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話沒說完就被曹星河從后腦勺呼了一巴掌:“你給我閉嘴,誰讓你報名號的?真是給我丟臉!” 話雖如此說著,曹星河卻也不管眾人目瞪口呆的表情,徑直沖到秦婠面前道:“你蒙著面紗做什么?還不是叫我認出來?” “京城里的規矩,我不方便露面?!鼻貖吐暯忉?。 “你們京城人就是矯情!”曹星河嫌棄至極,又往宅中張望,“你這是要斷案?算我一份!” “還有我!”霍談上前,摩拳擦掌。 秦婠捏捏眉心,什么人都好說,就是這小郡王……她看到旁邊的捕快衙役也已是滿面苦色——也不知今天吹什么風,竟然把一個郡王,一個公主,一個侯夫人給吹來了。 ———— “你怎會尋到這里來?”秦婠朝霍談略施一禮后,便只向曹星河道。 兩人約在隔街的市集,說好了好要帶曹星河逛逛京城,只不知曹星河怎會尋到這兒來。 “這不是在行館呆得無趣,反正約了你見面,就到附近先轉轉,結果就遇到這事,過來瞧熱鬧了?!辈苄呛訓|張西望道。她生于西北,骨子流淌著不羈的血液,也不在乎世人眼光,京城的閨閣規矩束縛不了她,她自然想上哪兒就上哪。 秦婠很是羨慕她,兩人說話間往宅里去,倒把霍談冷落在后。馬遲遲一見到秦婠便要跪下,卻被秦婠一把扶起:“不必多禮?!币姴犊煲呀浵蝰R遲遲問完話,她便命小梅將人扶進宅中,正欲進宅之時,她又見胡同口里出來幾個人,恰是要被兩個捕快押往應天府的何寄。 何寄眉頭緊蹙,身上衣裳穿得單薄,瘦高的身軀在風里像株細竹,他并未抵抗,許是因為身份的關系,應天府的捕快并沒對他太差,只是要將他帶回應天府問話。 兩人目光交錯,何寄一眼認出秦婠。那方面紗遮去唇鼻,只留下雙盈盈大眼,會說話似的望著他,有些憂切關懷,他知她不便上前,只微一頜首就隨捕快走了。 秦婠目送他離開方與眾人進宅。宅里與平日并無差別,院子不大,一眼盡收,廚房后面就是一墻之隔的小胡同,旁邊有扇木門落了鎖。秦婠走到門前看了看,銅鎖完好,并無撬損的痕跡,她轉身便喚:“小梅,把鑰匙拿來?!?/br> 小梅雖是她安排在這里服侍馬遲遲的,可多少也有些監視的意味,所以宅子的所有鑰匙都收在小梅那里。聽到秦婠的聲音,小梅卻陡然間一怵,將手里正要捧給馬遲遲的茶給砸到了地上。突兀的裂音將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過去,馬遲遲卻很快道:“小梅,夫人要角門鑰匙?!?/br> 小梅這才神情恍惚地從腰間摸出一串鑰匙送到秦婠面前。秦婠只道:“開門?!毙∶繁忝髦~鎖,對了兩三回鎖孔才將鑰匙插入,看得秦婠不由自主蹙眉。老舊的木門咿呀打開,外面就是潮濕陰暗的狹長胡同,地上汪著污水,十數步外就是餿水桶,一陣異味傳來。王新的尸首還未被抬走,蒙著布趴在餿水桶旁的石堆上,只露出磨得沒有紋路的鞋底,旁邊圍著幾個人正在勘驗。 雖說死過一回,秦婠還是不習慣看到尸體,當下胃里有些翻絞。謝皎已經過來,手里不知何時摸出那柄細長的柳葉匕首,總顯得冰冷的眼眸里難得折出幾縷興奮的異彩。 “夫人,我過去看看尸首?!睊吡藘裳?,謝皎就已跨出院子。 “皎皎,他們不會同意的?!鼻貖∷?。 “放心吧,那是我同行?!敝x皎語畢便徑直前去,臉上沒有一絲年輕姑娘該有的恐懼與拘謹。 “小婠兒,這人是誰?”曹星河在旁看了半天,覺得謝皎與京中女子極不一樣,心生好奇。 “謝皎,是我朋友?!鼻貖]說下人。 ———— 謝皎走到那群捕快中也不知道說了什么,很快就獲許蹲到王新尸首旁,將尸布掀開查看。秦婠遠遠看了一會走回宅里,沈逍知道她要問話,早已讓人搬了幾張椅子在院中,秦婠緩緩落座,令人將猶自顫抖的馬遲遲扶過來。 院中光線比屋里好,只是風有些大,馬遲遲面色慘淡地坐在秦婠身邊,連手里的熱茶都捧不牢。秦婠想起上次窺見她與王新時的情景,想來她對王新情根深種,如今人死了,她難過也是正常,只是她這難過里似乎還帶著幾分魂不守舍,倒叫秦婠有些懷疑。 “馬姑娘,我已查清,今日死者王新就是當日與你有jian之人。這王新是你在月來館時的恩客,與你郎情妾意兩情相悅,他數番說要替你贖身,這在月來館并非秘密。不過可惜此人雖祖上有些薄產,卻被他花天酒地揮霍一空,他又不思進取,無力替你贖身不說,有時反要你資助。我說得可有錯?”秦婠溫聲問她。 “沒,沒錯?!瘪R遲遲垂下頭,“夫人,可王新之死與我無關?!?/br> 秦婠擺手,又道:“此節暫且揭過,如今他人死在宅子后頭,又與你有些瓜葛,到時候少不得攀扯上鎮遠侯府,所以此事必要查明。我且問你,王新為何會來此地?昨夜你們可曾見面?” 馬遲遲當下便跪到地上,啜泣道:“夫人,我不知道他為何來此。上次他從我這里逃走后已經很久沒有出現,我也在找他。他的死與我無關!” “你先起來,我沒說他的死與你有關。把昨夜情況與我說說?!鼻貖久?,示意秋璃將人拉起。 “奴家有身孕不足三月,雖無太大反應,卻極嗜睡,每日有大半時間都用在睡覺上,夜里更是睡得早。這事奴家問過大夫,大夫說是正常情況。昨夜并無異常,奴家與小梅早早就將院門落鎖回屋休憩,不曾聽到什么動靜。這宅院的鑰匙都在小梅手里,晚上關了門奴家出不去,外頭還有侯府的人盯著,若是夫人不信只管問小梅與府上的人?!?/br> 秦婠聞言望向沈逍,沈逍略躬身回道:“盯梢的人確實沒發現異常,不過那胡同是死角,又是夜里,或許有疏漏也未償可知?!?/br> 她點點頭,又看向小梅:“小梅,鑰匙一直在你身上嗎?” “回……回夫人,一直在我身上。昨晚是我親自鎖的門,確認過無礙?!毙∶啡允腔瓴皇厣岬哪?,言語不清,目光渙散,連謙稱也不用。 “那何寄近日可有過來?”秦婠繼續問道。 “何公子來過兩次,都是來打探王新消息的,與奴家并無其他瓜葛,奴家也不知道他為何……要殺了王新?!瘪R遲遲搖頭回答。 秦婠面色頓冷:“誰說是何寄殺了他?事情未明,便不能下此斷言!” “奴家知錯?!瘪R遲遲見她生氣,瑟瑟而起。 秦婠見這馬遲遲一問三不知,不管什么事只知搖頭,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不再理她。那廂曹星河與霍談都是閑不住的人,早已在宅中四下逛起來,見她問完話,曹星河喚起:“秦婠,過來這里看看?!?/br> 秦婠轉頭望去,曹星河正站在堆雜物的柴房里喚她。那柴房挨著廚房,光線陰暗,里邊堆著碼好的柴禾與平日用不上的桌椅雜物。秦婠踏入其間便看到曹星河指著地面讓她看,她掃過兩眼,已然看出不對勁來。 這房里家什平日沒人動,面上都撲了層灰,所以但凡地面有拖動的痕跡,那灰痕便十分明顯,再加上許多地方的灰塵都有不同形狀的擦跡,并不完整,看起來像有人在里面動過。 “小梅,近日可曾打掃過這里?”秦婠走到門口問道。 “沒有?!毙∶纺驹G地搖頭。 馬遲遲卻有些慌亂地轉開眼眸。 秦婠不知怎地,忽然記起沈浩初同自己說過的一句話,當下沉聲立道:“秋璃,你送馬姑娘與小梅到附近的客棧暫??;沈逍,派些人手過來,待外面的衙役走后把宅子封了,不準任何人進來,另外再找兩個人在客棧那里保護馬姑娘?!?/br> 馬遲遲面色一變,說是保護,不如說是監視,她張了張嘴,在秦婠不容置喙吩咐下卻只動了動嘴皮,不敢多說。 ———— 送走了馬遲遲時間已到下午,謝皎看完尸首回來,朝秦婠稟道:“王新身上有兩處重傷,一處在前額,一處后腦,皆是銳器重擊所至,傷口創面與何寄手上所握石塊吻合,不過根據尸斑與尸僵情況,我能大概判斷他的死亡時間在昨夜丑正到寅時之間,并非當場致死,不過具體情況與確切的死亡原因,還要等尸體送到應天府后再進一步查驗才能確定?!?/br> 秦婠反應得及快:“不是當場致死,就證明林嬸所目睹的并非真正的兇殺現場,人不是何寄殺的?!?/br> “可以這么假設,但不能完全排除何寄是兇手的可能性?!敝x皎靠到檐柱前把玩著手里的匕首冷道。 “肯定是何寄見色起義,與那王新爭風吃醋起了殺心,這種事在花樓里小爺我見得多了。那何寄定是殺人之后不放心又回現場看看,這才被人發現!”霍談滿不在乎地出來,兩條眉毛挑得老高,模樣是英俊的,就是痞氣太重。 “才不會!何寄哥哥不是那樣的人,他不會殺人!”秦婠急了。她對何寄的印象,仍是幼時俠肝義膽的少年,從小到大他不知幫過她多少次,她早已將他視作兄長,上輩子知道他亡故的消息,她就整整哭了兩天,這輩子好不容易見到他好好的,她又怎愿見他身陷囹圄。 霍談嗤了聲,剛要反駁,便聽謝皎冷冷道:“夫人,卓大人曾經說過,斷案之人須得抽身事外做個旁觀者,不可對當事者帶入任何主觀感情,更不能因主觀想法而作出結論,任何判斷,都看證據?!?/br> 聽到卓北安的名字,秦婠勉強按下情緒,兀自沉思起來。 曹星河見氣氛冷凝,不由打圓場道:“在這里耗了一上午,大伙都沒用飯,要不咱們先去吃點東西?” 秦婠正要點頭,卻聽外頭傳來急切哭聲。 “何寄呢?你們把我兒抓到哪里去?” 竟是連姨聞訊而來。 秦婠心緒急轉,很快做了決定:“皎皎,你能進應天府查驗尸首嗎?” “不能?!敝x皎斷然搖頭,“剛才能看尸首是因為應天府的仵作與我師父是好友,不過尸首進了應天府我就無能為力了?!?/br> “本王可以??!”霍談挺了挺胸,身份這東西有時還是很管用的。 “那……煩勞郡王幫個忙?”秦婠早已忘記剛才小爭,向他求道。 霍談看著曹星河,不無得意地點頭:“行啊,曹星河答應與我再比一場,我就帶人進去?!?/br> 曹星河沉著臉道:“你那么想死,本姑娘奉陪就是!” 秦婠也不管這兩人間的爭執,只當霍談同意,轉頭向眾人吩咐道:“那好,皎皎,你隨小郡王和曹jiejie再去查驗尸首;沈逍,你派人守好宅子,盯緊馬遲遲,等我回來?!?/br> “你要去哪?”曹星河問她。 “我去趟應天府的大牢,見何寄?!?/br> 語罷,秦婠又望向宅外連姨。 ———— 應天府的大牢潮濕陰暗,散發著濃重霉味,何寄被帶到應天府后就直接投入大牢,等候審問。 牢房內只有個小天窗,屋外的光芒冷冷灑落,照出地上冰冷的樊籠影子。 何寄身上佩劍已除,正沉默地屈膝坐在簡陋石床上,也不知時間過去多久,只看著地上影子歪斜。沉重的腳步聲在幽密空間里響起,獄卒聲音突然傳來。 “人就在這里,夫人有話說快些,時間不多?!?/br> “知道了,多謝?!陛p柔的女音熟稔非常。 何寄抬頭,看到牢門之外站著兩個人,除了他這一世的母親連氏之外,還有蒙著面紗的姑娘。 水亮的眼,朦朧的唇鼻,也叫他一眼認出。 秦婠怎么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整章劇情……我感覺藥丸。 第35章 愧疚(蟲) 應天府的牢房并不陌生,潮濕的霉味與陰沉的光線叫秦婠想起自己身陷囹圄的那段時日,埋在心底深的恐懼讓她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與惶惑,直到牢房后的聲音響起。 男人低沉的嗓音有些急切:“你們怎么來了?” 秦婠就著牢中微弱的光線看他,他已經走到牢門前,雙手握著粗實的木欄桿,身上是褪色卻干凈的青色箭袖,外面罩著半身皮甲,形容尚好,未受屈打。 “寄兒,好端端的他們怎么說你殺了人?怎會將你抓到這里?”連氏撲上牢門,抓著何寄的手上下地看他,生恐他受了傷。 “娘,我沒殺人,他們不過抓我來問話罷了,不會有用。你腿腳不好,這地方陰濕,呆久了會犯病,你快點回去吧?!焙渭目吹竭B氏滿面愁急的模樣,連聲勸慰。 雖說與連氏相處時間不長,但他睜眼之時恰是何寄重傷之刻,皆是連氏在身旁衣不解帶地照顧,不過短短數日,何寄便見她原還烏黑的發轉眼斑白,足見母子情深。他自小失恃,連母親的面容都已記不清楚,侯府里人心叵測復雜無人真心待他,小陶氏與他不過面上溫和,老太太雖疼他卻嚴苛非常從無笑臉,二嬸娘雖然處處順著他,但到底失之真情又包藏禍心,似連氏這般真心待他的一個都沒有,何寄多少將其視作母親,孝心以待。 “我見連姨急得團團轉,恐她憂急攻心,這才帶她來的?!鼻貖鲋B姨道。 何寄便又朝她開口:“你也是,一個堂堂侯夫人,為何來這等污穢地方?趕緊出去吧?!?/br> 秦婠搖搖頭:“何寄哥哥,我是來問你幾句話的,時間不多,我們長話短說。你今早為何會出現在馬遲遲家附近?近日又為何總在那附近徘徊?別再告訴我你是為了查案?!?/br> 借口用了一次就不靈光,她也不是傻的。 何寄沉默下來,連姨一急:“寄兒,你都被抓到這里,還有什么說不得的?你快把這前因后果都說清楚,夫人才好幫你!還是你真被那馬遲遲勾引……” “娘!”何寄打斷了連氏的話,向秦婠道,“前幾日我與侯爺商定,王新的下落由我來找。不過這段時間我把能找的地方全都找遍,皆無此人下落。侯爺說此人舉目無親,走投無路時可能會找上馬遲遲,所以這幾天我才盯著馬遲遲。前兩日見馬遲遲的婢女神情恍惚,說話顛三倒四,我覺得奇怪,所以過去試探了幾次,并沒別的?!?/br> “侯爺怎會與你……”秦婠聽得滿心疑問,卻都按下,又問他,“那今天早上呢?” “今天早上是因為昨夜我打探到王新可能去找馬遲遲的消息,所以今天一大早才去馬遲遲的家,想往后胡同里去查查,誰知竟發現王新被人砸死在餿水桶旁。我自然要上前查驗尸首,才拾起沾血的石塊,就被收夜香的人發現,后面的事你應該都知道了?!焙渭膶⑹虑楹喴枋鲆槐?,這才惱火地以拳砸向木欄桿。 欄桿被砸出“砰砰”響動,秦婠忙安慰他:“何寄哥哥,你別急,這事因我侯府而起,只要你沒殺人,我定還你清白?!彼肓讼?,又問他,“我且問你,昨夜丑正到寅時這段時間,你人在何處?” “丑正到寅時?在家睡覺,還能去哪?”何寄抬頭。 “是啊,昨夜寄兒并未外出,我可作證?!边B氏急道。 “連姨是何寄哥哥的親娘,你說的話……”秦婠欲言又止,心里也有些亂。大半夜的在家睡覺,這誰能給他證明?她抓了抓發,又朝何寄問道,“那昨晚可有什么特別的事?你再好好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