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或者,誰都想不到她會走到今天這一步,但彼時的她,卻的的確確是憑著一腔熱血,義無反顧地向著國民軍校的招生報名點去了。 而那本黑皮筆記本,在她在國民軍校的那三年里,幾乎記錄了她所有堅持下來的理由。 當然,那筆記本里所敘述著的還遠不止于此。那里面,最讓她無法釋懷的,即是當年“九一八”時在她面前發生的點滴。這些揮之不去的記憶,她至今回憶起來,仍然覺得歷歷在目,背后始終滲著一層薄薄的冷汗。 她想,那或者只有在華夏的抗日戰爭真正勝利之后,她才能再度擁有一些、面對過去這一切的底氣。 汽車不斷向著鐵血軍的軍營駛去。 錦頤并不知道她托謝錦言突然給張騰飛帶去的消息,使得鐵血軍上下發生了怎樣一陣慌亂,但至少,當她領著岑殷南從汽車里走下來的時候,看著那無人防守的大門,她的心總算是稍許安下了一些。 皺了皺眉,故意在岑殷南的面前露出一副有些尷尬的神情,錦頤甚至都還沒進到軍營的大門里,隔著大門前擺成一排的木柵欄便粗聲喊道:“人都給我死哪兒去了?!我養你們上下六萬口人,是養你們干什么吃的?!連個守門的都沒有!” 像是一副在心上人面前丟了臉面的模樣,錦頤面朝大門的神情顯得有些狠厲。平日里在岑殷南面前慣是清脆懶散的聲調陡地發起狠來,竟叫跟在她一旁的岑殷南也驀地有些不適應起來。 “這誰呀?!大中午的嚷什么嚷?!” 忽然,一隨便裹著外套,趿拉著鞋的士兵,一邊揉搓著眼從休息室里往外走,一邊不懷好氣地怒道。 然而,還不等他將心里的郁氣發泄完,他用力地揉了揉眼,見來人真的是錦頤之后,當下便挺直了身板,也顧不得身上的敞著的外套,大聲敬禮道:“司令好!” 錦頤面上用眼睛狠狠地瞪了那士兵一眼,心里卻暗自訝異著—— 她沒想到,張騰飛竟然會親自去扮演一個偷懶的守衛兵。并且,演得還挺像那么一回事兒。 錦頤沒出聲應他,抬步就往大門里去。 岑殷南見她顯然是在氣頭上,并未像在謝家時一樣出聲安慰她,反而是禁聲不語,沉默地跟在她后頭。 可誰想到,就在錦頤進到大門之后,她卻兀地回過了頭來—— “你,給我跟上,不準去告訴總參謀長我來了!” 岑殷南順著錦頤的方向望去,果見那士兵不知何時已經轉過身準備跑開。待得錦頤下了令之后,他這才糾這一張臉,應著“是”跟了上來。 岑殷南和張騰飛兩人一齊跟在錦頤的身后,但與岑殷南的沉穩、暗自張望不同,張騰飛所表現出的,就要“焦躁”多了。 尤其,這份“焦躁”,在“發現”錦頤去的方向是訓練場就更加明顯了。 “人呢?!” 錦頤側過半邊身子,對著在場唯一的一位“士兵”問道。她神色陰沉得有些滲人,渾身上下都透著一股寒氣。 其實,她料想過張騰飛得到謝錦言帶來的消息后會做出什么反應,但大抵上,她總以為,最多,也就是她領著岑殷南抵達時,瞧見士兵們松懈懶散的模樣。倒是從未想過,張騰飛會直接散了那些士兵們,叫這偌大的訓練場空無一人。 在岑殷南的眼里,那“士兵”張了張嘴,一副為難的模樣,嘴里吐不出一句話! “回答我!” 兀地,錦頤又厲聲大喝了一句,那“士兵”這才囁喏道:“昨……昨日夜里,大家都……都喝多了,都還沒起呢……” 感受著錦頤目光的注視,那“士兵”語氣越來越弱,后面的話幾近要讓人快要聽不清。 但那也只是“幾近”罷了。 岑殷南估摸著錦頤此時該發火了,但出人意料的是,她的表情不僅并無怒色,除了眼色更為幽深了一些之外,其他表現的反而是頗為平靜。 “殷南,今天參觀的事就先算了。你先回去,我還要在軍中處理一些事務!” 他聽見錦頤如此對自己說道,聲音里充斥著不得抗拒的命令味道。 他想,或者從前的鐵血軍將士們在她的面前,總是會做出一副努力訓練的模樣。若不是今日自己“興起”,同她一起來了這軍營一趟,或許連她這個司令本人,也仍然還被瞞在鐵血軍的假象里頭。 一時間,他的心里既有些懊惱,又有些踏實。懊惱于錦頤因他的緣故而發現了這一“真相”,踏實于這樣的“真相”是由他親眼所見的。 岑殷南并沒有懷疑過這“真實”的真假,畢竟,“臨時起意”這種東西,是最叫人猝不及防,偽裝不得的。 “行,那我先回去,你慢慢處理?!?/br> 知道她是要“整頓”鐵血軍上下,但一支已經耽于享受的軍隊,尤其是那樣容易整頓得如從前一般的?所以心里幾乎都沒怎么想其他的,岑殷南便點頭應了下來。 而且,恰好,他也需要些時間去將消息整合起來傳回組織里去。 看著錦頤讓那“士兵”跟在自己的后頭,送自己出去,岑殷南抬起步,又頓了頓,忽而又回過頭去瞧著錦頤,裝模做樣地勸了一句,“你處理歸處理,還是別生太大的氣了,氣多了對身體不好?!?/br> 說完,這才隨著張騰飛一起往著軍營的門口去了。 在離開的一路上,他也沒再刻意地去從身邊“小士兵”的嘴里套話,而是想著,有關于鐵血軍的概況,他或者僅僅需要傳給組織八個字就夠了—— “兵無兵樣,軍難成軍”。 張騰飛站在軍營門口,親眼瞧著岑殷南坐著的車不見了蹤影,這才回過身去,重新去到訓練場找到了錦頤。 “以后這種‘突然襲擊’還是少搞一點,將士們的訓練都被耽擱了不說,還容易出岔子?!睆堯v飛一邊扣著身上敞開的外套的扣子,一邊對著錦頤松了口氣般嘆道。 “難為你了,不過你做得很好!” 錦頤知道,從謝錦言抵達軍營將消息告知給張騰飛,一直到自己帶著岑殷南抵達軍營,頂多也就是一個小時,確實是讓人感到措手不及。 她毫不吝嗇地夸了夸張騰飛,而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上下打量了張騰飛幾眼,這才不可思議道:“不過,我可真是沒想到你會自己出來演一個‘二流子’!” “將士們都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也沒做過這方面的訓練,我如果突然讓他們跟著一起做出戲給那岑殷南看,難保會露餡,我就跟他們說你體恤大家,讓大家中午多休息兩個小時。但大門那邊總不能一個人都沒有吧,交給別人我又不大放心,也怕露餡,這才親自去扮了?!睆堯v飛為錦頤解釋道。 他走在錦頤的后頭,同錦頤一齊向著指揮部的方向行去,沉默了許久,吐了一口氣,還是忍不住對錦頤問道:“司令,我們有必要做到這個樣子嗎?” 其實,如果僅僅是做樣子給那岑殷南看的話,即便可能會讓他稍許有些不安心,但只如平常一樣,也應當是足以應付日本那邊了。為什么還要答應他來到軍營,折騰營里的將士們? “騰飛,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對我們來說,只有日軍越看不起我們,對我們越松懈,才是對我們最好的。你相信我!” 說完,不待張騰飛再追問,錦頤便不再開口了。 她不可能直言不諱地告訴張騰飛明年在他們國人的身上會發生什么,但有關于那些殘存在她腦海當中的歷史記憶,她卻同樣是無法理直氣壯地選擇旁觀的。 而彼時,只有日軍對他們鐵血軍越松懈,她能暗自帶領前往南京的將士才會越多。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君所在的城市天氣開始回暖了,作者君反而感冒了。所以,前兩天頭暈就沒能碼字。 以此為鑒,小天使們一定要注意保暖啊,快過年了要保護好身體哦~ 唔,順便祝大家小年夜快樂~愛你們,么么噠(づ ̄ 3 ̄)づ ☆、第六十五章 十二月中旬,年關將至。 往年的這個時候, 上海的家家戶戶都已經開始忙著收拾張羅起來, 預備要過個好年了??山衲陞s與往年不大一樣。 隨著民產兩黨的爭端不斷, 尤其是在秦非正親往西安指揮“剿產”, 卻被林世源等人挾持之后,連著上海那幫子平日里得過且過的國民政府官員,都提著心吊著膽,也不管是不是產黨在滬的地下黨成員,直接就在上海大范圍內捕捉了諸多在滬愛國人士。 一時間,使得上海的百姓們在籌備著新年的時候,更多了許多緊張的味道。 幸而, 彼時的錦頤已經讓岑殷南從自己身上獲取了自己想要讓他知道的消息, 大半個月來, 除了必要的“關懷”與“交往”之外,她沒再更多地去花心思同他相處,他竟也不懷疑,只在她去到樊川大戲院的時候才會同她粘膩在一起。 想必, 在他的眼里, 她只是忙著去重整鐵血軍去了。 鐵血軍的火力庫里。 袁幼卿瞧著錦頤繞到她領著人秘密送來的數駕小火炮旁,甚至還扯著袖子就使勁擦了擦火炮的炮口,忍不住出聲打斷了她,低聲笑問道:“從前都是你親自派人秘密到山莊去運這些東西的,今天我親自送過來了,你怎么也不問問我是怎么了?” 她同錦頤的關系好。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自從錦頤擔上了鐵血軍的司令之后, 為了避免讓別人察覺出兩人的私交甚好,進而勘破兩人竭力隱藏在袁家山莊里的秘密。數年來,兩人每一年見面的次數,用一只巴掌就可以數得過來。 漸漸地,那些看出了錦頤便是自己當年密友的名媛小姐們,也就知道她們兩人之間的關系早已“淡了”。 這四年來,她在忙著將袁家在上海的產業發展到外省、甚至是外國的時候,每逢閑暇之余,也聽過幾句外頭人對錦頤的風評。然而,近些年來,因著本身藏著一個驚天的秘密,她活得著實是有些太過低調了。 她甚少再去參加那些所謂“社會名流”的盛宴,自然也就沒有見過別人口中“荒唐”的錦頤是個什么模樣。她只知道,在同錦頤那少得可憐的見面時光里,她沒次見她,她仍然與往日別無二樣。 這便就夠了。 “那你說說,你今兒是為什么過來?” 停下手里的動作,錦頤抬起頭直視著袁幼卿。不帶任何的偽裝,她勾了勾唇,驀地就流露出了一抹清淺的笑意。 袁幼卿兩手交握在身前,踩著一雙中跟的高跟鞋,快走了幾步來到錦頤的面前,這才回到:“我爸昨晚上回了家,讓我找機會同你說一句,那件事,他已經辦妥了?!?/br> “私藏武器”這件事,錦頤同袁二爺兩個人都沒有瞞著她,也瞞不過她。這陣子,正巧趕上了錦頤要派人來袁家山莊運武器的日子,她的了消息以后想都沒想,就偷偷用卡車裝著數架新產的小火炮送了過來。 然而并不如袁幼卿心里所想的那樣興奮,錦頤僅是有些心不在焉地對她點了點頭,沉思了好一會兒,這才又驀然開口道:“幼卿,從現在開始把你們家的產業轉到香港那邊去吧。過了這個年,我就要安排我家的人去香港定居了,你和袁二爺帶著你們手下的人也跟著離開!” “怎么了?是因為西安那邊的事嗎?”或者是她說的話讓人有些猝不及防,幼卿剛一聽完,便愣著問道。 然而,她的話才剛一問完,自己又接著搖了搖頭、皺眉道:“也不對??!林司令雖然是挾持了秦總司令,可這究竟是要北上抗日,還是繼續解決內斗,就連秦總司令和國民政府本身都沒有給出定論。錦頤,你是軍里頭得到什么消息了嗎?” “難道秦總司令答應聯產抗日了?!”袁幼卿喜出望外地猜測道。 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并不是抗日戰爭開始之后,自身的安全是否還有保障,而是秦非正終于肯讓民軍同產軍聯合抗日了嗎?! 未免讓她再想更多,空歡喜一場,錦頤連忙嘆著氣搖了搖頭,解釋道:“幼卿,你聽我說。舉國抗日已是大勢,不管秦非正有多不情不愿,總有人要叫他不情愿也得情愿!屆時,整個華夏,再不分哪一派別哪一勢力,華夏所有將士,都將全力抗日!” 頓了頓,錦頤單一瞧幼卿那不停轉動著的瞳孔,就知道她心里打著什么主意,連忙又勸道:“不要抱著僥幸的心理!我知道你有些身手,練過槍法,可戰爭不是玩笑!你的那些身手在平常人身上可以保全你自己,可到了戰爭上,連逃命都不夠你用的!” “你信我!屆時,華夏再無安寧之地!”最終,錦頤如此斷定道。 “……連上海也沒有?” 她這還是第一次見錦頤在面對自己的時候如此嚴肅,呼吸忍不住就頓了頓。 可她轉念又想了想,華夏難道不是她的祖國嗎?上海難道不是她的家鄉嗎?就因為那些日本鬼子來了,她難道就要從自己的家里被趕出去嗎?!這多不公平?! 心里始終是充斥著不甘。也許,的確就像是錦頤說的那樣,她的心里仍舊是抱著僥幸的心理——上海租界里的洋人多,日本鬼子在華夏的土地上肆虐了這么好些年,上海不依舊是維持著平靜嗎?也許,這一次他們也會放過上海呢? 袁幼卿的一雙澄澈的眼睛里充斥著希冀。錦頤記得,那年游、行的時候,她來請她,用的也是如今這樣的神情。 “你忘了淞滬抗戰了嗎?”錦頤往后退了一步,閉了閉眼,沉聲道,“是!淞滬抗戰的時候,他們襲擊的是公共租界,不是法租界,也不是英美租界!是!洋人們在鬼子的面前確實是有特權,可難道鬼子會因為洋人的存在就放棄侵略?!如果是的話,鬼子就不會光明正大的對國聯的審判視而不見,甚至公然宣布退出國聯!” “幼卿,我以為你不該這么幼稚了!” 袁幼卿看著錦頤睜開了眼,幽幽地望著自己說出了這最后一句話,怔愣了許久。 然而,不等她回過神來對錦頤作出決定,火力庫的門口忽然便跑著闖進了一個人來。 錦頤一抬頭,便見一士兵對著自己敬禮道:“報告司令!大營門口有一個男人自稱是李媽的兒子,說是您父親派他來找您,現在正在門口等您!” 李媽的兒子? 錦頤擰著眉,幾乎不用怎么想,就從模糊的記憶里記起來,當年他們謝家剛來上海的時候,謝峰德重新辦起了布莊,確實是重用了李媽的兒子。 對著那士兵點了點頭,錦頤重新看向袁幼卿,最后勸了一遍,“一個人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你如果就那么無謂的死在了戰爭里,你這么久以來努力經營著的產業,豈不全都失去了意義?!你也不跟你說那么多,你待會兒自己回去多掂量掂量,年后給我答復也沒干系?!?/br> 說著,就那樣把袁幼卿留在了火力庫里,錦頤就向著軍營的大門口大步走去了。 她剛一走近大門,都還沒跨不出去,那焦急得一直來回打轉的男人,便率先繞過了橫在他身前的木柵欄,對著錦頤急道:“司令,少爺被警察署的人給抓去了,您快想想辦法救救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