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嗯,坐吧?!壁w德培說著,將手里的假條遞給陳安幫,“你看看,這是李錚在華清獎設立儀式后向我請假用的假條?!?/br> 陳安幫一頭霧水,這幾日他忙得暈頭轉向的,孟老走了,他作為孟老的弟子,接收了孟老身前的人脈資源,人類基因組計劃的事情,就像滴在一鍋沸油里面的水使得整個華國生物學界都躁動了起來,他最近正忙著利用孟老身前的人脈,使華國生物學圈在國際上發出自己的聲音。 這時候,趙德培找他來看請假條? 陳安幫是個好脾氣的,趙德培讓他看,他就看唄。這一看,他就看出門道來了,六月初的長島生物學會議。 “人類基因組專家會議?!”陳安幫猛地站起身來,聲音因為驚訝而微微有些高。 “嗯,沒錯?!闭﹃惏矌鸵豢淳涂闯鰜砹四?,趙德培心里嘀咕著,這不怪他,他可不是生物學圈子里的,他沒那敏感性。 “李錚參加了人類基因組專家會議?那他怎么說,您跟他說過我們的意思嗎?”陳安幫緊張地看著趙德培,手里緊緊攥著那張假條,將它的邊角攥得極皺。 “他啊,他說現在不是華國參與人類基因組計劃的好時機……”趙德培將李錚的話給陳安幫復述了一遍。 陳安幫聽后,久久無語。過了很久,他才站起身來說:“這不是我可以決定的,我要和他們去討論一下?!?/br> 不說華國生物學家們聽到這個消息后又爭執了半個月的事,李錚和魯伊斯終于在一個月后,找到了一個疑似靶點。 egfr “突變集中在egfr激酶區的1821號外顯子。主要突變情況egfr的外顯子序列18突變g719等;19缺失15bp、19bp、12bp、9bp;20,t790m插入;21突變l85sr等。根據500組對比實驗,18、19、20、21突變發生率分別是5%、45%、5%、45%。報告完畢!”理查大聲說道。 魯伊斯快速搶過理查手中的數據分析報告,“李,我有預感,這個肯定是我們要找的東西!”他激動地說道。 李錚當然知道egrf就是他們想要找的靶點。 選擇這個靶點,是李錚經過深思熟慮的,他是當前條件下最明顯也是最容易被發現的靶點之一,同時,這種突變普遍存在于亞裔和非吸煙者中,亞裔患者高達60%,這才是他率先啟動這個項目的最重要目的。 “很明顯,19號外顯子缺失和21好外顯子突變l858r是最常見的兩種egfr突變現象,我們一人負責一種,每兩天碰頭一次,分享資料,可以嗎?”李錚沉聲說道。 魯伊斯用力點頭,“好的,我的朋友,我們馬上開始!” 找到了靶點,研究對應的抑制劑,就有了方向。兩人都是抗腫瘤藥物研究的專家,魯伊斯研究了半輩子的肺癌藥物,李錚更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1987年初,美國能源部與國家醫學研究院為“人類基因組計劃”撥下了550美元作為啟動資金,并宣布開始籌備實驗室。 就在美國能源部與國家研究院宣布這項決定的第二天,魯伊斯實驗室的1型人表皮生長因子受體通過了艱難的生物實驗,正式進入臨床階段! “我和州立醫院取得了聯系,僅僅一周的時間就已經有120個患者報名,他們都是肺癌晚期患者,很多已經不能下地了?!濒斠了箤竺Y料遞給李錚。 兩人半年的合作,已經有了一定的默契,李錚略略翻了翻,開口道:“選六十個吧,按照病情輕重分三個階梯進行臨床對比?!?/br> 在晚期患者臨床結果出來后,再決定是否進行中期甚至早期患者的臨床實驗。 “嗯,好的?!濒斠了裹c頭。 他放下手中的資料,面上露出糾結的神色,他看著李錚欲言又止,最終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李,你有沒有全程參與過藥物臨床?我的意思是不僅是臨床數據分析,而是實地參與?!?/br> 全程參與藥物臨床?似乎還真沒有。 巴胺沙丁的時候,他故意讓印度廠家去做人體臨床,紫丙杉的時候,因為多曼的戰局,他每天的神經都是緊繃的,除了關注藥物臨床數據,還得分出時間和多曼軍隊勾心斗角,根本沒有時間全程參與。 他參與度最高的一次藥物人體臨床,大概算是碳青霉烯類抗生素的藥物臨床吧,因為那時的藥物實驗人就只有一個,是他尊敬的老師。 至于上輩子,第三方外包已經發展得十分完善,藥物研究者只需偶爾去看看,除特殊情況外,根本不需要全程參與。 見李錚沉默,魯伊斯明白了他的答案,“李,你很了不起,你的學術水平非常高,特別是實驗思路,邏輯清晰方向明確,是個很了不起的科學家。但是你畢竟還小,如果接下來的臨床實驗,你受不了,請隨時和我說,我們是朋友?!濒斠了灌嵵氐卣f道。 李錚本不明白魯伊斯的意思,但隨著項目組進駐州立醫院,看著一個個躺在病床上幾乎不像是活人的病人,李錚心里不由明悟了幾分。 不過,在他看來,魯伊斯還真是小看他了,作為一個生物制藥人,這是必須要經歷的事情。 “魯伊斯教授,李教授,六十個報名者都在這里了,他們和他們的家屬已經簽署了藥物臨床協議,這是他們的病例?!敝萘⑨t院的醫生將一沓病例遞給兩人。 魯伊斯點頭,“我知道了?!?/br> 周立醫院開辟了整整一層樓作為此項藥物的臨床實驗基地,每兩個病人一個房間。六十名病人按病情分為三個階梯,最好的能自己扶著站起來走一會。 中間的,能在他人的攙扶下走一會。 最差的就直接躺在了病床上,聽說連碰一下就疼得很。 第175章 “李教授?!?/br> “李教授?!?/br> 李錚穿著白色實驗服快步從電梯口走出來, 一路上不時有實驗人員向他問好,他抿著嘴點頭示意, 一邊走一邊翻看昨日的病人數據。 “大多數病人的腫瘤都控制地很好,雖然沒有明顯縮小的現象, 但是也沒有長大。16床、32床癌細胞已經擴散至全身, 局部靶向藥物恐怕對他們無效?!逼査惯呑哌呅÷曉诶铄P耳邊說道。 皮爾斯和丹努森在這半年多的時間里, 盡職盡力地扮演了副手這個角色, 讓李錚省了不少的心。 比如,實驗室階段過去后,藥物臨床不再需要他整日整夜地工作。我們的梁先生早在李錚宣布藥物進入臨床階段的第一天就飛到了紐約,不多話不抱怨, 典型的科研戰線后的“賢內助”形象。 愛人太貼心,這不, 李錚今天就遲到了。 “爸, 這是艾斯的照片,你看他都會翻身了?!?/br> “你看他的小眼睛,看著一個人啊,總是直溜溜的, 特別可愛?!?/br> “爸, 你渴嗎?要喝水嗎?” “爸,你會好起來的?!蹦桥说穆曇袈晕⒂行╊澏?。 李錚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看了看門上的病房號,將手上的資料翻到了相應的頁碼。 “這是16床病人,他曾經的主治醫生在一個月前就告訴過家屬, 他也就這幾個月了。家屬不甘心,看到我們新藥臨床,替他父親報了名。病人兒子是聯合國維和軍人,一年回來不了幾次,這是他兒子的妻子?!?/br> 李錚沉默了兩分鐘,將這頁翻了過去,大步離開。 他走到辦公室門口,轉過頭來,“把16床和32床的詳細資料拿給我,讓負責研究員到我辦公室一趟?!?/br> “好的,李教授?!?/br> 李錚知道,基于egrf研究出來的厄洛替尼,對局部晚期和轉移性的非小細胞肺癌是有效的,他不能救活這些人,但或許他能讓那個病人撐到自己的孫子出保溫箱。 李錚從皮爾斯口中聽說,16床的病人家屬是想讓病人見自己的孫子一面,但是孫子是早產,前三個月不能出保溫箱,所以只能讓病人看看照片。 “改變用藥周期,14天用一次藥,藥物劑量改成體重kg乘5?!?/br> “好的,教授?!?/br> 然而這回,老天似乎并沒有站在李錚這一邊,癌痛折磨得這位老人在臨終的時候幾乎說不出一個字來,他的手臂幾乎已經看不到一兩rou,全身瘦骨嶙峋,只有肺部凸起,硬邦邦的,好似一個懷孕的婦女。 心臟停跳的“嘟”聲響起的時候,醫務人員和研究人員以最快的速度向病房沖去。 “急救!急救準備?!?/br> “cpr,兩人輪換,快!除顫儀準備!” 州立醫院的醫務人員迅速將人推出病房,一個醫務人員跳到了病人身上,開始做心肺復蘇。 研究人員沉默地低著頭,一手拿著白色的本子,一手迅速記錄,冷冰冰的數據一個個從他們口中報出來,顯得格外令人刺骨。 李錚就是他們中的一員,他冷靜地記錄下最后一個數據,全身好似脫力般從病房里出來,出病房的一剎那,他的目光與雙人病房里的另外一個病人目光相接,那種冷漠和絕望讓李錚瞬間打了個冷顫。 “藥物臨床是一份十分艱難的工作,有些研究員甚至因此不敢再進實驗室?!濒斠了沟脑捬元q在耳,他苦笑一聲,快步走出了病房。 這半個小時過得十分漫長,病人的兒子與媳婦在第一時間趕了過來,病人的兒子還穿著聯合國維和部隊的衣服,令李錚驚訝的是,他居然還是個熟人。 當時李錚跟著聯合國醫療救援小組進多曼的時候,這位聯合國軍人就是護送隊員之一。 那軍人似乎也認出了李錚,他快步走到他面前,向李錚行了個軍禮。 “李先生,您實話告訴我,我的父親還有希望嗎?”軍人的神情堅毅,看向李錚的目光中帶著隱隱的敬重,聯合國駐非軍人對李錚這個消滅了多克病的生物學家是十分尊敬的,因為他們也是人,也會被傳染。 在駐非期間,他們甚至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就會感染多克病,然后被全副武裝的隊友送回國內隔離起來,而李錚的出現改變了這一切,在默沙東宣布疫苗上市后,他們美國軍人第一時間注射了多克病疫苗,沒有了傳染病的威脅,部隊里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好了不少。 “抱歉?!边@兩個字李錚說得格外艱難。 軍人似乎也預料到了這個答案,并沒有什么過激的反應,只是眸光里的神采一下子就暗了下來。 “那麻煩停止對我父親的創傷性搶救吧。他很痛?!痹诖酥?,老人已經在病床上躺了半年了,病床上的每一天,他都在接受癌痛的折磨,軍人明白父親的心理,太痛了,若是毫無希望,這種痛苦帶來一兩天的活著,對病人來說幾乎是一個殘忍的刑罰。 李錚張了張嘴,不知道說什么,軍人已經對著他深深彎下了腰。 “對不起,教授是科學家不是醫務人員,請您與醫院醫務人員溝通?!逼査辜泵ι蟻斫鈬?。 然而接下來的場面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閉嘴,我沒有跟你說話!”軍人猛地抬頭,他的雙目通紅,手臂抬起,一個黑乎乎的洞口出現在皮爾斯的眼前。 走廊上的眾人尖叫起來,“槍,是槍!” 軍人用黑乎乎的洞口指著皮爾斯,方臉上出現一絲上過戰場的軍人特有的嗜血,“安靜,行嗎?” “好好,你先把槍放下?!逼査沟暮挂幌伦泳拖聛砹?。 李錚向前一步,將皮爾斯教授護在身后,“喬治,把槍放下?!?/br> 喬治看著李錚的眼睛,思考了兩秒,慢慢把槍收了回去。 “李先生,我只相信您?!彼蛔忠痪涞卣f道。 李錚深吸一口氣,“我知道了?!?/br> 他看了看手腕上的時間,離16床病人進入搶救室已經快二十五分鐘了,離法定停止搶救時間還有五分鐘。 李錚在眾人的注目中走上前,通過對講機對里面的醫護人員說道:“停止創傷性搶救,宣布死亡時間吧?!?/br> 李錚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整個走廊里只有自己說話的聲音。 對講機那邊沉默了一會,許久才應道:“好的,李教授?!?/br> 自己這么輕飄飄的一句話就決定了一個人的生命? 李錚不知道這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哪怕理智告訴他就算他不說這句話,16床的病人也幾乎不可能被救活了,但是他這話一出口,那位老人再睜開眼的萬分之一的可能就這樣永遠失去了。 一輛雪白的推床被推出來,喬治看到這一幕的時候,發出一聲好似受傷野獸般的吼聲。 女人的哭泣和男人的低吼聲混在在一起,令人由衷從心底感受到一股悲戚的涼意。 李錚站在走廊一邊,他的余光看到一個個病房里,那些個還可以走動的病人都站到了病房門口。 他們的目光和那個17床的病人一樣,冷漠而絕望。 李錚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是怎樣的感受,好似整個世界一下子都變得蒼白起來,走廊里空空蕩蕩的,除了他就只剩下那些站在病房門口用絕望而冷漠眼神看著他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