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不比二十一世紀，互聯網零售還未出現, 制藥公司以及它的分銷商們把控著全球的供藥渠道。他們是不會同意印度的仿制藥動他們現成的奶酪的。

    徐明生深深地看了李錚一眼，越是接觸他越是發現這個年輕人的可怕。有些東西, 連他這個多吃了幾十年飯的老頭子都看不清楚, 但在李錚眼里卻是明明白白。

    多智近妖，徐明生的腦海里突然冒出了這個詞。

    *

    近一個星期沒出實驗室，李錚走出實驗室的時候還有些不適應，陽光照在臉上, 給人一種極其刺眼的感覺, 他拿手擋了擋，還未緩過來, 就聽到一個重物落在地上的聲音。

    “哦！痛死我了！”戴維夸張地叫喊出聲來。

    李錚略顯蒼白的臉上露出無奈的表情，“你怎么這副鬼樣子……”明明一身利落的西裝領帶，卻偏偏把領帶系得松松的, 像一根耷拉在脖子上的粉紅色繩子，灰色西裝褲膝蓋前后皺皺的，著實稱不上美觀。

    戴維拍拍褲腿從地上站起來，“李，你整整八天，你在實驗室呆了整整八天！”

    其實戴維已經來過香江大學幾次了，但每次過來的時候，李錚剛好在實驗室。他從早上等到晚上，中間還碰上了那個討厭的丹尼爾幾次，卻一直沒有見到李錚。

    根據可靠消息，印度仿制藥的速度很快，短短一個半月的時間已經進入了嬰幼兒臨床試驗階段，這使得戴維坐不住了。他已經在香江大學呆了兩天了，就住在香江大學的招待所里面，每天一早就到實驗室門口當雕像，一直站到晚上。

    一個高大英俊的外國友人天天等在實驗室門口，還在香江大學的校內引起了一陣不小的sao動。

    不過，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總算是等到他的小天才了。

    “哦？有這么久了？”山中不知年，這是華國古代神話中形容神仙們修煉的詞，到了李錚這，就是“實驗室中不知日夜”了。

    “不過你出來的時候剛剛好?！贝骶S動了動自己因為久未活動而略顯麻木的雙腿，笑得一臉得意。

    因為丹尼爾在一個小時前剛離開。雖然他離開前留了人下來，但是底下人的分量和戴維這個實打實的羅氏亞洲區執行副總裁的重量自然不能同日而語。

    李錚看了一眼那個被幾個羅氏職員強拉著說話的輝瑞員工，不由失笑。

    “請我吃個飯吧，正好，肚子有點餓了?！彼_口說道。

    戴維大喜，“我的榮幸。你喜歡吃什么西餐還是中餐，或者我最近試了馬來西亞菜，那味道十分奇特?！?/br>
    兩人邊說著邊向學校門口走去，路過校門的時候，李錚抬眼看到何鐘明正和一個中年男人在爭執著什么，他的情緒顯得有些激動。

    李錚印象中，何鐘明是一個十分愛惜羽毛的人。在學校門口大喊大叫，引得過路同學不斷側目不像是他會做的事情。

    還有那個中年男人……

    李錚的眼睛瞇了瞇，好像有點面善啊。

    “李，你認識的人？”戴維順著李錚的目光望過去，正好看到那何鐘明因為激動而有些扭曲的臉。

    “認識，但不熟悉?！崩铄P淡淡掃了一眼，就把頭轉了回來。

    兩人在學校門口不遠處的一家廣東菜餐廳坐下，這家餐廳店面不大，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廣東人，典型的夫妻店。

    店里沒有包廂，李錚選了個靠窗的位置。

    “李，你真是平易近人?！贝骶S接觸過不少學者，他們中大部分都對細節十分講究，這種小店一般是不會進來了。

    李錚失笑，“那是因為他們年紀大，注意養生。我年輕，什么都能吃?！鄙陷呑铀佑|的一些老前輩也是，對吃食十分講究，這倒不是他們擺架子，而是年紀大了，不講究不行啊。

    戴維對華國的飯桌文化接受良好，兩筷子下去，他就直接進入正題了。

    “李，我想你也猜到了我來找你的原因，有興趣和羅氏合作嗎？”

    李錚的筷子頓了頓，“巴胺沙丁的市場預期不容樂觀，而且印度已經有了仿制藥，他周圍一些凍血癥發病大國都會被仿制藥的銷售范圍覆蓋，說實話，如果定價不高的話，巴胺沙丁不會有多少利潤?！?/br>
    李錚將筷子放下，身子微微坐直，“但如果定價太高，這就不符合我的初衷了?！?/br>
    戴維聳了聳肩，“所以我給的價格不會很高，不過你知道的，羅氏不缺錢?！?/br>
    是的，羅氏不缺錢，缺的是藥，原創藥。

    制藥行業因為行業特殊性，市場從來都是供不應求的，輝瑞、諾華、默沙東、羅氏這些制藥巨頭手中掌握的藥物銷售渠道差不多，生產線規模差不多，唯一差別明顯的就是藥物研發能力了。

    一款新藥對這些制藥巨頭來說不僅是市場和利潤，更是資源和競爭力。而且他們這些制藥公司，幾乎隔三差五就會被那些某某協會扣上反人道主義的帽子，每年為了維護企業形象捐出去的慈善款都以千萬計了。

    如果拿這些錢買一款原創藥呢？戴維一個星期前交了這個提案上去。羅伯特先生親自打電話到他辦公室，再三叮囑一定要他拿下巴胺沙丁的專利權！

    你捐幾千萬，也就媒體報道幾個版面，還不一定是頭版頭條。但一款原創藥！一款針對特種病的原創藥！如果羅氏順利拿下專利權，用慈善的名義低價出售，那以后每一次提到凍血癥就會提到羅氏的善舉，這簡直是一本萬利的買賣。

    至于利潤。藥物，特別是西藥，其最大的成本就是藥物研發。西藥實際上就是化合物組成，生產成本著實不高。坊間一直有藥物成本只要幾毛錢，賣到病人手中卻要幾百塊甚至幾千塊的傳聞。若單論藥物材料成本，這句話沒有夸張。

    因此，巴胺沙丁的利潤雖低，但是保本還是沒問題的。

    李錚夾了一塊牛rou放進口中，慢慢咀嚼，半晌才開口道：“說說你們的方案吧?！?/br>
    戴維大喜，他正要說話，店門被大力推開，丹尼爾大步走了進來。

    他大概是一路小跑過來的，氣息還有些紊亂，丹尼爾臉上掛上矜持而禮貌的笑容，緩緩平穩了氣息后，向李錚那桌走來。

    小店里的顧客大都是學生和附近的上班族，一連看到兩個面目英俊的外國友人，顯得有些興奮，很多桌都發出了低低的驚呼聲。

    “李錚先生，終于見到您了。我剛剛因為公司有事，匆匆回去了一趟，沒想到正好和您錯過?！钡つ釥栕灶欁园崃税岩巫?，在戴維旁邊坐下。

    戴維皮笑rou不笑地扯了出嘴巴，“沃森先生真是消息靈通，我們剛坐下，您就過來了?！?/br>
    丹尼爾拿出手帕擦了擦玻璃杯，“戴維先生客氣了，如果不是羅氏的職工太熱情，相信我會更早到的?！?/br>
    李錚摸了摸鼻子，他抬了抬手，“老板，再加一雙筷子?！?/br>
    有了輝瑞橫插一杠，兩方再次形成了競爭性的局面，這對于李錚來說是有利的，但是李錚這回并不打算坐地起價。

    他身子微微往后仰，“羅氏和輝瑞都是全球排名前列的制藥公司，正如我在亞洲生物制藥大會上所說，我本次巴胺沙丁的專利費會全部捐贈給李錚特種病研究基金會。所以，巴胺沙丁的出現是為了治病，給那些貧困而深受疾病困擾的孩子帶來生的希望?！?/br>
    李錚的話讓戴維和丹尼爾兩人都嚴肅了起來，他們放下的手中的筷子，兩人之間的硝.煙味也散去了大半。

    “李，你放心。巴胺沙丁的定價絕對不會高，羅氏是一個有社會責任感的企業?！贝骶S保證的同時還不忘抬抬羅氏。

    “李錚先生，輝瑞連續三年獲得美國最具社會責任感杰出企業獎。19801982年，輝瑞連續推出賽瑞慈善贈藥援助項目、卡多因慈善贈藥援助項目，并在非洲瘧疾爆發后，第一時間調集了超過五百萬美金的現金和救援物資。輝瑞愿意與您共襄盛舉?！钡つ釥栒f的話十分漂亮。

    李錚干咳一聲，余光瞥過戴維鐵青的臉，不由失笑。似乎對上丹尼爾，戴維始終在吃癟。

    李錚將雙手支起放在桌上，他目光掃過兩人，開口道：“我的要求很簡單，一、定價在第三世界國家人民可接受的范圍內，二、巴胺沙丁的進一步宣傳要帶上李錚實驗室的名字”

    李錚的話落，戴維和丹尼爾均是一陣錯愕，李錚的條件不算苛刻。第一個條件，對于巴胺沙丁這種特種病藥物，羅氏和輝瑞本就沒指望在它身上攫取太多利潤。至于第二個條件……丹尼爾的嘴不由抿成了一條直線。

    這個條件聽起來容易，但做起來可不是那么容易了。輝瑞本部那里肯定是一個坎。

    若是冷泉港之類的國際知名實驗室，提出這個要求還好說，但是現在的李錚實驗室名不見經傳，哪怕李錚已經連續拿出了兩個出色的成績，但跟那些底蘊深厚的實驗室想必還是差距太大，華國人古代有個“傷仲永”的說法，誰能不保證李錚是下一個仲永呢？

    “李錚先生，您的要求我得回去和總部商議一下?！?/br>
    “李，我答應！”

    戴維和丹尼爾同時開口，丹尼爾幾乎用驚愕的目光看向他旁邊坐著的戴維.安多里奧。目光里明晃晃地寫著，你瘋了嗎？！

    第54章

    “我答應！”戴維目光炯炯地盯著李錚, 絲毫不顧旁邊丹尼爾像看瘋子一樣看自己的目光。

    李錚也顯得有些驚訝，他抬頭和戴維堅定的目光相接, 隨后嘴角緩緩勾起一個笑容

    “我想……我們可以準備合同了?！?/br>
    論智慧、人際交往、市場敏感度，戴維都不如丹尼爾, 但上輩子戴維卻一直穩穩壓了丹尼爾一頭, 李錚本以為是運氣使然, 現在看來, 戴維的魄力才是至關重要的因素。

    丹尼爾張了張嘴巴，說不出話來?？粗鴥扇讼嗾勆鯕g的模樣，他總覺自己好像錯過了一次極好的機遇，他再次謹慎斟酌了李錚的條件, 隨即苦笑著搖頭，再讓他選擇一次他還是會選擇拒絕。

    做生意談合作不就是應該這樣嗎？坐地起價落地還錢, 但誰知道戴維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沃森先生, 我們接下來談的是商業機密，你這個第三方是不是可以離開了?！贝骶S絲毫不給丹尼爾面子，直接開口趕人。

    丹尼爾面色一僵，隨即聳聳肩站起來, 臉上掛著禮貌謙和的笑容, “李錚先生，您應該知道比起羅氏, 輝瑞在亞洲的根基更深，您的第二個條件不能再商量商量嗎？”

    李錚十指交叉平放在桌面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丹尼爾。

    丹尼爾摸摸自己的鼻子, “好吧，如果您改變了主意，可以隨時聯系我?！钡つ釥栂蚶铄P微微欠了個身，隨即禮貌地告辭。

    看著丹尼爾的身影消失在店門口，李錚身子微微后仰靠在椅子上，“戴維，你有把握說服羅氏本部？”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沒了丹尼爾，戴維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了些，“李，你該相信我，我不是個信口開河的人，我有把握說服總部。我覺得我們應該盡早約個時間商談合同細節，印度方速度很快，我們的新藥要搶在他們面前上市！”

    李錚用手隨意撥弄著茶盞，“二月十二號日子不錯，我的實驗室揭幕，我想我們可以在那個時候宣布和羅氏合作的消息?！?/br>
    *

    青園那邊的工程在半個月前已經結束了，室內的軟裝和生活用品采購，李錚交給了新出爐的實驗室大管家鄭玲玲小姐。

    從歐洲、美國運過來的設備都陸續到了。鄭玲玲這幾天幾乎是一睜眼就往實驗室跑，生怕工人們粗手粗腳把實驗設備磕著碰著了，這可都是錢呢！

    她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拿到貨物明細時的場景。

    “對，這個放二號別墅，放在進門那里就好，有人會上門來裝的?！?/br>
    “嗯，離心機拆開來看看，仔細檢查一下運輸途中有沒有損壞?！?/br>
    鄭玲玲一邊說著，一邊指揮著工人們把一個個實驗設備往幾個別墅里搬。她本以為李錚的實驗室就和學校實驗室一樣，只是個大房間而已。當李錚帶她來青園，告訴他這整片都是他的實驗室場地的時候，鄭玲玲一下子就張大了嘴巴。

    “您好，東西已經全部搬完了，這是供應商提供的明細，您可以對一下，如果對的話，請簽上您的名字?！卑嵬曜詈笠粯釉O備后，貨運公司的人拿著一個白色信封來到鄭玲玲面前。

    鄭玲玲接過信封，撕開，隨即整個人僵在了原地。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八位數！還是美金符號??！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確定這是美金符號而不是香江幣符后，鄭玲玲深吸一口氣，她絕對不承認自己沒見過世面??！

    李錚也在實驗器材到的第一時間到了青園，同來的還有醫學院的教授們。他們顯然對價值兩千四百萬美刀的實驗室設備十分有興趣。

    aks的離心機、高壓真氣滅菌器、超低溫冰箱、自動洗板機、超純水系統、生物安全柜、微量移液器等等，四五個別墅很快就被填得滿滿當當的。

    “不愧是aks的離心機，每分鐘居然能達到3500轉！我們香江大學里最好的離心機每分鐘最多也就能轉3000轉吧。還有這個生物安全柜，容量可比我們那臺大多了，而且聲音也小，一分價錢一分貨??！”老教授們繞著各種器材打轉，好似見到心上人的毛頭小子。

    李錚拆開一盒試劑，他用微量移液器將一管試劑中的百分之五的液體移到另一管試劑中，精確而平穩，李錚的嘴角微微勾起，終于找到一點后世的感覺了。

    “咳咳?！毙烀魃诒娙说耐妻?，來到李錚面前，他干咳兩聲開口道：“李錚啊，你這里設備很先進啊?？峙氯憬钕冗M的生物制藥實驗室，就是你這兒了?！?/br>
    李錚將一管試劑放入超低溫冰箱，笑道：“古人說，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我這里器械是不錯，但還是個空架子，萬事開頭難吶?！?/br>
    現在李錚實驗室滿打滿算也就他和鄭玲玲兩個人，說實話，在這點上，香江就不如國內了，香江是一個以出口加工業為主，金融業、房地產業為輔國際經濟貿易中心，它經濟發展中的行業偏向非常明顯。人才，他缺少制藥行業的人才。

    李錚努力回憶腦海中香江生物制藥中取得重要成就的人物，可惜并沒有找出幾個。

    科研是一個團隊工作，李錚絲毫不懷疑這句話的準確性。他上輩子有個極其出色的團隊，但這輩子……

    李錚揉了揉自己的太陽xue，還真是任重而道遠啊。

    “有了好的基礎設施，人才不會缺的。我們香江大學醫學院是生物醫藥人才的搖籃啊，你看上了哪一個，盡管說我們盡量幫你去做工作！”徐明生笑瞇瞇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