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時夏挑了下眉,也笑了,“墻倒眾人推嗎?那他還真是咎由自取?!?/br> 惡人自有天收。 時夏總是會回憶起那天晚上,她在去參加飯局,李宗翰是投資人,瞇著眼,笑得人模狗樣,眼神里的不堪毫不掩飾地流淌出來,暗示似地去摟她的肩膀,說的是劇本的事,心里不定翻滾著什么骯臟的念頭。 如果是現在,她會一杯酒潑他臉上,再砸他一腦袋玻璃碴子,罵他一聲,“滾蛋!” 大不了丟工作,這年頭,肯勞動,總是餓不死的。 可她那時候性子軟,沒見過太多世面,也就沒見過那些真正臟的手段,雖有防備意識,可總覺得那么多人,光天化日之下,他也不敢做什么。所以即便不大舒服,還是硬著頭皮斡旋著,他進一步,她退兩步,想著忍一忍就過去了。 但忍一時很多時候并不會風平浪靜,畢竟惡人的底線,總比你想象的要低得多的多。 從沒想過,竟會被人下了藥,那是正經的酒店,不是三教九流的酒吧夜總會,來吃飯的都是正經人,她要是吼一嗓子,半層樓的人都能聽到,哪怕她跟服務員求個救,說不定也會有人幫她報警,可這樣的地方,她還是被人下了藥。 叫她拿筆來寫,她都寫不出這種情節。 她不敢聲張,怕對方這么肆無忌憚,是料定能堵掉她所有退路,她就自己一個人,來參加飯局的一些熟臉,都是工作場合里點頭之交的人,真出事了,不見得會有人幫她。 一屋子人忽然覺得陌生,偌大的包廂,每個人都面帶笑意,只是推杯換盞的時候,暗流涌動。 有人過來招呼她,問她要不要來點兒紅酒。 “李總特意給女士們開的,這里最貴的酒,一瓶一萬八呢!” 李宗翰瞇著眼笑,“大家盡興,盡興?!?/br> 渾身火烤一樣難受,嗓子眼像是被煙熏過,她艱難地扯了下領口,得虧自己一整晚架子都端著,菜吃得不多,酒喝得也不多,所以藥效大概不算強,意識還是有的。 屋里鬧哄哄的,有喝醉的男人摟著邊兒上的女人吆五喝六地談人生談理想,談到激動處,罵了句,“去他媽的,我就喜歡胸大屁股翹水兒多的,帶勁兒!”他鏗鏘有力地重復了一句,“帶勁兒!” 邊兒上女人嬌俏地推著他,“哎呀,王總這說的都是什么呀!” 李宗翰也笑罵,“喝了酒,趁機耍流氓是吧?真不像話?!蹦钦Z氣,卻全沒有責怪的意思。他扭過頭來看時夏,笑著,“看看,你們把小夏嚇的,臉都紅了?!?/br> 有人奉承他,溜須拍馬地說:“就是,下流得很。不過啊,那句話怎么說來著,男人不壞,女人不愛不是,老王這算是,誠實可嘉。哈哈哈?!?/br> 眾人發出桀桀的壞笑聲,讓人覺得十分不舒服。 時夏只覺得從下到上翻著惡心,面上卻還是笑著,裝作若無其事去衛生間,起身的時候,甚至能看見外圍有人跟著她出來,不遠不近綴在她身后,余光過去看,能看見是保鏢模樣的人。 在場帶保鏢的,大概只有李宗翰一個人。 時夏進了衛生間的小隔間,哆嗦著把隔間的門鎖上,依舊不放心,拿背死死抵上去,整個人發軟。 慌得很,哆哆嗦嗦打電話求救,打到周政爍那里,聽見他聲音的那一刻,她幾乎一瞬間哽咽。 他說:“待在那兒別動,我去接你?!?/br> 末了又說,“電話不要掛?!?/br> 她驀地就癱軟在地上,狠狠點頭。 過了會兒,外面似乎有人在叫她,聲音陰柔,低冷,她意識開始不大清晰,甚至分辨不出來是誰,周政爍的聲音從電話聽筒里傳出來,“不要理會,我馬上到?!?/br> 她狠狠咬著自己手背,眼淚順著流下來,不敢發出丁點兒聲音。 那場景,真是畢生難忘。 她猶記得周政爍到的時候,她恍惚著撞出去,跌在他懷里,眼淚唰地就下來了,他低聲安慰她,“沒事了,嗯?” 似乎有碰到人,他說:“我女朋友酒量不好,幫我跟李總道聲歉,我先把她帶走了?!?/br> 其實早在那時候就應該想到,他那種性格的人,怎么會一而再再而三沒有原則地遷就她,照顧她。 時夏回過神來,看了眼身邊的周政爍,他還記得那時候他穿一件灰藍色的休閑裝,袖口挽到肘下三分之一的位置,腕上金屬表盤泛著冷光,她清晰地記得那時候是夜里十點三十二分,就像她清晰地記得,他一下子摟住了她的腰,把她護在懷里。 她盯著他看會兒,他察覺到,偏過頭,疑惑看她。 時夏對著她笑了又笑,像個傻孩子。 就是覺得高興,有種時隔多年大仇得報的暢快。 真是,惡人自有天收。 其實她運氣一直都不差。 那時候但凡藥力大一點兒,或者她遲鈍一點兒,她連那通求救的電話都撥不出去,至于第二天是死是活,還是生不如死,單是想想都讓人不寒而栗。 喬薇是知道那件事的,是以懷著同樣的憤慨和報仇雪恨的痛快激昂地說著,“何止是活該,他這樣的人渣,早該千刀萬剮……不,先化學閹割,再剝皮抽筋,最后凌遲,一百零八片rou,一片一片削下來拿去喂狗,一只狗喂一片,叫他變成屎也湊不齊一整坨?!?/br> “……” 時夏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天哪,小聲點兒。太暴力了,小心以后嫁不出去的?!?/br> 喬薇頭發一甩,手往桌子上一放,身子前傾,眉一挑,氣勢頓時外放,“我還就跟你說,jiejie巴不得嫁不出去呢!誰也別來煩我?!?/br> 時夏一聽,就知道,“你爸媽又逼你去相親了?” 不說還好,一說喬薇就來氣,“越來越過分了,四十歲的大叔都要給我介紹,說什么兒女雙全,家財萬貫,我不想生孩子,嫁過去就有一兒一女,享不盡的福,省時又省力。你聽聽,你聽聽,這像話嗎?”說到激動處,幾乎要掀桌子了。 她一貌美如花的優秀女青年,犯得著去給人當后媽嗎? 真懷疑自己是撿來的。 時夏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是不像話,這事怎么能跟菜場買白菜似的,不能抱著撿便宜的心態??!”感情這事兒,有時候撿了便宜反而是吃虧,誰說得準呢? “對嘛,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有什么不好,我不想身邊兒多個人,也不想生寶寶養小孩,我作為一個不婚主義者礙著誰了?非得讓我找個人搭伙過日子,與其這樣,我不如守著我爹媽來得好,還永遠不用擔心他們對我變心?!?/br> “也不能這樣說?!?/br> …… 兩個女孩子說話,絮絮叨叨,沒完沒了。 江余一直沉默著,偶爾抬頭看一眼時夏,她很瘦,但比起剛回來那會兒,似乎還胖了點兒,精神也還好,和喬薇說著話,說到有趣的事,抿著唇一直笑,眉眼彎起來,是圓潤的月牙形。 一點兒看不出來生病的樣子。 無論是精神上,還是身體上,看起來都很正常。 但他做醫生的,也知道,很多病,沒有明顯的癥狀,反而更可怕。 就好像車禍病人,那些痛得滿地打滾的,往往病情不會太嚴重。 嚴重的是那些表面好好的,反而更需要警醒。 他記得上學那會兒,老師會反復強調,“車禍病人,尤其要注意那些看起來什么事兒都沒有的,前頭還精神奕奕地跟你說自己沒事,轉頭就斷氣的,多得是?!?/br> 時夏的病,到底會怎么樣? 他心里也沒數。 周政爍和江余一樣,都沒什么話可講,兩個女孩子聊著小女生的話題,自然沒他可插嘴的地方,專心翻著rou,刷烤rou醬,撒椒鹽粒、胡椒粉……拿生菜卷了遞到時夏手邊。 時夏懶得拿,就著他的手往嘴里咬,像小貓進食一樣,末了無意識地舔了下他的手指。 他只覺得被她舔過的地方,像是燒起了一簇火。 細細的酥麻樣的火焰,一直燒到心口去。 人是很貪婪的一種生物,但有時候又異常容易滿足。 這一刻,他覺得很滿足。 他笑了笑,捏著杯子喝了一口果汁,又問她,“要喝嗎?” 時夏正和喬薇大談特談感情觀,口干舌燥的,于是從善如流地給自己灌了一口,又把杯子還到他手上,舔著嘴唇沖他笑了笑。 喬薇“喲”了聲,“跟個小媳婦兒似的?!?/br> 時夏愣了下,耳根略微泛著紅,喬薇哈哈大笑,“誒呀,一大把年紀了,你怎么還跟小姑娘似的,逗一逗就害羞?!?/br> 他搖搖頭,笑意卻愈發深了。 時夏是很乖的那種女生,如果父母尚在,沒有病痛加身,她可能就是個被捧在手心養大的公主,干凈,簡單,笑容純粹,沒有那些七七八八亂糟糟的心思,溫暖而善良。 性格很好,偶爾任性,但不會亂發脾氣,有時候更像是撒嬌。賭氣的時候永遠是沉默著不說話,也不理你,但只要稍微哄一哄,她又會眉開眼笑,跟個孩子似的。她永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有點兒固執,但尊重別人的決定。 她很柔軟,但不軟弱,即便依靠著別人,也永遠有自己的打算。這或許是個優點,但對于失憶的她來說,總是讓人心疼,她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姑娘,那種內心巨大的恐慌和缺失,是他彌補不了的。 還有,她對一個人好的時候,掏心掏肺一樣實誠。 其實周政爍不是一個討人喜歡的男人,沉默和冷淡隔絕了大多數人想要靠近的欲望,他本身足夠優秀,也造成了不少人仰慕的人敬而遠之。 他身邊的女孩子大體可以分為三類,一類戰戰兢兢夾雜著微妙的想要討好的念頭,一類透露著明顯的征服欲,還有一類,毫無掩飾對他的喜愛,做著和他白頭偕老的美夢卻永遠不會主動靠近,比如他的粉絲。 時夏是第四類,唯一而特別,失憶之前,她把他當愛人,會臉紅心跳,會笑著撲進他懷里,也會埋怨他冷淡不熱絡,周末硬拖著他去逛街玩樂??措娪暗臅r候責備他不專心,看他打球會小女生一樣尖叫。會一邊艷羨他好到離譜的數理化,一邊嘲笑他分數低到可憐的政史地。 失憶之后,他們之間的關系變得有些微妙,可唯一沒有變的是,他在她這里,永遠能找到最想要的那種感覺,愛,理解,還有愉悅和放松。 如果有一個人能讓你塵世中掙扎著的疲憊靈魂靠岸,你不會不愛她。 他能列出很多,雖然這些在秦成昊看來,都不算優點?!澳氵@就叫情人濾鏡你知道嗎?她就是有萬般不好,在你眼里都是好的?!?/br> 是的,對他來說,都很好。 百看不厭,孜孜不倦。 他看她久了,時夏會察覺,扭頭目光探究地瞧他一眼。 仿佛在低聲詢問:怎么了? 他并不答話,目光含笑,輕輕搖頭,或者把烤好的東西夾給她吃。 這樣做了幾回,喬薇忍不住笑了,“表哥,你們這也太肆無忌憚旁若無人了吧!邊兒上還有倆單身男女青年呢!你忍心這么殘害祖國的希望和未來嗎?” 周政爍用公筷夾了一塊兒rou,塞到她嘴里,堵住了她的嘴。 喬薇咬著rou,一直笑,最后敲著腦袋說,“我就知道,你們最后肯定能修成正果?!?/br> 折騰這么久,多不容易。 時夏的關注點倒是在別處,“表哥?” 喬薇也無意再瞞著,笑道,“不親,不怎么來往。不過他經常求我辦事,也算熟悉?!闭f完深深看了周政爍一眼,挑了下眉。意思很明顯,某人曾煞費苦心。 周政爍曲著手指扣了扣桌子,“夠了??!” 喬薇抑制不住笑意,唇角一直往后咧,扯出一個明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