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杰的字很好看, 每一個字都工工整整，好似電腦打出來的一樣, 李錚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不愧是后世的華國胚胎移植之父啊, 要知道包括他在內的研究人員, 這一手字……額，寫得是非常的不拘小節。

    醫藥不分家，這點在字上表現得格外明顯，醫生病例上的字和研究員實驗記錄本上的字, 永遠是那么令人費解。

    孟杰的觀點不算新穎，也是血液溫度, 化學壞境等等, 不過令李錚側目的是，在大多面試人員只粗略提到影響因素的時候，孟杰已經考慮到了如何調整影響因素以最大程度保持移植器官的活性。

    雖然想法稚嫩了點，但他每寫到的一點, 都是具有一定的可行性的, 想來是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

    李錚面上的欣賞一閃而過，這么短的時間內, 能想出這些已然是天賦頗高了。

    孟杰坐在凳子上，背挺得直直的，他將紙頭遞給李錚后, 就是這么一副狀態。

    頭低得低低的，放在膝蓋上方的雙手攥得緊緊的，全身上下的緊張幾乎要溢出來。

    “你被錄取了?！崩铄P放下紙，笑瞇瞇地說道。

    孟杰猛地抬起頭來！

    “我？”他伸出手指指自己，真的是他嗎？

    李錚笑著站起身來，向孟杰伸出手，“沒錯，孟實驗員，恭喜你?！?/br>
    我被錄取了，我被錄取了，我被錄取了，這幾個字一直在他腦子里回響。錄取了，他真的被錄取了！被華清大學第九生物研究實驗室！

    孟杰整個人激動地都顫抖起來，他黝黑的臉上露出茫然隨即狂喜的神色，“我被錄取了？”他再次重復道。

    李錚保持伸手的模樣不說話。

    孟杰猛地回過神來，用力把自己手在褲子上用力抹了抹，才顫巍巍地握住李錚的手。

    “謝……謝，謝，李教授！”

    “不客氣?！崩铄P笑道。

    孟杰因為錄取激動得不能所以，而與他一起面試的另兩人的臉色就不是那么好看了。

    張學東忍不住開口道：“李教授，您可還沒聽過我的回答呢！”

    孟杰？別開玩笑了！他們三個一起來面試，孟杰錄取，他們兩個落選，若是其他人也就算了！孟杰！那是個結巴！難道他們比那個結巴還不如？

    李錚擺手，“不用了，這次只招一個人。等下你出去，跟外面的人也說一聲，人已經招到了，面試結束?！?/br>
    張學東咬了咬牙，還是不甘心，“李教授，能讓我看一下孟杰的答案嗎？讓我輸也輸得甘心一點?！?/br>
    李錚詫異地看了這個學生一眼，倒也沒阻止，伸手將桌上的白紙遞給了他。

    張學東一字一句看下來，面色雖然還是難看，但稍微還是和緩了點。他看得出孟杰的答案卻是比剛才張賀說得言之有物了點。

    但也僅僅只是一點點而已，他有把握，如果給他機會，他也能答出來，應該能吧。張學東有些不確定。

    不過，有一點，他能確定！如果僅僅是這份答卷，那這位李教授草草定下孟杰，結束招聘，未免難以令人信服。

    張學東的表情李錚看在眼里，卻沒有多說。

    以他現在的成就地位，早就無需與一個學生解釋了。

    他笑著拍拍張學東的肩膀，“你很不錯，以后有機會合作的?！崩铄P說道。

    張學東一怔，隨即面上露出激動的神色來，“謝謝李教授！”

    這不，僅僅是一句夸贊的話，就能讓這些學生激動得找不著北了。

    孟杰覺得自己恍如夢中，他真的被錄取了，被李教授？

    對于這位華清最年輕的教授，孟杰可謂是如雷貫耳，特別是公開課結束的那兩天，他耳朵旁一直是這個名字。

    孟杰他因為從小到大眾人對他的態度，內心是十分自卑的。對于成功的執念便比一般人要強烈得多。

    而李錚，正是他想要活成的樣子！

    孟杰低垂著頭，眼睛盯著地面，他的心臟跳動得十分迅速。他失敗過太多次了，別說學校里的實驗室招工，就算是外面餐館的勤工儉學，人家一看到他，就搖頭拒絕了。

    對于這次面試，他本來并沒有報什么希望，只是想來見一見這位傳說中的李教授，但是他成功了！不，他覺得他從來沒有離成功這么近過。

    孟杰的拳頭松了又緊，緊了又松，他……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感，萬一……

    不會，不會有萬一的。孟杰緊緊咬住自己的后牙槽，不能有萬一，他不能想象自己得到后再失去的場景！

    *

    “你今天太草率了?！毕词戤吅?，梁哲坐在書桌旁，突然開口道。

    李錚喝水的動作一頓，“怎么說？”他對這方面，總是少了一絲敏感性。

    “那個孟杰，你當場確定下他，我知道你有你自己的考量。但是你沒考慮過他將面臨的境地?！边@兩年來，梁哲已經越來越像一個豪門財閥的掌舵者，也只有在和李錚獨處的時候，才會偶爾露出缺乏安全感及對李錚極度依賴的模樣。

    “你面試了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就拍板定下了他。我雖看不懂他當時那份答案，但是從劉思朝及那位學生的表情中看得出，這份答卷并不是那么驚艷，至少不值得當場拍板吧?！?/br>
    李錚愣了愣，還是點了點頭。

    “那就是了。阿錚你頭上的光環使得即使你做錯了，他們也不會將矛頭對上你。但是這些學生的不甘心與憤怒，總要找一個發泄點。你的那位實驗員顯然比較適合?！?/br>
    李錚這回是當真愣住了，他只是找一個實驗員，后世的胚胎移植之父就在眼前，他一時激動當場拍板，也是嫌麻煩沒有繼續下面的面試，這還有這么嚴重的后果？

    梁哲上前用力揉揉李錚的腦袋，低下頭用臉在他頭上蹭了蹭。

    “只是我的猜測而已，別多想了。我們睡覺?！?/br>
    睡覺？！李錚聞言，瞬間覺得自己的腰好像還有點疼，他抿了抿嘴，面上露出一絲嚴肅的表情，“我要想想接下去科研競賽的事情，今天到隔壁睡?！闭f完，木著一張臉向旁邊的房間走去。

    梁哲……

    第二日，果然不出梁哲所料。

    孟杰虛構項目經驗的消息，傳得滿城風雨。

    華清大學第九是生物研究實驗室實驗員招聘是要有項目經驗的，這一條卡掉了華清大多數學子，因此昨日來面試的，都是華清里的尖子生。

    然而這群尖子生只面試了三分之一，就被告知本次面試結束，李錚教授已經當場拍板定下了實驗員。

    若是這個實驗員本身實力過硬，足夠令人信服的話，這些向來講究用實力說話的華清學子也不會有什么意見。

    但李教授定下的這位實驗員不是別人，卻是一個研二的普通學子，大概他最不普通的一點，就是他說話結巴？

    孟杰昨日當場寫的答案也流傳了出來，這群華清學子一致認為，這份答案配不上李教授的這份青眼。

    李教授聲名在外，學術水平更是國際水準，他們不會懷疑李錚識人不清。只將李錚拍板錄取孟杰的原因歸在他的那份簡歷上。

    比起一般華清學子替實驗室打打下手的項目經歷，孟杰的簡歷顯得十分漂亮，他深度描述了某項實驗項目，令人側目。

    實驗流程的描述，除非是理論錯誤，否則不親手做一遍，是很難看出有假的。而華清一眾學子，眾口一詞，孟杰簡歷上的實驗項目經驗，是完全虛構的！

    李錚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已經站在了實驗室里，實驗室里除了他，還有劉思朝、孟杰、孫斌、盧學科、鄭光業等。

    孫斌和盧學科看都沒有看孟杰一眼，顯然沒有把他這個正式實驗員放在眼里，至于鄭光業，他是三人中最有威望的人，華清大學生物學學生會會長。

    孟杰跟著李錚進來實驗室，見到鄭光業的第一反應，就是低頭問會長好。令李錚不由多看了他兩眼。

    “從今天開始，你們就是第九實驗室的一員了。實驗室的理念就是四個字，高產高效，所以你們家接下來的工作會很辛苦?！?/br>
    他頓了頓，“當然了，有付出就有回報。你們的工資待遇一律參照我在香江的李錚實驗室。因此除學校撥下來的補助外，剩下的錢我會以個人名義替你們補齊。如果項目成果獲得經濟收益，會適當發放獎金?！?/br>
    盧學科等人面面相覷，他們從沒想到，第九實驗室居然有這么好的待遇。孫斌和盧學科本為了孟杰成為實驗員，而他們卻僅僅是普通員工而感到羞憤，甚至打算如果李錚堅持讓孟杰當他們的頭，就立刻辭職。

    但是聽到這里，他們哪還有辭職的想法。

    不過，即便是如此……

    “教授，孟杰他簡歷作假，他根本沒有項目經驗！”孫斌他大聲說道。

    第146章

    孫斌說得很大聲, 實驗室里有一瞬間的安靜。

    李錚動作頓了一下，隨即慢慢抬起頭, 目光掃過孫斌，隨后落在孟杰的身上。

    “哦, 是嘛？”李錚笑笑, 似乎并不把孫斌的話放在心上。

    孫斌本還有些顧忌, 但看到李錚這副絲毫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的模樣, 心下便有些不服氣了。

    “教授，現在外面都傳遍了，孟杰簡歷上寫的參與項目的時間是研一暑假，但是他的同鄉證明, 他的研一暑假回了老家，根本不在華京, 怎么可能在華京的實驗室參加項目！”

    孟杰垂著頭, 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他身側緊緊攥著褲子的雙手，暴露了他此時并不平靜的心情。

    李錚深深看了他一眼。

    隨即面向眾人開口說道：“既然這樣，我現在給你們上第一堂課。實踐——研究人員的第一準則?！?/br>
    “我們做科研的, 每一個項目成果的面世, 都要經歷過無數次實驗，實驗是什么, 實驗就是實踐的具化。你們在以后的科研生活中，會面對許多數據，這些看起來長得一樣的阿拉伯數字, 面對它們，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實踐驗證?！?/br>
    “哪怕這些數據出自最權威的科學期刊，你都要以懷疑的目光去審視它，用最嚴謹的科學手段去驗證它，同理……”李錚頓了頓，“面對流言，哪怕它出自一個德高望重人物的口中，也請記得，沒有親自驗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br>
    孫斌眉頭皺得緊緊的，盧學科若有所思，鄭光業則不動神色，讓人猜不出他的想法。

    李錚沒有理會他們的反應，而是徑直走到桌子前，從一沓文件中抽出孟杰的簡歷。

    “要確認孟杰的項目經驗是不是虛構的，非常簡單。照著他簡歷中描述的實驗流程在做一遍就知道了?！?/br>
    眾人聞言，俱是眼前一亮，孫斌臉上露出胸有成竹的模樣，“教授，您說得有道理！”

    李錚點頭，目光瞥過低頭不語的孟杰，開始在實驗臺后一步一步按照其簡歷上描述的項目流程做實驗。

    這是一項維生素k的項目。1943年，多伊西領導的圣路易斯小組因獲得了維生素k的純化物獲諾貝爾生理學和醫學獎。至此維生素的研究工作進入許多科研人員的視線中。八十年代國內維生素項目并不多。

    李錚手下不停，一步步井然有序地cao作著，時不時看一眼孟杰的簡歷。

    孟杰從頭到尾一言不發，而劉思朝目光瞥過孟杰的簡歷，再看看李錚的動作，挑了挑眉。

    孟杰簡歷上所描述的只是維生素k純化當中的一個組成實驗，并不算復雜，約莫四十五分鐘，李錚就成功做出了結晶物。

    幽藍色的結晶物靜靜地躺在試管里，李錚臉上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實驗很成功?！彼χ_口道。

    孫斌張大了嘴巴，他咽了咽口水，小聲嘀咕道：“黃志超那小子騙我?！蓖瑫r面上露出了一絲不好意思的神色。

    盧學科滿臉贊嘆，鄭光業眼中也閃過一絲詫異，孟杰的反應最出乎人意料，他整個人呆愣在原地，嘴巴張得大大的，他似乎想說什么，但張了張嘴卻什么都沒有說出來。

    李錚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隨即將試管遞給孫斌，“你可以檢查一下，按照孟杰簡歷里的項目經驗得到的結晶物?！?/br>
    孫斌連忙擺手，“教授，是我錯了，我不該人云亦云?！彼D了一下，轉頭看向孟杰，“我向你道歉?！?/br>
    孟杰用力搖頭，眾人這才注意到他的額頭上全是細密的汗珠，背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浸濕了。也是，這種謠言，萬一李教授沒有成功得到結晶物，孟杰可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眾人這樣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