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勤政殿的宮侍恭謹地把她迎了進去,賠著笑說道:“娘娘先在側殿歇息片刻,陛下正陪太后娘娘說話,老奴這就幫您通稟?!?/br> 宋如慧本已坐了下來,聽見這話立馬起身,“是本宮來得不巧?!闭f罷抿了抿唇,像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探看世界的蝸??s回了自己的殼,“蘭佩,我們走?!?/br> 宮侍連忙攔住她,“娘娘留步。待會兒陛下要是知道您來了又走了,指不定怎么怪罪老奴呢?!?/br> 蘭佩瞪了他一眼,“你好大的膽子,還敢攔著娘娘?!?/br> 宮侍悄悄看了一眼宋如慧,見她斂眉垂眼,不見笑意,連忙跪下請罪。 宋如慧捏著一方帕子,鴛鴦彩蝶的雙面繡被她攥得皺了起來,她道:“那本宮就稍待片刻,你去通稟吧?!?/br> 殿內點著檀香,香爐煙氣裊裊,盤旋而上。新帝梁宣初登帝位,正是勵精圖治的時候,即便連日來宵衣旰食,也仍舊精神煥發,躊躇滿志。 坐在下首的太后看起來卻憔悴了許多。她神色懇切,又是哀求又是自責,“昌平這些年行止放蕩,都是哀家的不是。先帝寵著她,她也過慣了錦衣玉食的日子,守皇陵那般清苦……還望皇上收回成命?!?/br> “太后娘娘?!绷盒幌虿环Q這位繼后為“母后”。年輕的帝王低頭看著案上如山的卷宗,神色淡漠,“朕已給過她機會,這是她自己選的?!?/br> 太后啞口,心知此事一時半刻無法轉圜,便不再多說,轉而提起了另一個孩子,“安兒還沒加冠,能得皇上封王賜府,是他的福分。只是不知道……” 有宮侍在殿外道:“陛下,皇后娘娘來了?!?/br> 梁宣抬起頭,神色微訝,“讓她進來?!?/br> 太后便知道他這是在趕人了。 她尷尬地笑了笑,繼續把剛剛的話說完,“只是不知道,皇上能不能看在先帝的份上,再賞安兒一道恩典?!?/br> 梁宣微微怔忪。 兩個月前,尚屬萬物初生的春日,他帶著一隊羽林軍圍住了勤政殿,自擬圣旨,逼迫先帝拿出玉璽,退位為太上皇。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他那已然老態龍鐘的父皇氣得僵了半邊身子,情急之下從龍榻上滾了下來,碰倒了一旁的青花折枝紋八角燭臺。 他就那樣輕而易舉地把茍延殘喘般燃燒的蠟燭踩滅。他知道自己cao之過急,但父皇的身體在好轉,梁安也從南華寺回來了,他不敢再等下去了。 先帝眼中的光隨著蠟燭一起熄滅了,他口中喃喃地喚道:“皇后,皇后……” 梁宣蹲下身子,漠然的眉眼一垂,輕聲說了一句:“皇后不在?!?/br> 先帝重重地咳了起來,而后竟啞著嗓子笑了幾聲,“雁娘,雁娘……你看看我們生的好兒子……” 梁宣心中一震。雁娘,不是王皇后的名諱,而是先皇后——他母后的閨名。 先帝喘著氣道:“朕答應過雁娘,只要朕在世一日,你便是太子一日。朕召回安兒,所希望的,不過是你們兄友弟恭……你就這樣等不及了!” 先帝語畢,咳出了一口血。血沫子飛濺在金磚地上,漆黑的夜色下有如魑魅。 “玉璽……在書格的暗層?!毕鹊蹪u漸虛弱下來,勉強抬了抬手,指了指抱廈。他的呼吸變得似有若無,眼神卻驟然溫暖起來,像看見了念念不忘的故人,“雁娘,我來了……” 一場夜雨,沖刷了所有痕跡。 勤政殿的宮人被梁宣換了個干凈,沒有人知道那晚殿內發生了什么。眾人雖然揣測先帝崩得蹊蹺,但新帝已然登基,無人敢多嘴非議。 此時此刻,梁宣看著眼前殷切懇求的太后,終于有了一絲“兄友弟恭”的愿望?!疤竽锬锏f無妨?!?/br> “安兒想娶忠勤侯府的二姑娘,也就是皇上的妻妹?!碧缶従彽?,“這孩子在南華寺吃過苦,哀家也盼著他能好好過日子。還望皇上給個賜婚的恩典,讓他娶一位心儀的王妃?!?/br> 殿門“吱吖”一響。 宋如慧推門進來,顫著聲道:“不行?!?/br> 作者有話要說: 徐牧之:突然發現慧jiejie的人氣比我高多了。(嘆氣) 謝謝小可愛來了和牙牙我們走的地雷!破費了破費了~ 第32章 桂花糖糕 蘭佩攙著宋如慧邁入殿內。勤政殿放了不少冰塊, 迎面便是徐徐涼風。 宋如慧走到大殿中央,松開蘭佩的手, 先向上首的梁宣行了一禮, 而后便朝太后福了福,“太后娘娘有所不知, 舍妹已有婚配, 許給了靖西王世子。如若另嫁,一則毀了他二人的鴛盟, 平白添了兩對怨偶;二則背信棄義,辜負了靖西王府的三媒六聘?!?/br> 太后心中暗惱。早知道宋如慧會跳出來攔著, 她就不這么急忙請旨了。 “三則, 舍妹性子溫軟, 倘若嫁進平王府,恐不能服眾,反給平王添憂增難??傊? 諸多不妥,還望太后娘娘見諒?!彼稳缁蹨赝竦? 神色不卑不亢。 梁宣封梁安為“平王”,多少有點嘲諷他平平無奇的意思,當然也有幾分敲打他安于太平、不要生事的意味。 太后面色微寒, 猶如覆霜。 宋如慧轉過身來,又朝梁宣拜了一拜,“君子成人之美,也請陛下不要下旨賜婚?!?/br> 梁宣目光沉沉地看著宋如慧。她僅僅在進門的那一剎那失措了一瞬, 現在又變成了冷靜自持的模樣。 “皇后……言之有理?!?/br> 太后知道賜婚一事八成是泡湯了。她也不再久留,潦草說了幾句場面話便起駕還宮。 靖西王府內院的四季海棠開得正盛,遠望猶如彤云。偶有被風吹落的花瓣,都紛紛揚揚落在了院子里的石椅上,不顯寥落,反添風情。 徐牧之在門口翹首以盼了許久,見宋如錦遲遲不來,便折去書房練字。 也沒過多久,下了宗學的宋如錦就找過來了。徐牧之拉著她坐下,見她走了一路,額上微微滲出了一層薄汗,就從懷里摸出一面帕子,替她擦了擦額頭。 他身量高,站著宋如錦的身后,仿佛把她整個人圈進了懷里。 宋如錦覺得眼前晃來晃去的帕子瞧著眼熟,不由道:“這帕子……” “就是上回meimei給我的?!毙炷林谷坏?。他把帕子疊起來收好,指著案上的羅紋宣紙問,“meimei覺得這幾個字哪個寫得最好?” 宋如錦細看了幾眼。徐牧之的字和他的人一樣,俊朗挺拔,如走龍蛇,宋如錦看了半晌,誠懇道:“辨不出孰好孰壞,總覺得都好?!?/br> 秋蘅端著一壺茶進來,笑著說:“世子爺一向不練字,今天突然寫起字來,婢子還覺得奇怪?!彼脕韮蓚€杯子,依次倒滿了茶,“原來是姑娘要來了,世子爺就等著寫一手好字在姑娘面前顯擺呢?!?/br> 徐牧之面色赧然,接過茶杯就把秋蘅趕了出去,“你退下,這兒用不著你?!?/br> 秋蘅識相地走出了門。 徐牧之搬了張矮凳坐到宋如錦旁邊,直直地看著她,連嘴角都蘊著笑意。屋子里只剩下他們兩人,宋如錦對上徐牧之的視線,耳根子就不自覺地紅了起來,默了片刻,開始沒話找話說:“世兄的字很好,比我寫得好多了?!?/br> “沒關系,meimei畫畫得好?!毙炷林?,“將來meimei作畫,我來題字便是?!?/br> 這樣琴瑟相和的“將來”,連想一想都覺得美好。宋如錦側首看著劍眉星眸的少年,忽然有些憧憬——這就是她以后要嫁的人啊。 “好?!彼稳珏\重重地點頭。 這時,華平縣主進來了,手上提著一個紅漆小食盒,步履輕快如風,“好meimei,今天沾你的光,還能吃一份桂花糖?!?/br> 食盒蓋子掀開,里頭是一碟桂花糖蒸新栗粉糕?!拔腋缱蛉仗匾鈬诟懒?,說錦meimei今兒要來做客,讓我拿出畢生的手藝,做份點心給meimei嘗嘗。早起去廚房討干桂花,那起子仆婦說要留著釀酒,一個個的都不肯給,我說是要給忠勤侯府的錦meimei吃的,才好說歹說給了我半兩?!?/br> 個中緣故,華平縣主也能猜到大半。廚房里的干桂花都是去年秋天摘下來攢著的,現如今盛夏時節,定然沒有剩下多少,自然要留著慢慢用,輕易不能給人。更何況再過半年她就要出嫁了,府里的下人稍稍慢待她也不足為奇。 但他們那些人哪一個不是耳聰目明之輩?都知道府中的世子和宋二姑娘有了婚約,未來的主母自然要想方設法巴結。 華平縣主把徐牧之拉起來,坐到他的位置上和宋如錦說話,“可見啊,還是meimei的面子比較大?!?/br> 徐牧之扯了扯華平縣主,想讓她把位子讓出來,華平縣主掙了兩下,一動未動。 徐牧之便重新搬了張凳子,坐到宋如錦的另一側。 宋如錦捻起一塊桂花糕嘗了嘗,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好吃??h主jiejie好手藝?!?/br> 得了夸贊,華平縣主頗為得意,拿起茶杯遞到宋如錦面前,“你慢慢吃,喝口茶,別噎著?!?/br> 宋如錦喝了兩口茶水,又一連吃了好幾塊桂花糕,最后被徐牧之攔了下來,“meimei別吃了,留著肚子待會兒用午膳?!?/br> 宋如錦手上已經新拿了一塊,一時吃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干脆往徐牧之唇邊一送,“那你嘗嘗?!?/br> 徐牧之怔了一怔。 宋如錦催促道:“你快吃呀,我舉著手酸?!?/br> 徐牧之連忙低頭,就著宋如錦的手吃下,什么滋味都沒嘗出來,只覺得甜甜膩膩的,一路沒入了胸腔。 “好吃嗎?”華平縣主問道。 徐牧之一動不動地望著宋如錦,點了點頭:“很好吃?!?/br> 回府之后,采蘋迎上來,給宋如錦倒了一盞涼茶,“大熱天的,姑娘先解解渴?!鳖D了頓,又道,“皇后娘娘賞了不少蜀錦料子,征大奶奶和三姑娘四姑娘正在院子里挑呢,姑娘要不也去瞧瞧?” 宋如錦“嗯”了一聲,將涼茶一飲而盡,和采蘋一道去了院子。 幾個人圍著色彩斑斕的布料挑挑揀揀,說笑聲間或傳來。宋如錦走過去問道:“meimei們可曾挑好了?” 宋如云搖了搖頭,“都好看,看得我眼花繚亂的,不知道選什么好?!?/br> “那四meimei呢?” 宋如墨細長的柳葉眉一挑,冷冷一笑,“我年歲小,又是庶出,能有什么挑的余地?還不是大嫂jiejie們挑剩了的給我?!?/br> 一時宋如錦和宋如云都有些尷尬。曹氏連忙打圓場,“都是一家人,計較這些做什么?來,墨meimei,讓你先選,喜歡哪個盡管選去?!?/br> 宋如墨也不客氣,挑了兩匹色彩明艷的燈籠錦,吩咐侍女帶上,招呼也不打一聲,轉身便走了。 曹氏愣了好一會兒,才怔怔道:“墨姐兒倒也是個急性子?!庇中χ泻羲稳珏\,“錦姐兒喜歡哪個?” 宋如錦細細挑了一會兒,指著一匹豆綠色纏枝紋的,“我喜歡這個?!?/br> 曹氏拽著宋如錦的胳膊,勸道:“哎呀,錦姐兒你還年輕,哪兒需要穿這么老氣橫秋的顏色?”說著,把另一匹石榴紅色的拿到她眼前,“姐兒應當穿這身,鮮亮,你這個年紀的小姑娘都這么穿?!?/br> 宋如錦頓時猶豫起來。 系統咳了一聲,“宿主,其實你大嫂嫂這么說,只是因為她想要那匹豆綠色的?!?/br> 宋如錦便問:“那我應該怎么辦?” 系統說:“你自己決定?!?/br> 宋如錦思來想去,心底還是更中意豆綠色的那匹,再想到劉氏曾道“二房終有一日是要分出去單過的”,“怎么遂意稱心怎么來”,便下定了決心,“我就要這個,采蘋,先拿著?!?/br> “是?!辈商O抱著布匹退到了宋如錦身后。 曹氏張口欲言,此時正巧走來了一個仆婦,道:“征大奶奶,外頭有一位半大姑娘找您,說是您的妹子?!?/br> “家中就我一個女兒,哪里來什么妹子?胡亂攀親想訛錢呢!”曹氏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攆走便是?!?/br> “我瞧著和奶奶有幾分像?!蹦莻€仆婦討了個沒趣,賠著笑解釋了兩句,“都是丹鳳眼,容長臉,身段也瘦瘦的沒二兩rou?!?/br> 曹氏似乎想到了什么,追問道:“她可曾說她姓甚名誰?” “瞧婢子這榆木腦袋,忘了說這最要緊的事?!逼蛬D趕忙道,“她說她也姓曹,閨名青娘?!?/br> 曹氏扔下手中的蜀錦料子,急匆匆地走了。 等到用晚膳的時候,消息便傳揚開了。來的那個“青娘”是曹氏的一個遠房meimei,父祖原先都是官府打雜的小吏,后來父親病死,家道便漸漸中落了。聽說有個族姐嫁進了忠勤侯府,便來此打秋風。曹氏給了她二十兩銀子,見今日天色已晚,她一個女子多有不便,就留她在侯府住一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