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相比之下,花花兒要了命地汪汪大哭,鼻涕流了一地,沾染到毛豆上。更有甚的,她兩只腳耍賴一般亂蹬,踩爛了不少綠瑩瑩的毛豆。 錢小云心痛地看著毛豆,這一盆本來是想給村里收貨的小販換錢的,現在別說是換錢了,就是自己吃也不可能了。 “花花兒,別胡鬧了。你哥哥被打了這么大件事不去關心,還要找jiejie的茬,我說你讀書讀到哪里去了?”錢小云忍不住脾氣,朝花花兒訓斥起來。 “媽,不是我……是她!”花花兒受不了委屈,一把扯住吳真衣袖,“是她,是她,她罵我丑八怪,明明我才是徐家的女兒……” “啪!”一直站在那里黑著臉的徐家通扇了徐花花一巴掌,“別說今天,明天也別想吃飯,自己跪廚房去?!?/br> 徐家通訓斥完花花兒,一雙眼睛射了過來。 吳真心中一驚,這男人不像女人小孩這么好糊弄,她眼睛比之前睜得還大,鼻尖抽泣,彷徨地看了看錢小云,又看了看徐家通。 “爸爸,剛才花花兒什么意思呢?什么叫她才是徐家的女兒,難道我不是嗎?”她無助地看著眼前向她投來滲人目光的男人。 “別聽她胡說!你弟弟被人打傷成這樣子了,你還有心思和meimei吵架,你也沒個做jiejie的樣子!”徐家通不再看她,“去廚房幫你媽做飯,今天留在客廳,我還有話要問你?!?/br> 吳真聽話地點了點頭,在這個村兒,一向是男人說一不二。 她知道,徐家通不跟她計較,是因為這一年徐蘭蘭掙的兩萬塊錢,他們還沒有拿到手。 吳真和錢小云一起做飯的時候,徐花花就跪在掃帚上,用可以殺人的目光瞪著她。 吳真走近了,花花兒小聲地咬牙切齒,“你惡人先告狀,我要向陳勃哥揭發你的真面目?!?/br> “哦?!痹瓉硇』ɑㄏ矚g陳勃那小子啊,吳真恍然大悟,徐花花對徐蘭蘭的厭惡,不是沒道理的。 “可惜了,你陳勃哥今天剛和我在小樹林里面親嘴兒呢?!眳钦鎻澫卵?,用那種妖里妖氣的聲音一字一句緩緩道,“他的嘴,可甜了?!?/br> 如果說世界上的碧池可以分很多種,那吳真就是最會搞事的那種。 她很看不起所謂忍辱負重最后一網打盡的那類忍者神龜派,做人嘛,就要讓自己爽。要時時刻刻看著自己的敵人不開心,自己才能開心得起來。 看到花花兒的身體氣得顫抖起來,吳真心情越發地好了,又裝模作樣大聲道,“花花兒以后是要讀初中、高中、大學的人,陳勃就是個小學畢業生,眼光不能這么淺啊?!?/br> 徐花花慌張地想要捂住吳真的嘴,這是她悄悄的暗戀,可不能讓家里人知道。 可是已經晚了,錢小云本來在蒸饃饃,聽到這句話,狐疑地走了過來。 吳真聳了聳肩,背著錢小云,用只有花花兒看到的弧度,輕輕揮揮爪,“meimei啊,祝你好運咯?!?/br> …… 徐家跟村里很多家庭一樣,女人地位低,吃飯只能在廚房吃。 可是今天,徐家通屈尊降貴,讓吳真上了桌。 徐家通剛帶徐猴子去了村里赤腳醫生那里包扎,那邊說猴子傷到了命根子,可能要到城里面去治,所以他下意識心情不是很好。 大兒子徐大勇娶媳婦兒的房子還沒落實,二小子這邊就出了事兒。比起大兒子,他更喜歡讀書好會來事兒的二兒子。 徐家通一心巴望著二兒子能讀書成才,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城里人??墒墙裉爝@件事,村里人看小猴子的眼光,一下子就變了。 小小年紀敢投陳家女人的奶罩,一是色膽包天,二是沒有眼見。雖說徐家在村里頗有聲望,但哪里比得上親戚在鄉里當官的陳家? 徐猴子也是讀書讀傻了,許久不在村里混,不知陳家已經爬到這么高了。還以為是自己小時,徐家人在村里橫著走的時候。 如今大兒子娶媳婦兒要錢,二小子醫病更要錢,徐家通不自覺將眼睛放在了小口小口吃飯的吳真身上。 “蘭蘭啊,你出去也將近三年了,去年還每月給家里寄錢,可今年呢?”徐家通罷了筷子。 吳真沒說話,低頭夾了根青菜。 “爸知道你在那邊也困難,可是你看看家里,你大勇哥要蓋房子,猴子花花要上學,你媽的老風濕也犯了,日子過得越來越苦了啊?!币妳钦娌徽f話,徐家通不痛快地拿起煙桿,抽了一口水煙。 “爸……”吳真眼淚在框里打轉。 “聽說陳家的小勃兒拿了三萬塊回家,現在家里正吃著老臘rou,都說小勃兒孝順,知道給家里錢,蓋大房子?!?/br> “爸希望你做個孝順孩子。給家里分擔分擔重擔,以后嫁人也博個好名聲?!蹦腥丝跉庠絹碓街?,“你看你回來一天惹的事,爸從來沒怪過你,村里人說你不詳,咱們徐家也不嫌棄你。你怎么樣,也該學著知恩圖報???” 吳真心里快笑傻了,還知恩圖報,虧得他徐家通說得出口。 “蘭蘭沒錢……”吳真一袖子擦了擦眼淚,“今年……蘭蘭回家坐車的錢都是找勃兒哥借的?!?/br> “那錢呢!”徐家通以煙桿敲了敲桌子,語氣不善起來。 “做工的傘廠垮了,我……我沒討回工資?!眳钦娑叨哙锣禄卮?,看得出,她很怕徐家通。 在家里,徐家通是說一不二的家長,沒人敢拂逆他的意思。 “徐蘭蘭,翅膀硬了,敢騙人了是吧?”徐家通眼神壓過來,手往桌子一拍,一個盤子掉到地上砸個粉碎。 “真的啊,勃兒哥可以作證!”吳真嚇得鼻涕眼淚橫流,膽戰心驚地抱著腦袋,“勃兒哥在工地里打工,今年工頭好,掙了錢??晌摇晌覀兣⒆?,確實被傘廠坑了啊……” 徐家通一心巴望著徐蘭蘭帶回一筆錢,解家里的燃眉之急。結果等來了這個結果,他真的不知道養這樣一個賠錢貨喪門星干嘛。 男人脾氣一起,拿著那根煙桿,就往吳真身上狠狠抽去。 吳真還演得起勁,壓根沒想到男人脾氣會這么暴戾,她幾乎毫無防備…… 就在那一刻,一只喵從角落里飛過來。 估計許多人這輩子都沒見過一只貓會像蝙蝠一樣,它不顧后腳的重傷,重重往后一蹬,一個助力飛了過去,替吳真擋了這一擊。 “喵!”橘一聲慘叫,落到了吳真懷里。 吳真聽到了骨頭斷裂的聲音,晃眼過來,那只平日里最愛呈口舌之快的肥貓已經奄奄一息了。 “菊苣?”吳真感覺世界有點天旋地轉了,下面的事情她想也不敢再想,她彎下腰,用身體死死護住貓。 徐家通可能見那根煙桿沾了貓血,心里大嘆一聲晦氣,從廳堂角落里取了藤條,便對抱著貓倔成一團的女孩子一陣發泄般的抽打。 打到最后,錢小云才慢騰騰地進來阻止。 任由徐家通拉著吳真,將她扔到了豬圈旁邊的農具房里面。 “菊苣……菊苣……你不能死啊……”吳真一把鼻涕一把淚,公主抱著肥嘟嘟的橘貓,六神無主地口中喃喃。 “別喊了……喵還沒死……”橘虛弱地喵了兩聲。 “菊苣!”吳真吸了一口鼻涕,緊緊地把它捧在鼻尖,狠狠吸了一口貓,“以前沒發現,你還挺好吸的?!?/br> 橘的面癱臉上,莫名出現一團紅云。 “傻阿真,剛剛那死男人打你,你怎么不知道反抗???”橘虛弱地蹭蹭吳真的臉頰。 “我嚇傻了,好久沒看到這樣控制不住脾氣的暴躁狂了?!眳钦娆F在想來,心里還有點后怕。 她沒有想到徐家通的脾氣會這么暴躁,早知如此,也不該飯桌上就攤牌。 如今更重要的是,她沒拿錢回家,不知道狡詐的徐家夫婦還準不準她出門打工。如果他們現在另有他法,比如把她嫁出去換錢,也不無可能。 畢竟這還是二十一世紀初,很多鄉鎮還處于貧困狀態,更別說大山里的村莊了。 不過,現在當務之急……吳真以手指碰了碰橘的后腳,“喵嗚……” 橘疼得眼睛緊閉,大口大口呼吸起來。 “你這骨頭斷了,必須去獸醫那兒?!眳钦嬉а?,她不能耽擱了,必須趕緊離開這個村莊。 她開始后悔,不該跟陳勃說三天后離開,她連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砰砰砰,木門有節奏地敲擊起來。 吳真伏在門邊聽。 “蘭蘭,睡了沒?”錢小云在門外,柔著聲音道。 “沒呢?!?/br> “哎,你別怪你爸,他也是為了你好?!卞X小云嘆了一口氣,“你爸不放心你,讓我來看看你?!?/br> 這樣說著,月光灑進的門縫中,兩個白面饃饃塞了進來。 吳真心中一動,她心里那張一直不明朗地拼圖忽然拼上了。 徐蘭蘭跟上輩子的牛小慧一樣,她是個極其聰明且圓滑的女孩子,從小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不是那種任人欺負的包子。 徐家這對她嫉妒不已的meimei,心懷不軌的弟弟,還有一言不合就暴戾不堪的父親,她吳真就不信徐蘭蘭沒有過一絲怨言。 是什么讓徐蘭蘭一直忍受到了現在? 看到月光下的那兩枚白面饃饃,吳真豁然開朗。 原來是她大意了,她低估了徐家人的手段與智商。 徐家通和錢小云其實在扮演最傳統的紅臉和白臉的角色,徐家通表現得越是兇蠻不講理,越能打擊徐蘭蘭的自尊與反抗精神,而錢小云事后的撫慰又能極大地安撫下徐蘭蘭的身心。 從小到大的培養與調|教,使得徐蘭蘭對于錢小云的依賴越來越重,更使她堅信,家里人對她的心都是善的,只是掩藏在重重不良的習性之下。 “媽,能不能給我點白酒和紗布,貓傷了腿,不早點包好很難活到第二天?!毕氲竭@里,吳真換了一個依賴又溫柔的語氣。 錢小云似乎想了想,還是應承下來。 吳真舒了一口氣,雖然她沒把錢拿回家,至少現在,她對他們還是有利用價值的。 錢小云很快拿來了白酒和紗布,又說了一些徐家通的好話,直到吳真聲淚俱下地保證自己不恨父親,明白了他對家里的奉獻以及良苦用心為止。 小心給橘包扎好后,吳真敲了敲硬得嚼不動的白面饃饃,一點一點撕了,放到橘嘴里,“這個不好吃,但是多少也吃點,等天亮了,咱們想辦法走?!?/br> 橘的小舌頭一點一點舔著饃饃碎餡。 “那個……昨晚咱們商量的計劃,今天就別實施了?!眳钦嫜a充道,“我怕你身體承受不住?!?/br> 橘搖了搖頭,“阿真,小生還行的?!?/br> 此時月上中天,橘看了眼窗戶,知道時間到了,閉上了圓圓的貓眼。 意識飛竄,劃過千萬人的夢境,很快,它找到了那團穩重祥和的意識。 橘盯著那團意識,啟動了[入夢]。 此時,遠在千里之外的沈臨做了一個夢。 他夢到了十五年前,自己妻子生產的時候,他在產房外,揪緊了一顆心。 “恭喜沈先生,是個健康的千金?!弊o士向他賀喜。 小娃娃白白嫩嫩,長得好看得緊。 他心頭軟得不得了,慈愛地看著自己的孩子,寶貝地抱在懷里,“寶寶,寶寶,我是你爸爸喂?!?/br> 妻子還在一旁酣睡,慈眉善目的老保姆在旁邊伺候著。 沈臨感到很奇怪,以前他從沒注意過這個保姆,如今自己的目光,怎么會落到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