,連睜開都困難,眼中灼刺難當,但聽她問了,他少不得咬牙搖頭,聲音嘶啞道:“無妨?!?/br> 旁邊有個農婦已打來盆水,腳步卻停在離二人幾步開外的地方不敢上前。秦婠眼角余光看到,在心里嘆口氣。她帶著何寄一路趕往泰巖,在城外見到這家戶家中有人,便上前求助,只說兩人是兄妹,在逃難路中被匪民劫掠。世道不太平,他們又滿身血氣地進到她家中,也難怪人家害怕。 “嬸兒,我與哥哥路遇匪民,那起人手段下作,若不是嬸兒善心施援,我哥哥這雙眼睛怕是不保?!鼻貖o他沖完眼睛,回身又拿帕子往農婦手中水盆里絞干。 聽了她的話,那農婦也不好意思,農人淳樸,并沒惡意。 “小哥兒這眼睛,只用油洗怕是不夠,還得找大夫瞧瞧?!鞭r婦聽她談吐得體,舉止溫和,心內已生好感,不由出言勸道。 秦婠看了眼何寄,又瞧瞧天色,天邊晚霞成片,眼看要入夜,不過夏日天晚得早,到大黑還要一個時辰。 “姑娘,若要進城便趕早,城南醫館的權大夫看雜癥不錯,也有夜診?!鞭r婦把盆擱到地上,初中的懼意已減輕不少。 秦婠點點頭:“多謝嬸兒,我兄妹二人也不知何以為報,這枚簪子權作謝禮,多謝嬸兒相助?!闭f話間她從發間拔/下唯一一只鎏金細簪遞去,簪子很普通,值兩三兩銀子,不會惹人覬覦,她與何寄的全部家當都在馬車上,倉惶逃命出來,身上并無長物,也只剩這簪子。 “不不,姑娘別客氣……”農婦要推卻,卻被秦婠塞進手里。 “哥哥,走了,我帶你進城看大夫?!鼻貖D身又拉何寄,她原也打算帶他進城,城里安全些,若是在城外,保不定又被那些人追上。 何寄便起身,眼前模模糊糊只剩下她纖細輪廓。 “等等?!鞭r婦收了簪子過意不去,叫住他們,“我給你們尋兩套衣裳換上吧,你們這樣子,要叫人害怕的?!?/br> 秦婠看了眼兩人的模樣,滿身血污確實駭人,便道:“煩勞嬸子了?!?/br> 片刻后,那農婦尋了兩套粗棉布外袍出來,讓二人去屋里換好,秦婠的外袍寬了,只拿汗巾在腰間扎緊,何寄卻是小了,不過也比剛才的模樣好,兩人齊向那農婦道謝。 許是看二人談吐舉止皆文雅,農婦便又道:“城里現在災民多,你們若是有難處,可去尋我弟弟問問。我娘家姓柯,行二,你只說是柯二娘的遠親便可?!闭f著她又報了個地名。 秦婠謝過她,不再遲疑,帶著何寄上馬,匆匆離去。 夕陽余暉灑落,像被踏碎的金箔,一路鋪開。 ———— 到城南時天確實未暗,但秦婠并沒立刻去醫館。 她身上沒錢,摸遍全身,只找到手腕上戴從不離身的翡翠鐲子,那還是她及笄時母親送的禮物,一戴就戴了多年。 想想請醫延藥要錢,吃飯住宿也要錢,秦婠并沒打算就此回京,沈浩初沒尋到,秋璃與崔乙都失了跌,她不能就這么回去,少不得要在泰巖多呆段日子,正是急錢的時候,她也顧不得許多,把何寄帶進一條無人巷中,讓他坐在巷中石板凳上。 “你在這兒坐著,我去去就來,你千萬別亂跑?!鼻貖谒?。 “去哪兒?”何寄緊道。 “我……”秦婠低低頭,“去當個鐲子?!?/br> 何寄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當鐲子?” “嗯??丛\抓藥吃飯,都要用錢?!鼻貖_他的手,淡道。 何寄的手抓了把空氣,握緊,骨節尖銳。本該是他保護她的,可如今他卻成了她的累贅。 “沒事的,你安心坐著別走開?!鼻貖值?。 “我隨你去?!焙渭哪哪芊判乃粋€人。 “不,你在這等我?!鼻貖桃獠粠?,見他不解,只好解釋,“當鋪的朝奉眼睛賊尖,最會看人下菜,若是叫他瞧見你的模樣,知道我們愁錢,便會下絆子。你就在這等我,當鋪就在巷口,我很快回來,好嗎?” 她語氣溫柔,卻不容他置喙,何寄一直以為她是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可不想她卻比他更成熟,他被她說服。 ———— 勸定何寄,秦婠便匆匆去了當鋪。 當鋪的柜臺很高,朝奉坐在柜臺后,拿精明的眼審奪著秦婠,又看著她遞來的玉鐲子。那玉鐲通體碧綠水透,質地極佳,一眼看去就知好貨,但那朝奉卻眉眼不眨,居高臨下地審視秦婠。 果不出秦婠所料,朝奉不止壓價,還想騙她將活當改為死當。 那是母親送的及笄禮,如今不過情勢所迫,她方將其當出,還打算過兩個月拿錢來贖回,哪能死當,就算是加錢她也不愿意,當下便與當鋪朝奉口舌往來了一番,最后只當了一百兩銀子,當期兩個月,四分利。 比起這鐲子的價格,一百兩簡直是九牛一毛,不過這世道錢多了在身上也不安全,橫豎過兩個月要贖回來,她不在乎少當了錢。 捧著銀子出來時,天已隱約黑了。 ———— 何寄安靜地坐在巷中等秦婠。 他眼睛腫得睜不開,勉強扯開縫后只有白茫一片,周遭一切都看不見,只有聲音,清晰地傳進耳 中。 巷外大街嘈雜的聲音被他分得清清楚楚,視線受阻,聽力便不可控制地敏銳起來,似乎全身感知都集中在耳朵上,他聽到各種腳步聲、對話聲、孩子的哭泣、販賣吆喝聲,粗的沉的尖的細的,還有各式環境聲,強迫著他不由自主地區分。 可他聽清聲音,卻依舊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對外界的難以捉摸一點一滴加深著不安與恐懼——秦婠去了很久都沒回來。 他情不自禁攥緊手,像被遺棄的家獸,害怕她遇到危險,也害怕她離開……情緒蔓延開來,不可控制,直到遠處一聲女人哭泣的“救命啊”,徹底刺破他強自鎮定的心神。 那聲軟細,像極秦婠。 他摸索墻壁慌張站起,往聲音方向尋去,可四周雜亂的聲音又像海浪般涌來,將那聲哭泣淹沒,他再也聽不到這聲音。莫大的恐懼像巨獸的爪牙,握緊脆弱的心臟,他抬起頭,強忍著眼中刺痛努力睜眼,徒勞無功地想看清外面發生的一切。 可眼前依舊模糊。 秦婠捧著銀子回來,迎面遇上跌跌撞撞往外走的何寄。 “秦婠!秦婠——”他滿面驚急,嘴里只叫她的名字。 “何寄?發生什么事?”她嚇了一跳,沖到他身旁扶人。 她的聲音像一抷雪,在他急到灼痛難當時灑下,瞬間冷卻他的情緒。他怔怔站著,聽她一聲又一聲叫自己的名字,繃緊的心弦松開,卻被另一股情緒占據,像驟然迸發的火焰,燒得人猝不及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