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范信芳臨走有勸慰逢氏:“想來是這事發突然,二哥一下子心里轉不過彎來。嬸娘莫急,帶我去好好和二哥說道說道?!?/br> “我生的兒子,我還不知道他?”逢氏卻笑道:“我自有法子對付他,你不必管?!?/br> 眼看人都走了,劉桂蘭瞅著逢氏沒留神,猛地掙脫了她的手,拎起裙子往外沖。 逢氏不慌不忙,龍頭拐杖往前一送,啪地把劉桂蘭絆了個狗吃/屎。 “大哥你看見打仗了么?看見殺人了么?”“大弟你哪兒傷著了,快給姐看看?!薄按蟾缏飞隙加惺裁春猛娴??”“大哥哥想我了么?”“大哥你今晚想吃什么?我去給你做?!被氐胶鶎m里,五個兄弟姐妹把周玄團團圍住,問個不停。他們的確也是很想周玄了。 周玄看看被擠到一邊的蘇鳳竹,蘇鳳竹跟他吐吐舌頭。周玄咳嗽一聲:“別的先不說,我給你們帶了件禮物,千里迢迢帶回來可是不容易?!?/br> 他說著去隔壁放行李地方,不一時抱了個布罩著的碩大箱子?!笆俏衣飞嫌鲆?,親手抓的?!狈诺降厣?,把布一揭,孩子們頓時啊的一聲:原來這是個鳥籠,里面架子上棲著通體白瑩無暇的一只大鳥兒。尤其那尾羽,從架子上一直垂到地上,足有半人高。 “好漂亮的鳥兒”周紫捧臉驚呼?!按箅u大雞!”粉粉則指著叫。 鳥兒半垂著眼瞼,神態很是高傲,聞言眼瞼一抬掃過粉粉,依舊又垂下去。 “不是雞,這叫孔雀,這白的特別罕見?!敝苄嬖V她。 “怎么動也不動,莫不是生病了?”蘇鳳竹笑問。 “嗯,怕是路上悶的,沒精神了?!敝苄?。 “那不如把它放出來,孔雀不大會飛的?!碧K鳳竹又道。 周玄便依言打開了籠門。剛還沒精打采的白孔雀,立刻嗖地鉆了出來,劃動兩爪就跑。 “哎呀,別跑!”孩子們便跟著去抓。一時堂中雞飛狗跳,便是周嫣周青也加入了抓捕隊伍。 唯有兔兒,倚著墻抱著雙臂,看著拉著蘇鳳竹偷偷溜走的周玄,不屑的冷笑。 然便在此時孔雀跑到了他面前?!巴脙耗憧熳ブ熳ブ?!”追在后面的周青大喊。兔兒作勢去抓,卻是鳥兒沒抓著,反撞到了周青懷里,倆人滾做一團。 “哎呀你看,我真沒用,沒把你撞疼吧?”兔兒擦擦周青臉上沾上的鳥毛道。 “沒,沒......”周青忙不迭地收回環在兔兒腰上的手:好、好細! 那邊,進了臥房,把門牢牢拴上,周玄歡呼一聲,便把蘇鳳竹撲倒床上。 長久的纏綿過后,已是深夜。兩人卻都沒了困意,蘇鳳竹俯在周玄胸前,手輕撫著他那結痂未落的傷口,問他這一趟出去的件件樁樁。 尤其是逢氏祖母的事情,蘇鳳竹尤其好奇?!耙唤讨?,手下數千人,掌控一地水運,真真是讓人意想不到。以前我只以為是普通婦人,改嫁到了他方,故而你沒有提起我也沒有多問?!彼溃骸叭缃駞s要問一問你,祖母和陛下間到底怎么回事?為何陛下不肯奉養祖母???” “一則祖母本事大,動不動就訓斥我爹,我爹總是覺著祖母瞧不起他。二則,更要緊的,卻是因為我爺?!敝苄@息道:“我奶都不知道這事兒,我也在她面前假裝不知道,和你說了你可別跟旁人說啊?!?/br> “哦?到底是怎么回事兒???我定不說的?!碧K鳳竹愈發好奇。 “卻是因為,當年我爺的死,和我奶有干系?!敝苄溃骸拔夷淘墙号?,機緣巧合救了我爺,倆人后來就成了親,有了我爹??珊髞?,我奶改不掉江湖習氣,到底和我爺和離了。和離之后,她一年還回來一兩次,看看我們。我五歲那年冬上,她又回來了。住了幾天卻不知怎地和我爺吵起來了,奶就連夜走了。爺卻又后悔了,便去追奶。那夜特別冷,且還飄著雪,我爹就不肯與我爺同去。誰知道我爺路上就墜了馬,滾下了山坡。原那山坡也不是很陡,只是下面有個結了薄冰的水灣。爺差點沒淹死里面,好不容易爬了出來,身上棉襖吸了水都濕透了,又冷風下走了幾十里路走回家......等到家就倒下了,再沒起身?!?/br> 蘇鳳竹聽了心中酸楚:“那樣的夜里去追祖母,祖父心中是還有祖母吧。而祖母,我看著也不是個無情的人?!?/br> 周玄點點頭:“他們心中都還有彼此。若是那日追上了,把話說開了,說不定就破鏡重圓......可恨還有人從中作梗。爺離世后,爹還曾怨恨奶心狠,連爺出殯都不回來,又豈知奶這么多年,一直不曾得知爺的死訊,一直以為爺和她恩斷義絕,直到見到我......” 說到這里,他說不下去了。而蘇鳳竹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有這種事?祖母那樣厲害的人物,還有陛下,都給蒙蔽了這十多年?是誰竟能做出這樣事情來?又為的什么???” “是我爹的堂兄,我的堂伯。我們家不是不識字么,他是個讀書人,我們和祖母的書信往來都經他的手。爺離世后,他瞞下爺的死訊,只說爺另娶新歡,叫奶不要回來了。奶那樣要強的人,如何能咽下這口氣,便當真不回來了。只托我大伯告訴她我爹和我們的狀況,大伯便假借我們的名義,跟奶要錢要物?!敝苄嘈Φ溃骸叭缃褚挝掖蟛窃偃菀滓矝]有了??墒悄切┖妒?,終究是沒法子彌補了?!?/br> “如果沒有你大伯從中作梗,那你是不是也不會吃那么多苦?!碧K鳳竹心疼地摸著他的臉道。 “這要說起來,若祖母一直接濟我們家,那我爹許不會鋌而走險起事?!敝苄χ囊豢谔K鳳竹手:“那我依舊是不名一文的鄉野小子,而你是高不可及的天家公主,我無論如何娶不到你。啊,我不要??!如果要娶你必要吃那些苦,那就是十倍二十倍,不,一百倍一萬倍的苦,我也愿意的!”說著緊緊抱住了蘇鳳竹。 ☆、晉江獨發 景泰帝當時滿腹委屈離了欽安殿,出來冷風一吹倒是回過神來:自己在逢氏面前,還是當年那副窩囊廢模樣!懊惱的幾乎想扇自己的耳光。然時機已過,到底是沒臉再進去見逢氏,干脆拔腿出了皇宮,去了一家常去的行院。就等著兒子或者是老三,最好是逢氏親自來,聽他訴說情衷,承認逢氏的不是,請自己回宮去...... 豈料三日過去了,半個人影沒出現在景泰帝面前。反從侍衛口中聽聞,逢氏與自己兒女們相處甚歡,劉桂蘭給鞍前馬后伺候著,老三則是縮短處理政務的時間,往她面前湊......她第一日在眾人引導下游覽了皇宮,第二日帶著眾人微服前往京城西市,第三日則去京城東郊的大佛寺拜佛并賞梅。而今日,卻是了不得,老三帶她入了勤政閣內,與她細說朝政,說了這半日都不見出來呢! 這還了得!他倆還真想聯手奪了自己皇位怎地!景泰帝又氣又急,趕緊回宮。 果然勤政殿里熱鬧的很,一整面墻的九州全域圖前,站了范信芳與眾文臣武將。范信芳激情洋溢地指著地圖,講解著各地的形勢、即將施行的新政等。逢氏端莊坐在一旁的上座上,懷里抱著粉粉,一手摟著阿紫,入神地傾聽著,不時還贊嘆、詢問一二。 粉粉是聽不懂這些大人的事,只顧吃著小荷包里的糖果,一會兒往逢氏嘴里送一顆。阿紫則緊緊抱著逢氏的一只手,面上認真神色與逢氏倒是如出一轍。遇到不懂的地方毫無顧忌,嘰嘰喳喳地問來問去。 周玄夫婦、周青周橙等也侍立在逢氏身后。周青與周橙一人一邊給逢氏捶著背。蘇鳳竹不時為逢氏端茶送水,看起來都與逢氏親昵極了。 唯有站在阿紫身后的劉桂蘭心不在焉、垂頭喪氣地左顧右盼。 景泰帝就是要看看他娘到底在搞什么鬼,因此不許人通傳,悄無聲息地進來了。劉桂蘭第一個看見他?!靶《?!”她也不顧有外人、孩子在場,撥開眾人沖著景泰帝就撲了上去:“小二哥,你都死哪兒去了嗚嗚!桂蘭兒可是受了大苦,你再晚回來些,怕是都見不著桂蘭兒了!” 景泰帝已然瞅見劉桂蘭額上纏了白布,一只眼睛青紫,走起路來還一瘸一拐?!斑@是怎地了?”他大驚,扶住劉桂蘭胳膊問。 “哎喲!”劉桂蘭一聲慘叫。景泰帝又見到,劉桂蘭左胳膊到手背也纏上了白布,邊緣隱隱還可見燙傷的紅腫。 “到底是怎么了,你倒是快說??!”景泰帝催促劉桂蘭。劉桂蘭驚慌地看一眼逢氏,欲語又遲:“是,是桂蘭兒不小心自己磕碰的,不關別人事。小二哥,你別問了,你只帶我走就是!” “難不成是娘打你了?”景泰帝倒吸一口冷氣。 “不不不,不是,真的不是!”劉桂蘭一幅泫然欲泣的可憐樣兒,倒是讓景泰帝愈發認定?!澳銈兌纪讼??!彼馔巳撼?,然后質問逢氏:“娘,當真是你把桂蘭兒打成這樣了?她到底是你孫兒的生身母親,你讓她這副樣子到娃兒們面前,你好狠的心!” 逢氏把粉粉交給阿紫,不慌不忙站起來:“狠?我看倒是輕了,叫她還有心勁兒裝可憐挑撥是非?!闭f著已走到他倆面前。劉桂蘭立刻深深往景泰帝懷里躲。景泰帝也怒目圓瞪:“有俄在這兒,你休想再碰她一根汗毛!” “哦,是么?”逢氏從容抬手,閃電般抓住了景泰帝護著劉桂蘭的胳膊,再一擰,也不見她如何用力,那健碩的胳膊便給她擰了個倒轉,且還咯嘣一聲的,怕不是骨頭都錯位了。景泰帝一聲悶哼,眼見著面目都痛的扭曲了。 “你,你這是作甚?快放開小二哥!” 劉桂蘭嚇的往旁邊避開兩步,驚懼大叫。她是知道景泰帝的,等閑三五個人近不了身,如何在這老妖婆面前就成了泥人?逢氏那兩下子拳腳功夫竟是這般厲害?! “嬸娘,二哥現下不比以前,有話咱好好說,好好說!”范信芳也給嚇了一跳,這才意識到,逢氏這龍神老母可不是白當的。 而孩子們也都張大了嘴巴看他們祖母。 “我這才叫正經管教人,”逢氏跟范信芳笑笑,又看向劉桂蘭:“跟你身上,我還沒動真格呢。你即挑撥他說我打你,那我不如坐實了可好???” “不不不,我,娘我沒說你打我,我啥都沒說??!”劉桂蘭忙不迭地擺手。 “啥都沒說可不行?!狈晔闲Φ溃骸澳氵€是說給老二聽聽吧,你這胳膊上的燙傷,怎么回事兒???” “我,是我自己個兒端熱水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水盆?!眲⒐鹛m哭喪著臉道。 “這就算完了?”然逢氏并不滿意:“你沒事兒端那般guntang的沸水作甚?你是打算往哪兒倒來著?嗯?” “我,我......”劉桂蘭囁喏。 逢氏又是敏捷出手抓住了劉桂蘭的胳膊。劉桂蘭一個激靈:“我說,我說!我是伺候你洗澡,給你澡盆里添熱水,你一起身,把盆撞翻到我身上——我沒想燙你,真的,我沒想燙你的!” “哦,沒想燙我這也不跟我出個聲兒,一大盆沸水就沖著我背上來了?!狈晔宵c點頭:“再說給他聽聽,這眼睛又是怎么回事兒?” “我那槌子給你捶腿,你一抬腿一擋,那槌子給擋回來砸我眼上了?!眲⒐鹛m小聲道。 “怎不提你把那槌子舉那老高,手使那老大勁兒,難道不是想把老婆子我骨頭敲碎?”逢氏冷笑:“還有頭上這傷又怎么來的?” “臺階上結了冰,沒留神踩上去,滑倒磕破了!”劉桂蘭身子一扭腳一跺道。 “嗯,你現下肯定想不明白你扶著我走過去,我怎就滑不倒呢?”逢氏道:“我卻也不明白,沒下雨沒下雪的,那臺階下人們一天還掃幾十遍,且別的地方也都沒冰,如何就那一小塊地方結冰了?” “我怎么知道......反正不管我事......”劉桂蘭別過頭去。 “這下子都明白了吧?行了,繼續心疼你的桂蘭兒去吧?!狈晔吓c景泰帝說著,咔咔兩聲一拉一扯那手臂,放開了人。景泰帝咬牙揉揉,眼看是不礙事了。 他瞪一眼劉桂蘭,卻依舊把她拉到身后,咳嗽一聲觍顏與逢氏道:“桂蘭兒你還不知道么,她就是愛瞎鬧騰。你若叫她不鬧騰,那她也就不是桂蘭兒了?!?/br> “我沒說不叫她鬧騰啊?!狈晔闲πΓ骸棒[騰唄,愛怎么鬧怎么鬧??此[騰倒比看百戲都有趣呢?!毖鄄ㄒ粍?,放軟了聲音,身子晃了晃:“不過老婆子我到底上歲數了,卻是有些禁不住了呢。哎喲哎喲,我這腰怎么這般疼啊......” 景泰帝見狀下意識就想伸手扶她。然手動了動卻又遲疑。蘇鳳竹已然快走幾步上前把人扶?。骸白婺付ㄊ情W了腰,別動別動,讓孫媳扶著您??旎厝ヌ上?,叫阿玄給您老推拿下。您不知道吧,阿玄會一手上好的推拿!” “好孩子,你真是個貼心的?!狈晔吓呐乃氖?。 哼,貼心什么,拍馬屁而已!景泰帝不屑地想。 “是,阿奶,我伺候您老人家?!敝苄策^來扶住她另一只手。 “我的大孫子竟這般能耐!”逢氏拍拍他的肩。 不過就個推拿而已,算什么能耐,他可是奪得了天下的人,也沒見她這般夸夸他!景泰帝憤憤地偏過了頭。 “阿奶阿奶我也伺候你!”紫橙粉三個小的忙也過來,抱大腿的抱大腿,拉衣角的拉衣角,眾星拱月地圍著她。再沒一人理會他們爹。 “好好好,我的小心肝兒寶貝!”逢氏捏捏這個的臉,揉揉那個的頭。 心肝兒......寶貝......這話竟能從他娘嘴里說出來......景泰帝心好難受......明明是地龍燒的熱乎乎的室內,景泰帝卻只覺著寒風蕭瑟掃在他臉上...... “許也是連日奔波,都沒怎么好好歇歇,又到處游玩,這身子骨便受不住了?!碧K鳳竹又笑道:“內里也需好好補補。阿青昨兒在西市上不給祖母買了上好的燕窩么,正好燉了補補!” “是是是,我親自給阿奶燉,不要別人經手?!敝芮嘁采锨暗?。 “阿青這般聰明俊俏,燉的東西肯定也比下人們做的好吃!”逢氏拉拉他的手。 這算個什么道理!景泰帝快受不了了。 “我那兒有幾根數百年的好參,我馬上叫人去取了送到嬸娘那兒去?!逼缎欧家餐皽悾骸皨鹉镞@歲數,這身子可要當緊了。我娘就是在嬸娘這歲數......唉!” “好孩子,以后有嬸娘在,嬸娘與你娘不是一樣的么?”逢氏慈愛地與范信芳道。 “這補品能渾吃么?”景泰帝終于受不了了,一把把范信芳推開兩步:“得叫太醫好生看過,聽太醫的話!” 說著又推開周玄、拉開小的們,俯身蹲在逢氏面前,反手就把逢氏攬到了背上:“回屋躺著去!俄這就給你叫太醫!” 站起來背著他娘虎虎生威地走了。 逢氏扭過頭,挑挑眉看過劉桂蘭、蘇鳳竹。落在她們各自眼中,意味自然不同。 “這老妖婆!”劉桂蘭氣急敗壞地跺腳。聲音卻是小如蚊吶。 作者有話要說: 逢氏:想跟老娘橫?你們還太嫩了。 ☆、晉江獨發 既不再躲避逢氏,景泰帝便拿出了十分的殷勤伺候她:又是傳喚太醫院群醫為她診脈,又是諭旨司珍局宮人們為她置裝;又是挑選了十余個最得力的宮女給她梳頭捶背敷面修指甲,又是開庫房把自己珍藏的寶貝一件件擺到她面前;又是叫擺珍饈百味,又是命傳歌女舞姬...... 倒是把逢氏煩的不行:“能不能讓我清靜會兒?當了皇帝骨頭怎還這么輕?上不得大臺面!” 景泰帝原在熱火朝天的忙進忙出指使人,一聽她這話邁出的步子和揮揚的手都僵在半空中,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一邊的吳用,第一次從這鐵血帝王身上看見可憐二字。 “叫他們都下去,你來給我捶捶腿就是?!倍晔嫌值?。 景泰帝頓時又眉開眼笑起來,忙不迭地揮退眾人,自己坐到床下的腳踏上,笨拙而溫柔地揮拳給逢氏捶腿。 逢氏眨巴著眼笑笑:“現如今倒這般聽話了,委實難得?!?/br> 終于得了半句認可的話。景泰帝仰臉看著他娘笑:“那是,俄轉性子了,俄現下整日里修身養性,還讀書認字.....” 豈料他娘又是一句:“都是芳哥兒調/教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