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翊試圖勾動唇角，卻只露出了一個蒼白虛弱的微笑。

    他忽然想起他失去意識之前見到的那位夫人，便問道：“那位夫人，你有沒有和她致歉？似乎因為我的關系，給她帶來了不快，只怕她是不愿意再見我的，或許你可以替我向她表示歉意?！?/br>
    說起章澤，嬌娘抓著白翊的手不肯松開，解釋道：“我看著你就覺得擔心，還不曾抽出時間回山上去。再者，也是我魯莽惹出來的事端，與你有什么干系，你別放在心上，好好休養身體才成。你餓不餓，我叫點外賣來?！?/br>
    白翊也是昏睡了好幾天，只有嬌娘給他擦在唇上的水讓他不至于太過干渴而已。他從枕頭一邊摸出來手機，打開手機道：“沒事，我來就行，你有什么想吃的？”

    白翊應該是對鬼魂的生活方式還是不太理解，仍然想要對嬌娘進行投喂。嬌娘搖搖頭道：“我都吃過了，你腸胃虛弱，先喝點清粥吃點青菜吧?！?/br>
    白翊道：“成，那我定點粥喝。反正我也沒有什么事，你趕緊回山上去一趟，別叫夫人擔心?！?/br>
    他是誠心誠意的叫嬌娘回去，嬌娘也就不再推拒，沉吟片刻點了點頭道：“那也好?！?/br>
    她從白翊身邊爬了起來，手指在虛空之中劃了一個泛著黑光的謝字，纖纖五指一揮遍落在白翊指尖。不知為何，這次她所寫的這道護身符并沒有被白翊身上的那層光芒吞噬，反而穩當當的落在那里，柔軟而舒適的姿態。

    白翊倒抽一口氣道：“這是什么？”

    “我不在你身邊，只怕有什么事。并非是凡間作惡，若是有人盯上了地君，與你有惡心，你便抓碎這道符，無論我身在何處也會去找你。這不比手機還要找信號方便得多？”

    白翊道：“你說的地君無所不能，若是我因此而死，難道也要你來送死，那又何必？”

    不知為何，他現在竟然心胸開闊到視死如歸。

    嬌娘垂頭喪氣，輕輕道了一句：“死在一處，那也是好的?！?/br>
    不過片刻，她重新揚起如花笑靨，如被春雨洗滌過后的天空那般澄凈透亮毫無陰霾：“不過你是在人世間有所牽絆的人，怎么不努力活著呢？”

    這就像是她隨意的一句感嘆詞，說完這句話，她彎下腰吻了白翊的唇一下，蜻蜓點水似的道：“我走了?！?/br>
    她像是晨曦飄繞在山間的煙霧，被風一吹就消散在眼前，露出原模原樣的人間。在這一剎那之中，白翊親眼所見她消失在了自己的面前，縱使仍然不能習慣這種超自然力，卻還是抽了口氣，低下頭開始訂餐。

    嬌娘狂奔在長白山上，衣服被大風烈烈吹起，如一道飄揚的黑色旗子。她踏雪無痕，一分也沒有停歇，終于來到了章澤的住處。

    紫玉兒紅著眼睛坐在門口的石墩子上，身上披了一件曳地紫貂裘，乍一聽到聲音見是嬌娘，立即柳眉倒豎，騰的一下沖到嬌娘面前，怒氣沖沖道：“你還敢回來，看我不把你打出去！”

    紫玉兒素來是直腸子，嬌娘一看她這樣子，估摸著是章澤不太好，紫玉兒這才如此惱火。她自忖理虧，便陪笑道：“好meimei，我是來向夫人告罪的。夫人可還在么，meimei準我進去吧?！?/br>
    “誰是你meimei！”紫玉兒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滿臉都寫著不高興道：“夫人如今不愿意見生人，還請姑娘打哪來就回哪去吧！”

    “玉兒！”重隸自她身后山洞中來，嗔怪的打斷了紫玉兒的話。

    穿著棕皮襖，踩著墨錦靴的少年仍然是老成持重的一張臉，對待嬌娘仍舊是不咸不淡的態度。他扯著紫玉兒的手側身讓出一條道來道：“夫人傳你進去呢?！?/br>
    他一字不肯多說，連眼睛都不看嬌娘一眼。

    紫玉兒“喂”了一聲，就要掙脫重隸的手，上前擋住嬌娘的去路，卻被重隸狠狠按在了原地不許她亂動。

    嬌娘微微點頭致謝，他二人也像是不在意似的連看她都沒看。嬌娘心中不免苦笑一聲，罵了一句活該，這才掉頭往山洞之中走去。

    章澤正坐在池邊，腳邊散落了許多空酒壇子，不像是她一日一壇的做派。

    嬌娘小心繞過那些一碰就滴溜溜轉的酒壇子，走到章澤三尺遠處便跪坐下，低聲道：“夫人?！?/br>
    章澤原本坐直了身體閉目小憩，聞聽了聲音才睜開一雙半醉未醒的迷蒙星眼，掃了一眼嬌娘道：“唔，是你來了?！?/br>
    “是，”嬌娘認真道：“晚輩愧對夫人，特來告罪?！?/br>
    章澤揮了揮手道：“無妨，我也是多年不見一個瞧不上的故舊人，發了通脾氣而已?！?/br>
    嬌娘不明章澤的感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為何她會對白玉珩如此反感，又為何如此輕易地原諒了自己的魯莽，但是她不能問。

    很多時候，感情都是自己都說不明白的決定。愛或恨，都是掙扎著沉淀下來的過去的因果，留在了今日而已。她不能隨意窺伺旁人的感情，也不愿強迫別人說出過去。

    她“嗯”了一聲，道：“但是晚輩的魯莽才導致了這件事情，還請夫人責罰?！?/br>
    “責罰？”章澤忽然調高了聲調：“我最不愛聽這兩個字，也不會有什么責罰。我的事情，一箱和別人沒有什么干系?！?/br>
    嬌娘正要說話，卻聽章澤淡淡道：“馬上就要過年了，你回家去吧?！?/br>
    嬌娘猛的抬起頭看向章澤，卻只看見章澤一道虛無縹緲的側影。她成為了一道說不清道不明的輪廓，是凡人猜不透只能供奉的圖騰。

    章澤道：“你在大雪天來，我能交給你的也就是這么一點東西。你有了感情，學會了哭，漸漸就會有血有rou。往后因緣際會都要看你自己，我實在無能為力了/既然你的有緣之人前來尋你，你何必還要在此地盤桓停留呢?！?/br>
    嬌娘這才明白，如今真正是自己要離開長白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