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這事兒你聽你哥的?!?/br> 謝錦言話落,錦頤大致便也知道是自己的“宅”,有些叫他誤解了。笑了笑,她正準備解釋,謝峰德的一句話便直接替她給做下了決定。 “我知道了?!眹@了一口氣,錦頤最終還是應了下來。 潛意識里,她是不大敢違抗謝峰德的決定的—— 他太過嚴厲了!他雖不曾動手打過原主,但對謝錦言,他教訓起來卻絕對是不會手軟的。原主只偷偷看過一次,便將這記憶給深深地記到了反應里。 她不怕夫子,不怕小鎮上所有的流言蜚語。只偏偏對謝峰德的怒目,和齊玉茹的眼淚怕得不得了。 “哈,你答應就好?!币坏玫藉\頤的答案,謝錦言瞬間又變回了錦頤印象里的模樣,搖頭晃腦的笑瞇了眼。 “走,我現在就帶你去學校!” 他從椅子上站起了身,同謝峰德和齊玉茹說道了一聲,便拎過一旁早已備好的提包,領著錦頤向著上海大學去了。 * 想來也是為了上下班更為方便一些,所以上海大學離謝家小洋樓的距離便也算不上太遠,錦頤和謝錦言只步行了大約二十分鐘便就到了。 因著兩人本便是壓著點出發的,所以等兩人到的時候,也只是將將趕上了上課鈴聲而已。 謝錦言領著錦頤自自己所教授的課堂教室的后門而過,安排著錦頤坐在了最后一排的一處空位上,再三囑咐著好好旁聽之后,這才拎著手中的提包,挺直了腰桿,直直走上了三尺講臺。 他站在講臺之上,從提包之中取出了課本,翻到了自己要講的那一頁,粗粗的看過一遍過后,便又將課本丟過一邊,以一種平等交流的姿態,同課堂上的學生們探討起來。 他笑得自信而又溫潤,并不因為自己在文壇的顯著名聲,便將自己放在某一個高度。當他同他的學生探討問題之時,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若是遇到連他也答不出來的問題,他便也不會覺得是一種羞恥,只承認自己的見識不夠,允諾下次上課定會給出答案。 不知不覺中,錦頤感覺她好像又看見了一個與以往不同的謝錦言。她不知道這個時代的其他先生們是如何上課的,但至少是課堂上的謝錦言,一定是極具個人魅力的,以至于她這樣一個并不如何愿意來旁聽的人,也漸漸將他們所談論的內容給聽了進去。哪怕他們所探討的內容,已然漸漸由原本文學寫作欣賞,轉化成了她避之不及的政治爭論。 “你好,你是誰?你不是學校的學生吧?怎么會跟著謝先生一塊兒來的?” 忽然,一道甜美軟糯的女聲自她的耳畔一側響起。待她側首輕輕一瞥,便瞧見一女子,正用著一雙極為清澈明亮的眼睛,好奇的打量著自己。 那女子留著這個年代的女學生所酷愛的俏皮短發,一雙濃眉大眼印掛在略帶嬰兒肥的面頰上,顯得極為清秀可愛。使得錦頤不由自主的,便對著她笑了笑。 誰知,見了錦頤的笑,她便也彎著眼對錦頤笑了起來。也顧不著先前的問題,她重新對錦頤笑道:“你笑得真好看!” “我叫袁幼卿,你叫什么?”她又問。 錦頤被她接二連三提問的模樣給逗得一樂,悄悄往講臺上一瞥,見謝錦言還在給其他的學生們講著些什么問題,并未注意著自己這邊,方才也學著袁幼卿的模樣,壓著嗓音,小聲的為她解答道:“我不是這里的學生,我叫謝錦頤,是你們謝先生的meimei?!?/br> “??!你便是先生的那個meimei!” 袁幼卿在知道錦頤的名字過后,顯然十分激動。原本因為害怕被謝錦言發現而半伏在書桌上的身子,在知道了錦頤的名字過后,陡地便直了起來。幸好因為兩人都坐在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這才未曾被人發現。 她看著錦頤不自覺的往周邊望了望,想起這還是課堂上,便偷偷地又重新半伏在書桌上。她望著錦頤的目光有些火熱,卻還是對著錦頤有些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剛剛太激動了!不過......我是真的覺得你好厲害!” “沒事兒?!卞\頤無所謂的搖了搖頭。 說到底,她其實并不為袁幼卿知道自己的名字而感到驚訝,因為早在三個月前,謝錦言拿著一份《申報》風風火火的來找自己的時候,她便已然有所料想—— 說來,那也是七月份的時候,隨著謝錦言去茶館小聚的事了。 在同那理直氣壯的說出“茶杯”理論的男人辯解的時候,錦頤未曾想過那些文人會將這一場在她看來極為普通的辯解,給撰寫成一篇的文章發表。甚至那一篇文章,竟在整個上海都掀起了一場不小的波瀾。 她的那一番辯解,不知不覺的便變成了“女權”兩個字最好的詮釋。她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狠狠地出了一把風頭。直到不斷有其他的新聞涌出,而她也在不曾有其他的舉動出現,那些屬于她的新聞方才漸漸被人淡忘。 想著,錦頤瞧了一眼那仍舊在用著極為澄澈的目光望向自己的袁幼卿—— 當然,那些淡忘了的人里,并不包括她...... “你知不知道,雖然《民法》已經規定了男女平等,但每次在我們為文人的‘紅顏知己’問題辯論的時候,我們從來都未曾辯贏過!在他們眼里,那好像是一種理所當然的事!” 袁幼卿的神情有些像抑制已久的憤慨,又有些像有人替自己出了一口氣般的輕松??傊?,在她那張清秀可愛的面容上,她此時的神情是復雜的。 也許,對于袁幼卿的心情,錦頤是可以感同身受的。因為沒有人可以受得了別人潛意識里的低視,即便那人是她自己本身。那關乎尊嚴。 但她與她們不同,她是事到臨頭了才想著要去做些什么、該去改變什么。而她們,則是在一開始便在尋求改變。所以,說到底,她對于袁幼卿的一番話,其實并無話語權。 錦頤一陣默然,最終,她也還是沒有說出現什么。她不知該予以袁幼卿的那一番話怎樣的反應,便只好將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謝錦言的課堂之上—— 作者有話要說: 遲來的更新,hhhhh 大概下一章,或下下章是女主改變的轉折~ ☆、第六章 “先生,關于民黨和產黨,您是怎么看的?” 錦頤抬眼的同時,恰好便瞧見了一名身著中山裝校服的男同學,正舉著手對謝錦言提問。 1927年,民國十六年,是自華夏民國開始以來,最為血腥的一年。在這一年,同為華夏頗具規模的黨派勢力民黨和產黨產生了巨大的摩擦。民黨以一種極為血腥的方式,想要將黨內的產黨勢力剔除,產黨則自是奮力反抗。 由是,寧漢分裂、南昌起義、秋收暴動、寧漢合流等事由頻頻發生。 在這一場兩黨的對決之中,每一方都有自己的支持者,甚至于文壇中的幾大文豪也都紛紛表達了自己的看法—— “革命,反、革命,不革命。革命的被殺于反、革命的。反、革命的被殺于不、革命的。不、革命的或被當做反、革命的而被殺于革命的,或當做反、革命的而被殺于革命的,或并不當做什么而被殺于革命的或反、革命的?!?/br> 有人同情產黨人士的無辜被害,由是寫下。當然,除此之外,也有人同情民黨被產黨的壓迫,同時駁斥道—— “產黨勢力范圍內也天天殘殺右、派?!?/br> 兩黨之間,人們大略也只是知道,這場戰斗的明殺與暗殺的合計人數約為萬人,其中多半是糊里糊涂便死掉的純粹青年。究竟是那一方人殺的人更多,根本便沒有一個定論。 這兩者究竟誰對誰錯,或者誰錯了,誰更錯,連當世的幾大文豪都還在爭論不休,未能給出一個答案,更別說是這些還未出師的學生們了。那男學生糾結了許久才將這個頗為敏感的問題問之于口,無非便是想聽聽謝錦言的看法罷了。 謝錦言聽了那男學生的問題,忽然便低垂著頭沉默了。不論是在家中還是在外面,他都是鮮少有這樣一言不發的沉默的時候的—— 但凡他有些什么想法,他都決計是不吝于告知于人的。而這學生所提出的這場內亂,已經是在四月份便有了苗頭的事了,他的心中必然是很有些想法的,且這些想法,他必然已經同他的那些摯友們一同談過。 錦頤敢如此斷定。 可是......現下他卻為何不將那番想法直接說道出來呢?一下子,錦頤對謝錦言反應的好奇,漸漸壓過了她心中對政事的抗拒。 包括錦頤在內,謝錦言迎著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仍舊半低著頭,作著一副思考與為難的模樣,緩慢的邁著步子踏下了講臺。 他站在離第一排的學生們極近的地方,以一種極為沉重的姿態嘆了一口氣—— “說到底,這兩黨之間誰對誰錯,也輪不到我來給出一個答案。但如若非要我來說的話,我也只能說一句——至少,產黨的南昌起義和秋收暴動是在解決農民的土地問題無可非議?!?/br> 很簡單的一句話,謝錦言沒有再多說其他的什么,但光是這句話便已足夠表達他的立場的。不聊其他,顯然,在這一次的兩黨纏斗這種,他是支持產黨的。 課堂上的所有人,在聽到謝錦言的答案的時候,顯示沉默了半刻,而后方才重新活躍了起來,各自同謝錦言探討起自己的看法。 時值華夏內憂外患之際,那些文人學生們,但凡是了解一些時局的,總會在胸膛間洶涌著一股澎湃的愛國情懷。方才那男生的問題顯然只是一個開端,在那之后,他們又問出了各種各樣的問題,但那之后他們究竟又談了些什么,錦頤卻再沒聽到心里去—— 她分明是應該為自己選擇搬遷到上海,不曾因留在南京受到波及而欣慰的。但在這樣的欣慰間,竟然還摻雜著一種莫名的悵然—— 這樣的一份安寧,竟然是以一種離開“家鄉”的方式而得到的。 之后謝錦言在課上說了些什么,錦頤都未曾在聽。等得放學的鈴聲響了,謝錦言重新將課本放進了提包,拎著提包走到了自己的身旁,她才反應過來,也跟著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錦頤,先生,我跟你們一道出去?!痹咀阱\頤身旁,將桌面的紙筆收拾進布袋的袁幼卿,眼瞧著錦頤站起身后便要同著謝錦言離開,便也連忙將布袋拎好追了上去。 袁幼卿追上錦頤和謝錦言,原本只是因為還未來得及向錦頤這個新交的朋友討要家中的電話號碼罷了。等到她從錦頤的口中得知了錦頤家的電話號碼,隨口聊了兩句,知道兩人的家在同一個方向后,才真正跟著錦頤和謝錦言順道走去。 三人并排走在一起,出了校門,便是繁華的路口。 謝錦言想了想,忽然便側過臉打斷了錦頤和袁幼卿的談話,“錦頤,今天上課感覺怎么樣?有沒有感覺和在小鎮上的學堂里上課大不一樣?” “是挺不一樣的?!蓖V沽送浊涞恼勗?,錦頤先是回憶了一會兒腦海中屬于原主的記憶,而后才露出一抹滿意的笑意,對著謝錦言微微頷首。 其實不光是于原主,便是對她自己本身,謝錦言的上課方式都是十分新奇的。 他不慣于用課本,所教授的內容自然便也不拘束于課本之內。他只記住了自己所要教授的那個知識點是什么,之后才以自己的方式,將自己的觀點與理解,像是與朋友談心的方式說與他的學生們聽。 她在后世之中,沒見過這樣的教學方式,此時雖然是“被迫”來到謝錦言教學的課堂,倒也是有了一種意外之喜的滿足感。 謝錦言見錦頤的表情似乎頗為滿意,便進而又故作無意般,隨口問出了自己的最終目的,“既然覺得不錯,那你干脆便來上學好了,省得你天天待在家里沒事做?!?/br> “還是算了?!?/br> 錦頤一早便料到了謝錦言的盤算,但即便她確實是覺得這個時代的授課方式十分新鮮,但這份新奇又能保持多久呢?等到新奇過后,豈非又是只剩了無趣? “為什么?” “咦?錦頤,你為什么不想來上學呢?” 在謝錦言開口的同時,站在錦頤另一側的袁幼卿也跟著問了出來。 她不明白錦頤為什么會拒絕,她瞧著謝錦言問話的模樣,不像是家中不允錦頤入學的情況,反倒好像是錦頤自己不想上學念書?,F下上海的人家中,哪怕僅是家庭條件一般的人,都是想要送自家兒女入學的怎么錦頤偏偏還要拒絕呢? 三個人仍舊是在往前走,但到底幾人的腳步都慢了下來。 “你們上課的模式,大都是提問與回答,那若我無甚問題呢?若我不愿參與你們的問題呢?由我呆愣愣的坐在教室里,豈不比待在家里還要難受些?” ——怎么會? 課堂上,即便只是聽他們的問題和回答,又怎么會覺得無聊? 大約是極喜歡這種教學模式的,所以袁幼卿從來沒想過課堂會是無趣的,此刻便連聽得錦頤這么一說,都也只覺得不敢置信。 她微微睜大了一雙澄澈的杏目,正想開口否定錦頤的猜測,但還未待她開口,錦頤身旁一側的謝錦言沉吟了一會兒,便首先開了口—— “既然是因為害怕課堂無趣,那么倒也不是想要強求你去上學。你只偶爾隨著我去旁聽幾堂課,不要整天待在家里便是了。這個要求應該不算過分了吧?” 謝錦言想的要比袁幼卿想的多,他在錦頤提出這個可能的時候,第一時間不是去否定,而是去設想這個可能存在的可能性。畢竟,沒有人可以保證自己的課堂便一定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的。錦頤向來聰明,她會覺得一些課堂不合心意,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所以,謝錦言最終想了想,最終還是給出了另一個更為寬松的方案。錦頤想了想,覺得這個方案并不是那么令她抗拒,便也點了點頭答應了下來。 一旁的袁幼卿見兩人都已經決定了下來,雖然還是弄不明白課堂上究竟哪里無趣了,但最后,她卻還是沒有再多說些什么。 “咦?”撇了撇嘴,她轉過頭重新目視前方,忽然便皺著眉,望著前方的一處不動了。 錦頤和謝錦言順著袁幼卿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見一條并不寬敞的小巷弄里,不斷地有人行色匆匆的從中跑過。 “怎么回事?我們進去看看?!敝x錦言皺起了眉,如是說道。 錦頤下意識的便想要拒絕——她不喜歡湊熱鬧,更不喜歡湊這種顯然是十分麻煩的熱鬧。 但此時的謝錦言,在撂下了那樣一句話后,便直接跨步向著小巷弄的那一頭行去。便連她身邊的袁幼卿也已經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挽著她的手臂向謝錦言剛剛興趣的方向行去。錦頤無法,便也只好隨著他們一道過去。 眼前的那條小巷弄極長,穿過了那條小巷弄過后,入目的即是一座有一座的上海老式弄堂。 想來,方才那些跑過的人,應當都不是這弄堂里的居民。錦頤他們不管往何處望去,那些真正居民們,都是一臉肅穆的將門窗死死掩上。 這是怎么回事?沒有人知道。 錦頤的潛意識告訴她不該再往前走了,但當她側過臉瞥了一眼身旁的謝錦言的時候,她知道,她是攔不住他的。更何況,不知道為了什么,便連她自己的腳步,都如同鬼使神差般,始終不曾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