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這年輕人還真敢想! “這些事,不僅是學術上的事,更和政策有關。要國內藥物市場和國際藥物市場同步,不僅要人家愿意進來,更要我們愿意讓人家進來?!壁w德培仔細斟酌著語言,他不想打擊年輕人的積極性,特別是這種心懷家國的年輕人的積極性。 “校長,有些事不去做,你又怎么知道不可能呢。華清和燕大是華國最高學府,許多領導人都出自這兩所大學,政策也是人制定的,只要是人,就可以變通可以修改,不是嗎?” “我們學者在實驗室耗費半生心血,但我們研制的藥物能讓外國人受益,而外國人研制的藥物卻不能惠及我國人民,這公平嗎?” 趙德培眉頭緊緊皺起,他食指和拇指不自覺地摩挲著,想來正在認真斟酌。 “李錚啊……你再讓我想想,想想?!?/br> 李錚明白趙德培的顧慮,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從褲袋里拿出一張白紙,這張白紙邊緣坑坑洼洼,顯然是被主人隨意撕下來的。 李錚將白紙遞給趙德培,“這是我李錚實驗室接下來的項目計劃表,或許校長您會有興趣。因為專利原因,這些項目我還是會掛在李錚實驗室名下,并借由國際藥企的渠道盡快推廣到各國,我不希望我自己辛苦研制的藥物,惠及了世界人民卻獨獨缺了自己的同胞?!?/br> 趙德培一怔,他接過白紙,展開一看,隨即猛地站了起來,“這些藥物……你,你有把握?!彼穆曇粑⑽⒂行╊澏?。 不用全部,只要其中一種能實現,就足夠掀起一場醫療革命,抗癌藥,這……這是全世界都在努力攻克的難題,李錚實驗室,怎么可能。 但無需抗癌藥,就這些抗生素、或者疫苗,就足以令醫療界瘋狂。 “校長,這是李錚實驗室的計劃表,也是世界生物學界的計劃表,這些藥物的面世是遲早的事,若是他們面世了,但我們的群眾卻享受不到,我們這些學者能心安嗎?” 趙德培深深地看了李錚一眼,“你很了不起,你說服我了。我會努力的,但這將是一個長期的過程?!?/br> “我知道?!崩铄P嘴角微微勾起,上輩子直到2018年國.家才大幅度減免抗癌藥關稅,重視國際藥物市場和國內藥物市場同步的問題,這輩子他提早三十年將這個問題擺在明面上已然是一大進步了。 趙德培言出必行,他既然答應下來了,便會努力去做。這兩個月的時間里,兩人幾乎想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這件事上面。 因此,當他們聽到孟老因為心血管疾病進了醫院后,都大吃了一驚。 “什么時候的事情?為什么沒人通知我?”趙德培沖著電話大吼道。 “已經三天了,冠狀動脈粥樣硬化,情況很不樂觀?!标惏矌偷穆曇舻统炼?。 趙德培重重掛上電話,“李錚啊,我藥物醫院看看孟老?!?/br> “我和你一起去?!崩铄P的面色也有些凝重。 孟老是他很敬佩的一個學者,上輩子他來華清的時候,孟老已然去世了,想想當年陳安幫向他描述的老師的去世時間,好像是……1985年。 他心臟猛地一收縮,兩個月前孟老還在意氣風發地和他說“延長人體器官移植儲存時間”技術…… 兩人驅車趕到醫院的時候,孟老已然被推進了重癥監護室。 陳安幫和孟老實驗室的幾個人站在門口,面露悲戚的神色。 孟夫人在三年前已經去世了,且兩人并沒有留下子嗣,孟老完全是孤家寡人一個,將實驗室當做了自己全部生活的重心。 “老師一直有心絞痛的毛病,但因為項目忙碌,一直沒有注意,冠脈造影顯示左前降支的第一對角文動脈分出之前處有狹窄,血液無法正常流通。醫生說,大概還有三個月吧?!?/br> 醫院走廊里一片沉默。 李錚不喜歡這種生離死別的氣氛,從來都不。 陳安幫抹了抹通紅的眼眶,“校長、李錚,你們既然來了,去看看老師吧。老師現在的精神狀態不錯?!?/br> 李錚和趙德培點點頭,跟在陳安幫后面走進了病房。 孟老作為國寶級的科學家,住的是特護病房。約莫三十平米的房間,有獨立的衛生間,小電視。 陽光透過窗戶落在潔白的病床上,李錚見到此時的孟老,也不由心頭酸澀,孟老的頭上幾乎看不到一絲黑發,整個人好似一下老了好幾歲,老年人的滄桑感從他身上漫出,給人一種日暮西山的感覺。 “老師,校長和李錚來看你了?!标惏矌洼p輕地開口道。 孟老聞言緩緩轉過頭來,看到兩人,面上露出一絲笑來。 “你們來了,坐?!?/br> 兩人應言在病床前的凳子上坐下。 “小趙啊,和芝加哥的項目,我恐怕做不下去了。但是華清參與國際項目的經歷少,這次機會不能隨便放棄啊。安幫跟著我很久了,這個項目我希望他替我做下去?!?/br> 趙德培聽聞孟老好似交代遺言一樣的話,眼眶一紅,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好?!?/br> “哭什么。只是換了負責人,不知道芝加哥那邊會不會有意見?!泵侠献匝宰哉Z著,隨即抬頭看向陳安幫,“安幫啊,還有三個月,這三個月里我會帶著你做項目,見芝加哥大學的人,機會你要自己把握?!?/br> 孟老說到項目,精神好了不少,蒼白的面頰上露出一絲紅潤來。 “老師!您現在需要休息!”他自然聽出孟老話里的意思,在生命的最后三個月里,他居然還打算繼續參與實驗。 “你啊?!泵侠蠑[擺手,“這三個月躺在床上也是浪費,自然還不如在實驗室里,就算是死在實驗室里,我也是開心的!” 在場幾乎除李錚外的所有人,眼眶都開始有些濕潤。 情緒是非常容易感染的,孟老見眾人如此,眼中也不由露出一絲悲傷來。 而李錚一進到病房里,并沒有去問候孟老,而是從病床旁邊的床頭柜上,拿起孟老的各項報告,仔細查看。 醫藥不分家,李錚的臨床能力雖然不如一線的醫生,但理論知識卻是十分豐富的。冠狀動脈狹窄,在八十年代中期的華國幾乎是不能治的絕癥,但李錚記得,在世界上,還是有治療手段的。 1977年9月,格魯斯齊格用球囊導管對病人狹窄的冠狀動脈進行擴張,就是世界首例的冠狀動脈成形術。 1978年的醫學雜志就以文學形式刊登過這一新技術。 “冠狀動脈成形術!”李錚突然開口道,“ptca技術雖然還沒有完全成熟,但是已經進入臨床多年,我們為什么不試一試?” 第143章 “手術還算成功。但是李先生, 這位老人以后不能再從事高強度的工作。聽說老先生是位科學家,他的年紀, 應該安度晚年了?!备叽蟮耐鈬t生摘下口罩,眼神嚴肅地對李錚說道。 “非常感謝您, 喬治醫生?!崩铄P誠摯地說道。 八十年代國內外醫學交流貧乏, ptca技術沒有傳入國內。李錚提出冠狀動脈成形術可能能治療孟老后, 陳安幫立刻問國外的朋友要了ptca技術的資料, 確認此技術已經在美國大規模推廣,且治愈率極高后,激動地連聲對李錚說謝謝。 李錚好人做到底,直接讓肯特請了一位美國醫生過來。但不知為何, 他請醫生的消息竟傳到了梁哲的耳朵里,所以華清的人從飛機場接來的除了金發碧眼的美國醫生, 還有這位全身低氣壓的梁先生。 “好啦, 我沒事?!崩铄P走到梁哲身邊,不動神色地伸出右手,偷偷勾了勾梁哲的小拇指。 梁哲面上的表情一僵,全身的氣息已rou眼可見的速度變得和緩起來, 他一把握住了李錚的手, 將其揣進自己的口袋。 隨即低低應了聲,“嗯?!?/br> 趙德培、陳安幫等人沉浸于孟老手術成功的喜悅中, 并沒有發現兩人的小動作。 “安幫啊,醫生也說了,孟老的身體不能再勞累, 實驗室那邊得辛苦你了。畢竟是國際合作項目啊,要重視!”趙德培拍拍陳安幫的肩膀說道。 陳安幫嚴肅地點點頭。 “第一階段的項目成果就要出來了,華清完成了其中30%的數據分析演繹。等到項目論文發表,老師會很開心的?!?/br> “好好好?!壁w德培滿臉笑意,先是實驗室捐贈的事讓華清在國際上好好露了一回臉,再是國際項目合作,等到項目成果出來,想必華清在國際上的排名將再上一個臺階啊。 李錚的實驗室也在一個月前宣告竣工,實驗器材也陸陸續續地到達了。 相比李錚實驗室的開幕儀式,這回的開幕式就顯得有些簡陋了,李錚、梁哲、趙德培、陳安幫,四個人聚在一起吃了頓飯。在一張臨時借過來的飯桌上,后世華清學子最引以自豪的“華清大學第九生物研究實驗室”宣告成立。 但令李錚沒想到的是,就在實驗室成立的第二天,劉思朝就出現在了第九實驗室門口。 “哎呀呀,別用那種眼光看我,梁先生還在旁邊呢?!眲⑺汲荒槈男Φ?。 他將大包小包往第九實驗室里面一推,“老板吶,我突然發現我也是個愛國青年,哦不,愛國中年,所以幡然悔悟回來了。不過愛國歸愛國,咱工資另算?!?/br> 他干咳一聲,“這里物價低,我也不占您便宜,您按香江的工資水平發給我就成?!?/br> 李錚聞言,低低笑出聲來。 看著劉思朝期待的目光,李錚的眼中流露出一絲溫暖的色彩。 “不行?!彼D了頓,見劉思朝著急起來,才慢悠悠開口道:“至少要加一筆愛國補貼?!?/br> 劉思朝瞬間笑得把牙齦都露了出來。 劉思朝的出現,使得第九實驗室的框架很快就搭建了起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填充和完善。通俗點來講,就是招聘。 第九實驗室與李錚實驗室不同,它是一個隸屬于學校的實驗室,因此招聘主要面向于研究生和博士生。 * “第九生物研究實驗室招聘了?!?/br> “第九實驗室?我咋沒聽說過,新開的?” “就是李錚李教授,羅氏捐贈的那個實驗室,真的超級大,就算是孟教授的實驗室,都沒它那么大?!?/br> “你們不知道,李教授在香江有一個以自己名字命名的李錚實驗室,上個月的全球生物實驗室科研價值榜上,它排第十八名!如果我們在第九實驗室表現好,說不定能進李錚實驗室呢!” 第九實驗室的招聘猶如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使得整個清華一下子活躍起來了。 招聘工作有條不紊地進行。梁哲受夠了兩地分隔的日子,在華京一留就是半個月,兩人慢慢適應了這種慢節奏的生活。 早起吃個飯,繞著別墅慢跑兩圈,隨后一個進實驗室,一個進書房遙控指揮。然后……孟老去世了。 消息傳來的時候,李錚手中的杯子一下子摔在了地上,水珠四濺。 “梁哲開車,送我去醫院?!彼挠沂志o緊握成拳頭,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他們到的時候,走廊里已經站了不少人,除了李錚認識的趙德培、陳安幫等人,還有許多李錚眼熟但叫不出名字的人。 現在的李錚沒有瞻仰偉人的心思,他快步走到陳安幫面前,沉聲說道:“怎么回事,不是說手術很成功嘛!” 陳安幫神情悲憤,他的眼眶通紅,聲音沙啞,“不是手術的原因?!?/br> “我們與芝加哥大學合作的項目第一階段研究成果已經發表了,但是芝加哥生物實驗室署名的時候,將老師的實驗室放在了第二作者那欄上。明明按照項目完成比例,我們實驗室的署名應該和芝加哥大學生物實驗室并列?!?/br> 李錚看得出,陳安幫氣得眼睛都幾乎要滴出血來。 “我們爭取過!抗議過!但是他們完全都沒有把我們放在眼里!他們要找的根本不是合作方,而是肯替他們做瑣碎數據分析的傻子!” “老師很看重這次合作,我們知道老師受不了這種侮辱,所以我們誰都沒敢說,但我沒想到,老師在病床上還是托護士買了期刊,我……” 說到后來,陳安幫泣不成聲。 “老師……”李錚不自覺叫出聲來,陳安幫沉浸于悲傷中,并沒有注意到李錚的“口誤”。 1985年,他終究沒有改變這位偉大老人的命運,或許,他甚至使得這位老人更痛苦地死去。 上輩子孟老走的時候或許帶著遺憾而不舍,而這次,他帶著的卻是悲憤與痛苦。 梁哲身手握住李錚的手。 “‘延長人體移植器官儲存時間’是嘛?”李錚的聲音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