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民、鐵、產三方同盟的消息若是放出去,必定也會是一條爆炸性的消息。是以,在她看來,能作為產黨代表而出現的人,必定是一個深受馬啟鴻器重、在產黨極具地位的人才是。 哪怕曾經馬啟鴻確實是為那人帶了一句話,叫她十分訝異,她也實在是不曾想過,會在當下的情況里,再次與那人得以相見—— 看著推門而入的那人,換上了一身灰色的、產軍的軍服,面龐較之過往瘦削了不少,卻也剛毅了不少,獨獨骨子里那股子屬于文人的清雋矜貴的氣息還在,錦頤醞釀在唇齒間的一聲“哥哥”,怎么也叫不出口。 當下,大體是體會到了當年在民軍里被罷職后回到上海家中時,被母親拽著衣裳、撫著面龐、直呼著“瘦了、瘦了、我家囡囡受苦了”的心情。錦頤瞧著如今謝錦言身形挺拔、面容剛毅卻稍顯疲倦滄桑,心情十分復雜。 說驕傲、是有。說心疼、也有。 想來,哪怕她自認沉得住去,走到了如今的位置上,也仍舊是有著淺顯的一面的。就好比現在,她以為她的哥哥原本是可以不用冒著戰火去頂在前線的。他可以繼續做一個文人,可以同爸爸mama一起躲到香港去,總之,他可以不用這么累的。 心里有些唏噓,極力將那復雜的情緒掩在心底的最深處,錦頤張了張口,還沒來得及想好該怎么稱呼如今的謝錦言,怎料那昂首挺背的謝錦言進到了會議室里,卻率先對她開了口—— “原是謝司令,真是好久不見了!”謝錦言露出一抹淺笑,一面繼續往屋子里走,一面有些感慨地對著錦頤寒暄道。 若不是他眼里的笑意滿溢而出、不似作假,僅觀今日的他,她當真要想不起當初那個圍在她身邊,會夸張地對她聳肩、勸她上學、逗她笑的兄長了。 微微垂眸,掩下眼底難以遮掩的情緒,錦頤知道謝錦言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思,便也不大熱情,只勾了勾唇,也跟著道了一句,“好久不見?!?/br> 反倒是秦非正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兩人幾眼,雖然現下瞧不出什么特別的,卻也還是在留下了一點心思,在心底打上了一個問號。 他清瘦的面龐又如舊日里錦頤印象中的那樣,掛上了一副溫和友好的笑臉,一邊簡單地自我介紹,一邊引得謝錦言在同錦頤兩人中間的長沙發中坐下后,這才狀似無意地問道:“怎么?先生還和謝司令交好?” 當初錦頤不讓鐵血軍里的人知道自己哥哥進了產黨,是不想讓軍里的人以為鐵血軍和產黨有什么聯系,讓軍里的人生出了其他的心思。 而如今,鐵、產、民三方合作,秦非正又是一個多疑的人,要是讓他知道了她謝錦頤同產黨代表是親兄妹,那后果是什么,幾乎完全可以想見。 在這一點上,錦頤同謝錦言兩人有著共識。要不然,謝錦言也不會一進門來,首先便對著錦頤開了口,不親不熱地喊了一句“謝司令”。 “哦,那還是十多年前在上海的事了。我姓謝,全名叫謝得深,字慎之。和謝司令在宴會上認識的,說起來也算是本家了,聊得也就比旁人多了幾句。后來,宴會上又見了幾次,漸漸也就算是認得了。但要說多熟,那也說不大上?!?/br> 謝錦言不慌不忙的說著。 說完,他還特意抬頭瞧了錦頤一眼,裝模作樣地壓抑道:“說來我也沒有想到,這十多年過去了,謝司令還會記得我這么個人?!?/br> 當年文人圈子里頭的,他謝錦言雖然算得上是金字塔上的人物,但若不是到了盧瑟先生那般程度的人,又有誰能做到人盡皆知?要真說起來,他在真正富有盛名的,也不過是上海那么一個地方而已。 但人說“隔行如隔山”,自入得產黨以來,這么多年他都沉寂下去了,真正說起來,就是上海那個地方,想來也沒有幾個人會還認得他,更何況那些心思從來便不在文人圈子里頭的政治家們了。 尤其,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照相都是個稀罕事。他一個大男人不稀得照相,也沒留下幾張照片,僅有的幾張可以用來做物證的、、同家人的合照,也早在他離開上海的時候一并帶走了。 是以,他也不怕在秦非正面前露餡,扯起謊來,倒是比錦頤還要自然。 然而,秦非正慣來是個敏銳且謹慎的人。他當下從謝錦言的語言神情里找不出什么破綻,卻又出于小心駛得萬年船的心理想要再多問幾個問題。 謝錦言瞧了出來,知道多說多錯的道理,沒等秦非正再問,當下便先擰著眉,沉下了臉色,“說起來,這次我拖了那么久才到武漢,實在是因為中途還跑到河北保定處理一件事去了?!?/br> “也不知道是不是秦總司令本人對我們產黨產軍不滿,河北那邊的民軍總指揮已經不是第一次同我們產軍戰士為難了。這次,那張將軍更是直接率部殘殺了我們民軍一個支隊四百多人!不知道秦總司令是怎么想的?” 謝錦言發難道,口氣難免不好。 但此時,秦非正一時間顧不得生氣,也顧不得前頭還想追問的幾個問題。他用余光瞥了瞥坐在自己對面那人,瞧著她也跟著皺緊的眉頭,甚至不覺間展露出的對自己的懷疑的神色,秦非正心里沉了沉,不著痕跡地作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心里只想著自己手底下的人怎么盡給自己添麻煩。 本來就是政治立場相對的政敵,他顧忌的,并不是產黨產軍本身,而是坐在自己對面的謝錦頤和被她牢牢握在手里的鐵血軍。 “這事我絕不知情!” 首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場,而后秦非正才對著謝錦言安撫道:“得深先生不用擔心,這事該怎么處置就怎么處置,我絕不會包庇自己手底下的人!一定會給先生一個滿意的答復!” 事實上,這已經不是河北那位張將軍第一次同產軍發生摩擦了。甚至,產黨的那位馬啟鴻先生,還在氣急的時候,直接將其稱為“摩擦專家”,是民產合作里的一顆毒瘤。 但這么多次摩擦都發生過來了,既然謝錦言說他本身已經去過一趟保定處理,錦頤便不信她沒有把這事處理利落?,F在提出來,既是為了攔住秦非正要問的后話,也是趁勢要把這事擺到明面上。 “得了秦總司令這句話,我就放心了?!?/br> 謝錦言肩無重擔般笑了笑,道:“至于處置的話便不必了?!?/br> 不必處置? 秦非正不信民黨的人會這么好心、這么容易打發,便仍舊在笑,卻不置可否。 “我去到保定以后,便領著帶著的兄弟和還守在保定的兄弟們一起反殺了回去,自己給自己逃回了公道。不過,沒想到那張將軍竟然會拋下河北的民軍只身逃了出來。秦總司令要是捉住了他,確實應該好好管教管教?!?/br> 果然,沒過多久秦非正便聽見謝錦言說道。 他就像是說著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一般,面不改色。臨了,方才像是反應過來什么,神色赧然地對秦非正道:“哦對了,那時我們沒太控制好力道,可能給民軍帶去的麻煩不少,這是我們的錯,還請秦總司令莫怪?!?/br> 多虧了這許多年對情緒的修煉,秦非正這才能夠泰山不崩于色,反倒云淡風輕地對謝錦言擺了擺手,仍舊笑得和善,“無事,這是他們應該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因為在思考事件應該如何發展,補全大綱,就使得更新有些跟不上,請小天使們見諒,作者君會盡快完善,然后保持更新噠,愛你們(づ ̄ 3 ̄)づ ☆、第一百二十二章 糾紛說罷,三人一時無言。 事實上, 三人不過是初次會面。草草寒暄幾句以后, 便也到了三人該離開的時候了。只不過是因為錦頤有了同謝錦言“舊識”的這一層身份, 她這才有了借口跟著謝錦言一同去到了秦非正為其準備好的宅房。 傍晚, 落日的余暉透過門窗撒在屋子里的地上、兩人的身上。 一張方木桌、一壺燒酒、兩個小瓷杯。 錦頤面色沉靜,什么也沒問,只兀自用隱晦的目光去打量著坐在她對面的謝錦言。 這若是放在以往,她這樣的目光甫才剛一掃過去,謝錦言必然便會急不可耐地向自己解釋開了??涩F在,她的眼神放在他的身上起碼有了一刻鐘,他這才慢慢悠悠地拿起小瓷杯, 噘著嘴嘬了口小瓷杯里的燒酒。 “哈——” 含著喝過酒后的舒爽, 他暢快地呵出一口氣, 仔細地嘖了嘖嘴后,這才緩緩對錦頤開了口道:“打離開上海到現在,我已經由地下黨成員轉到產黨明面上的一個政治委員了?!?/br> 說這話的時候,他把自己的眼神落在手里捏著的小瓷杯上, 不大敢去看錦頤的眼神。 他自己也知道他三年前是沒留下一句話, 偷偷摸摸地就從上海消失了。 錦頤不說話、恍若未聞,他便也接著說,“產黨缺人。搞政治的,常常就和當兵的一樣,拿著槍就要上到戰場上。我一個政治委員,從前也沒經過什么訓練, 也拿著槍跟手底下的兵蛋子們上過幾次戰場?!?/br> 說到這,他忽然抬頭望向錦頤,恍然間便露出了一個興奮的笑臉,一下子就叫錦頤聯想到了曾經的謝錦言—— “太暢快了,錦頤。我在把國人們所遭受著的,重新還給了那些鬼子們!那滋味太暢快了!是我在文字里頭不曾得到過的暢快!” 他說著。說完,錦頤便明白了他想要表達的感受。那同她棄筆從戎時的心情大體相似。 終于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錦頤淺淺低眸,也拿起了方木桌上的小瓷杯,一口喝了個干凈。 “當!” 手里握著小瓷杯重重砸在桌面上,杯底碰著桌面發出了清脆的響聲。 “行了,別說這些了?!彼f著,“你只讓爸媽知道你平安,別叫他們知道你在做什么,別叫他們在擔心完了我之后,又叫他們還要擔心你就成了?!?/br> “我知道的,我都跟他們說我還在上海寫文章?!?/br> “唔?!卞\頤嚶嚀著應了一聲。 而后兩人又無可無不可地聊了幾句有關謝錦言離開上海后的生活,最后,錦頤方才再次抬起頭,瞧進了謝錦言的眼睛里—— “總之,在戰爭結束以前,你就只是產黨的謝得深,我也只是鐵血軍的謝司令。你和我,再加上秦非正,我們一起把鬼子給打回他們老家!” 這句話說完,便意味著從這一刻起,至少是在戰爭結束以前,他們就只能是合作伙伴的關系。 事實上,不論錦頤心里是怎么想的,愿不愿意謝錦言由暗地里轉到明面上,負擔起更多的危險,這一刻都已經是注定了的。不僅僅是因為他已經在秦非正的眼前露了面,更是因為他在秦非正面前自我介紹的那個名字。 謝得深。 自來到民國之后,她便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以至于十多年過去了,她都快忘了,在華夏建國以后的歷史上,或者尊其一聲將軍、或者依“中央□□”之職喚他一句謝常委,總而言之,謝得深這個橫跨了軍政兩界的人,是在建國歷史上留下過濃墨重彩一筆的人。 她不知道謝常委還有個曾用名“謝錦言”,不知道謝常委不僅橫跨了軍政兩界,更還有文壇這個第三屆。如果不是親耳在謝錦言的嘴里,聽到了他對秦非正自我介紹著“謝得深”這個名字的話。她幾乎不敢相信,謝常委有一天會以自己哥哥的身份出現在自己面前。 也正是在聽到謝錦言自稱為“謝得深”的那一刻,她才相信,原來這都已經是注定了的。 “謝錦言”注定要加入產黨,“謝錦言”注定要上到戰場。要不然,又怎么會有未來的“謝得深常委”? “真的?錦頤你不生我的氣?”謝錦言有些怔愣。 哪怕錦頤親口說了在抗戰結束以前,他們不再是兄妹,但平心而論,他仍舊無法不去在意錦頤的想法。即便他深知,哪怕錦頤反對自己跟上戰場,他仍然會不顧一切地往前沖。 錦頤掀了掀眼皮,想提醒他此刻開始兩人便應該涇渭分明。但當她瞧見對方瘦削的臉上,難得浮現出了一層隱秘的期待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想要稍稍縱容些許。 “這有什么好生氣的?” 悄悄緊了緊心思,她說著,“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你以前要加入地下黨,我都沒說你?,F在你是自己要從暗地里走到明面上了,是自己決定要擔負比以往更多千百倍的危險了,我又能說你什么?” “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你自己要走這條路,僅以親人的身份,我只能是希望你把這路走得更加順暢?!痹捳f到這,便算是十分明顯地表達出自己的看法了。 她沒說,在沒聽見“謝得深”這個名字以前,她就沒想過要阻止他什么。在聽見“謝得深”這個名字之后,她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氣,為他的安危感到放心,也為他輝煌的未來感到驕傲。 三年的分離似乎沒有給這對兄妹帶來太多的隔閡,兩個人間,除了各自的經歷變得更豐富,各自變得更成熟,兩個人間的話題,由原先的“我想救國”變作“我要如何救國”之外,似乎比之以往,也沒有太多的差別。 飲酒至深夜,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直到兩人都有一些醉了,這才由始終候在門外的司機,將許久未曾這樣與人暢談過、仍舊有些意猶未盡的錦頤送了回去。 * 一夜過去,為了避嫌,兩人便再沒有在背著秦非正的私底下悄悄約見過。 而等到錦頤再次同謝錦言見面的時候,那便是鐵、民、產三方就進一步驅逐鬼子的方案,進行正式商討的時候了。 在交談之中,兩人十分默契的假扮著“認識有余,親昵不足”的舊識角色。該為己方勢力爭取利益時絕不手軟,該讓對方承諾、付出時也絕不讓步。 而最終,在好不容易讓秦非正相信兩人私底下沒有瓜葛勾連以后,三人定下的最終決斷是—— 進一步圍剿鬼子,把所有鬼子統統圍困在東北。 作者有話要說: emmm,這章有點少,但是為的其實也就是說明一下我們哥哥也是有頭有臉的人加之過渡一下~ 另外,給小天使們說明一下,重整大綱以后,作者君大概有的一個眉目,就是刪減掉一些不很必要的情節。因為這些小情節加在一起,或者會讓小天使們有一種看起來比較疲乏累贅的感覺。當然,這也必然導致時間線上會有些跳躍飛快。這點希望小天使們可以諒解~ 最后,因為大綱沒有完全整好的原因,而作者君也相信小天使們不想看到長篇累牘的大水文,所以更新什么的,或者未能及時日更、或者不夠粗長,希望小天使們多多海涵~ 愛你們,么么噠(づ ̄ 3 ̄)づ 謝謝崢嶸熙扔了1個地雷 謝謝落之軒扔了1個手榴彈 ☆、第一百二十三章 1939年的9月,以德國和蘇聯侵略波蘭為始, 以英國為首的大英帝國與法國, 總算是摒棄了原本的綏靖政策, 正式向德國宣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