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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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恬很清楚,她只要對面前的女子服軟,撕扯碾壓她的恐怖力量都會化為最輕柔的微風,只要她肯接受女子身后的記憶,北海劍宗的危機會輕而易舉的被徹底平息,就連方才試圖控制她的九天玄女也要換副語氣恭恭敬敬。 可她不能這么做。 僅僅活了十八年的白恬與擁有上萬年回憶的碧霞元君相比,不過是滄海一粟,她若是屈服于對后者力量的渴望,只會變成第二個洛荔,徹底泯滅在對方浩如煙海的記憶里,化為了最不起眼的一段。 “你已經死了?!?/br> 阿恬對女子說道,她有些口齒不清,畢竟半張臉已經血rou模糊。 女子停下了摘斗笠的動作。 “你在三百年前,就死了?!?/br> 她再次吃力的說道,粉色的rou塊從張開的嘴里掉出,不用看她都清楚自己此時的模樣可怖至極。 “你不會成功的,”女子又開了口,“你修煉的時日太短,妄自沖擊仙凡界限不過是死路一條?!?/br> “那么要修煉到何年何月,才算修煉圓滿呢?”阿恬問她。 女子沒有回答,因為根本就沒有答案。 求仙問道,本來靠的就是悟性。 開竅可能在下一刻,又可能一生無望,與對天地的領悟相比,rou體力量的積累微不足道。 有人一朝悟道,白日飛升,有人茍延殘喘,枯坐萬年。 從一開始,修仙就不是一場比誰力氣大、比誰活得久的無聊游戲。 “你無法悟道?!迸映聊嗽S久才說道。 “因這天下已經無道可悟,”阿恬回答,她的左眼球掉到了地上,滾落了一圈又一圈,“既然道法自然已無路可走,我便要與這天地爭一爭?!?/br> 她又重復了一遍說過的話,只不過這一次的聆聽者換了一個人,“我白恬,愿手持屠刀,直至止戈之日!” “這樣啊……”女子低聲嘆息,“這樣也很好……” 她放下了搭在帽檐的手,轉身走向了身后上演的一幕幕回憶,女子走進了畫卷,隨意的坐到了宴會中,接過身旁木德星君遞過來的酒杯,而當她飲下杯中酒時,這些曾經的過往都在轉瞬之間支離破碎。 “咔嚓?!?/br> 阿恬的脊柱發出了不堪重負的悲鳴,她的身體被折成了兩斷,上半身無力的垂落了下來。 “咔吧?!?/br> 更清脆的聲音響起,地上的萬劫應聲而斷。 與此同時,在九天之上與水龍糾纏不清的劫雷像是感應到了什么,丟下激烈對抗的長劍,對著遙遠的陸地,決然劈下! 轟! 水桶粗的雷霆準確無誤的落到了已經空無一人的飯堂,將這座不知迎來送往過多少弟子的建筑變為了廢墟。 這是第一道。 “娘娘,”已經帶著弟子退居到浮空島邊緣的段煊冷著臉看向略顯狼狽的玄女,“我需要一個解釋?!?/br> “解釋?”支撐起結界的玄女重復了一遍他的問題,掃視了一下四周,就看到了一雙雙夾雜著憤怒與不解的眼睛,而這么多雙眼睛,這么多種復雜的情緒,卻唯獨沒有恐懼。 我的隨手之舉說不定鑄造了一個了不得的門派。 她在心里默念,嘴角卻勾勒出了譏諷的弧度,“解釋?段宗主,這世間最難得到的就是解釋?!?/br> 第二道天雷降臨了,它劈在了斷壁殘垣之上。 “仙靈受天命應運而生,只能應天命行事,你們都說仙靈不會憐憫凡人,其實這大錯特錯,就像是現在正在接受雷劫的碧霞,她的職責里就有“靈應九州”這四個字,”她伸出手指向化為廢墟的飯堂,“不能拒絕,不能回避,不能懈怠,可誰又關心過碧霞愿不愿意去靈應九州呢?“ 第三道天雷順勢而下,徹底湮滅了飯堂存在的痕跡。 玄女一字一頓的說:“天道憐憫世人,仙靈憐憫世人,可誰又去憐憫仙靈呢?就算現在,天道、仙靈皆遭難,你們這些往日里求神拜佛的修士還不是作壁上觀?” “如果不是當年人仙選擇與異獸妥協,情況又怎么會惡化到如今的地步?” 第四道天雷降臨,電光照亮了陰森的天空。 段煊的嘴唇微微發白。 “我很清楚,對于你們來說,誰成為天道都無所謂,”玄女乘勝追擊,“但當我絕望的死于異獸之手時,當我的命牌被生生挖出時,當我不得不當機立斷轉世投胎時,誰又能給我一個解釋?” 第五道天雷落下,空地上已是焦黑一片。 “這世間萬事萬物,都是順應本性逐利而已,哪有什么可解釋的?”玄女掩嘴而笑,只是眼中毫無笑意。 第六道天雷如約而至,北海劍宗的弟子們看著被夷為平地的飯堂,眼睛瞪的酸痛也不肯移開目光。 “真是奇怪,您造就了我們,卻對我們毫不了解,”段煊的臉色蒼白,眼神卻無一絲動搖,“天道公平也好,偏心也罷,仙靈慈悲也好,殘酷也罷,只不過是遙遠又虛妄的傳說而已?!?/br> 最后一道天雷落在了焦黑的灰燼上,糾纏著雷電的水龍終于趕來,天空開始飄起了蒙蒙的小雨。 “我輩中人,從始至終,僅是一群求仙問道的愚民和狂徒而已?!?/br> “既然如此,我們能做的,也唯有求仙問道這一件事?!?/br> 段煊說完,不再理會沉默的玄女,而是大步走出了后者支撐的保護圈,站到了蘊涵著雷劫力量的小雨中。 他的目標正是那一團被雷劫劈過的灰燼,但就在他快要走的時候,灰燼突然動了起來,一只潔白如玉的手從泥土中伸了出來,瑩白的皮膚與焦黑的土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更是襯的前者連骨節都泛著晶瑩。 而當這只手出現,一股強橫無匹的氣息也在空氣中蔓延開來,壓的段煊有些喘不過氣。 灰燼又抖動了起來,似乎有什么東西正準備破土而出,而在遙遠的演武場上,白心離于石室中睜開眼睛,他的左眼為陽,右眼為陰,乍看就像是一對在不斷旋轉的陰陽魚。 他抬起右手做了一個托舉的動作。 浮空島墜勢,停止了。 第117章 從焦黑的泥土里伸出了一截瑩白的手臂, 這一幕放到哪里都會變為怪談的開場,段煊謹慎的停下了前進的腳步,手指摸向了腰間的佩劍。 隨著手臂露出的部分愈來愈多, 泄露出來的氣息也越來越強橫, 等到另一只手破土而出的時候,他的一條腿已經不得不跪到地上才能站穩了。 “師兄, 后退吧?!?/br> 郭槐的聲音從后面遙遙傳來,段煊抬手空閑的左手擺了擺手, 在沒人看到的地方, 他牙齒咬得死緊, 豆大的汗珠打濕了衣衫,對方透露出來的威壓甚至壓過了九天玄女隱隱露出的氣息,讓他難以招架。 然而對于身負一宗之責的段煊而言, 今日里發生的意外已經足夠多了,無論是祖師爺佩劍的異動還是九天玄女的出現都讓他一頭兩個大,要是再讓一眾弟子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事,他這位宗主真的是可以買塊豆腐撞死了事了。 這“一眾弟子”的范圍, 自然也包括被留在飯堂里的白恬。 “如果我是你,我就會聽話的后退,”九天玄女冷淡的說道, “我可不保證碧霞那個瘋子現在還能不能認出你是誰?!?/br> 碧霞? 段煊花了點功夫才反應過來她嘴里的“碧霞”指的是白恬,他的腦子似乎也隨威壓的增大而遲鈍了不少,不如說,他在內心深處還沒有完全接受門下的弟子身份突然大轉變這件事。 也許也是出于這個原因, 他才沒有第一時間去找白心離,而是選擇了隔著一層的白恬,畢竟師妹的徒弟是神仙可比自己養大的親傳弟子是神仙好接受的多。 可這并不是說,有了這層神仙的身份,白恬就不再是北海劍宗的弟子了。 他又把目光投向了那雙瑩白的手,在將手探出來后,被埋在地下的“活物”似乎是累了,再也沒有了動靜。 段煊頂住壓力強迫自己又往前了幾步,然而這幾步的距離,就像是一道分界線,讓他來到了截然不同的世界。 威壓消失了,痛苦也消失了,反而是前所未有的輕盈與舒暢包裹著他的身體,某種與靈力截然不同的陌生力量充斥著瑩白雙手方圓一丈的范圍,渺渺的樂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每一個音符都熨燙到了他的心底。 段煊突然就明白了剛才的雷劫代表了什么。 那是登仙劫,唯歷劫難,方能登仙。 作為北海劍宗的弟子,段煊見過許多師長渡劫,可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一生,竟然還有能看到弟子渡劫的機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br> 他拍著大腿笑了起來,笑的直彎腰,覺得這件事情有趣極了。 修士千方百計想成仙,神仙寧肯轉世也要為人,而雙方兜兜轉轉最后竟然還成了一回事。 神仙做了人,人想當神仙。 “世人都曉神仙好,誰知神仙真不少,”他喃喃說道,“反正這下子,我海劍宗最菜宗主的名聲是跑不掉了,師父、徒弟都飛升了,唉……愁死個人哎?!?/br> 恐怕他是建宗以來第一個又送別師父又送別徒弟的廢柴宗主了。 北海劍宗,段煊最菜。 真是想想就糟心。 想在這里,他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開始發起愁來。 沒有進入仙樂范圍的人自然不知道自家宗主關鍵時刻又欠抽了,實際上他們也沒心思去管他了。 分出一部分力量化為登仙劫后,雷劫的力量就削弱了許多,這就給了水龍極好的機會,海水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被劍意抽走,若是繼續下去,或許島上的所有人都將有幸目睹一次“北海干涸”的奇景,無法計數的海水懸浮在高空之上,那壯觀的景象讓人不由得心生懼意。 “真是搞出了一場大動靜啊,”玄女抬頭注視著淪為戰場的天空,語氣冷靜的仿佛她與這一切毫無干系,“辟胥一直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哪怕我基本沒在他身上畫什么心思?!?/br> 北海劍宗眾人保持著沉默,玄女于這片風雨飄搖之中為他們撐開了庇護傘,可在場的每個人都很清楚,雙方之間的壁壘就像是玄女身周的一圈空地,在無形中越加堅固。 九天玄女點化辟胥,本來是無上的恩德,可北海劍宗會有今日之難,也全拜玄女所賜,雙方之間是恩是仇,已無法用一言兩語說清,而恩仇之間,亦無法簡單取舍。 “娘娘,”最后還是郭槐打破了沉默,這位北海劍宗大總管已經召出了自己的斬馬劍,隨時做好了奮力一搏的準備,“您傳下了劍修一脈的道統,作為后世子孫,您就算要咱們的命,也萬萬沒有不給的道理,可就算是要咱當鬼,也請讓咱當個明白鬼?!?/br> “今日發生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似笑非笑的瞥了郭槐一眼,玄女理了一下鬢間的碎發,就在其他人以為又將迎來一頓譏諷時,她還當真給出了解答。 “黃帝與蚩尤之戰,我相信你們沒人不清楚,”她仰望著天空,慢悠悠的講道,“最初時,黃帝九戰九敗于蚩尤,后黃帝于王屋山瓊林臺擺出祭壇,向昊天上帝祈求了整整三日,吾師西王母受天帝之命,遣吾助之,授與奇策,遂定鼎天下……以上說的都是冠冕堂皇之言,自然算不得數?!?/br> 這等上古秘聞可是錯過這村便再無這店,就算對玄女的心結逾深,散在周圍的弟子們還是悄悄豎起了耳朵。 “我那時年輕氣盛,對于屢戰屢敗的黃帝不屑一顧,”玄女的臉上露出了追憶之色,“只是我違抗不了天帝的諭令,又心有不甘,便決定讓黃帝多吃些苦頭?!?/br> “于是,我派遣共工襄助蚩尤,想著若是黃帝不濟,敗于蚩尤之手,也怪不到我的頭上?!?/br> 說到這里,她輕笑一聲,“說來也可笑,我那時心中對天帝不滿,故而顯露神通來博得凡人的崇拜,想要在凡間取而代之,可又怕事情敗露,無法重回天庭,就給自己尋了一條退路?!?/br> “那時仙界與凡間相通,這才有了后來的刑天殺上天庭,可也不是沒有不尊法紀的仙人被驅逐的先例,為此,我需要一個能夠憑一己之力就能打開兩界通道的人?!?/br> “難道……”譚天命忍不住出了聲。 “仙靈的力量來自于天地與使命,窮其一生,我的力量也不會有哪怕一點一滴的進步,而辟胥,就是我千挑萬選之后找到的最佳人選?!?/br> 玄女眺望著指揮水龍的巨劍,微微點了點頭,“他生于九黎,天資聰穎,并且重情重義,絕不會辜負我的苦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