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許鹿按住她:“娘,您難道還看不出來嗎?他們這樣出身的人,交往的也都是上流社會,骨子里就看不起我們家。你覺得我嫁過去之后,真的會幸福嗎?如果您覺得錢和地位很重要,那我可以靠自己去得來,不用靠別人!” 李氏看著女兒滿臉認真,不是害羞或者鬧別扭,遲疑道:“是不是邵公子跟你說了什么?你邵伯父誠懇地跟我談過,允諾你嫁過去之后,可以跟邵公子搬出去自立門戶,不用受氣。他還說了解自己的兒子,他是很喜歡你的,只是拉不下面子,所以娘覺得……” 許鹿打斷她:“娘,他了解我多少?從何而來的喜歡?邵伯父喜歡我,不過是因為我跟他認識的那些千金大小姐不一樣,我能吃苦,會持家,而且我們家的地位比他們低,他們可以很好地掌控我們。您真的希望,我跟馮清以后的人生,一直被人控制嗎?婚姻的幸福不能等同于生活優渥,我絕對不會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br> 李氏沉默了。 她的想法其實非常簡單,只要兩個女兒能夠嫁得好,下半輩子有依靠就行了。她們那個時候,就是媒人拿著帖子上門,兩家父母看看門當戶對,對方人不錯,就上花轎了,哪來那么多的想法。 婚姻更像是一場賭博。她跟馮易春是賭贏的一對。 可如果馮婉的婚姻賭失敗了呢?她原先覺得兩個年輕人不熟悉,慢慢培養感情就有了,可現在女兒明確表示她不喜歡邵子聿,無論如何都不想嫁給邵家,那她真的要重新考慮這樁婚事了。 畢竟,她不想女兒不快樂。 “娘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自己的事,自己做決定吧?!崩钍蠠o奈地說道。 許鹿臉上終于露出笑容,握著李氏的手說:“娘,謝謝您?!?/br> 李氏拍著她的手背:“娘這一輩子活著,無非就是為了你們父女三個。只要你們好,娘就心滿意足了。只是小婉,你年紀不小了,就算不想跟邵公子在一起,也該好好想想終身大事了?!?/br> 許鹿腦子里立刻蹦出傅亦霆的身影,耳根微微發燙,低聲應道:“嗯,我會考慮的?!?/br> 黃包車到了弄堂口,吳廠長居然站在那里,好像在等他們。許鹿下了車,付過錢,走過去問道:“吳廠長,你怎么會在這里?” 吳廠長先向李氏問好,神色很著急,但又不知從何說起。 李氏就帶著馮清和丁叔先進去了。 “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說?!痹S鹿安慰道。 “傅先生,傅先生帶著一大幫人,到廠里來了!”吳廠長一口氣說道,“今日放假,我聽到消息,趕緊過去,可是他臉色嚇人,我大氣都不敢喘,趕緊跑來找您。您不在,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就在這里等著?!?/br> 傅亦霆來了?他到紡織廠做什么? “走,我們去看看?!痹S鹿說道。 第三十一章 許鹿跟吳廠長趕到紡織廠。今日放假,廠里面本該風平浪靜,但此刻鐵門敞開,院子里齊刷刷地停著幾輛汽車,還有那輛最拉風的林肯。 袁寶靠在車門旁邊抽煙,看到許鹿,連忙沖她招了招手。 “袁寶,這是怎么回事?”許鹿讓吳廠長先進去,走過來問他。 袁寶將許鹿拉到一旁,低聲問:“馮小姐,您大概多少天沒理六爺了?” 許鹿仰頭想了想:“四五天吧,反正不超過一個星期。我這里有事忙得不可開交,怎么了?” 袁寶嘆了口氣:“我也不知道六爺怎么了,他這幾天吃不好睡不好,常在家里亂發脾氣,我跟金生哥都被罵了好幾次。后來……后來,反正六爺就拉了一大幫人來工廠,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br> “他現在在哪里?” “應該在您的辦公室休息。昨天晚上他一宿都沒睡,本來打算今天在家里休息的,又跑出來折騰。金生哥都擔心他的身體?!痹瑢氞止镜?。 許鹿覺得有點好笑,不管男人年紀多大,骨子里果然都是幼稚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還覺得三十歲的男人成熟穩重,富有魅力,現在……她覺得像個小孩子在發脾氣。 真的就因為她幾天沒有見他? 傅亦霆坐在許鹿的辦公室里,覺得這屋子真是太小了,手舉起來,好像都能碰到天花板。書柜里放著一些藍皮的文件夾,但上了鎖,他就看了看擺在桌上的東西。一疊沒有用的紙,一個筆筒,外加幾個琉璃做的生肖小擺件。 他挨個拿起來看了看,小鼻子小眼睛還挺可愛的。他平常坐的椅子都是軟的,這椅子弄得他腰疼,索性換到了沙發上。這里靠著百葉窗,外面的陽光能透進來,否則整個辦公室就像個雜物間一樣。很難想象一個姑娘家在這么艱苦的環境里工作。 傅亦霆手搭在肚子上,有點犯困。昨夜陪著公董局的法國人在牌桌上玩了一晚,輸了一萬給他們,哄得他們各個眉開眼笑,當他傻子一樣。不過若沒有這些洋人護著,他的日子恐怕也不會好過。租界現在就是他的天然保護傘,至少在租界里,黃明德那些人也不敢亂來。 他名下的產業多,還有很多青幫的人掛靠他的名字。他自己很久不做違法的事情,但那群小子舉著他的名號走私或者做壞事,保安廳自然都算在了他的頭上。他也是一個頭兩個大,約束過那些家伙不要亂來,可為了錢,人人都想鋌而走險。 他自己也是這么過來的。 門“吱呀”一聲開了,好像有人走進來。 傅亦霆猛地睜開眼睛,門口應該有保鏢守著,誰能不經通報就進來?當他看見那個朝思暮想的人就站在眼前,眼睛驀然一亮。 她穿著灰色的大衣,里面是中式的衫裙,頭發盤成髻,插著一根帶有玉墜的發簪,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溫婉。人如其名,婉約清揚。 可只要一想到她打扮成這樣,是去邵家見那個邵子聿,心頭就有股無名怒火狂竄,額角的青筋也狂跳。他用盡了這些年積攢的修養,才沒沖到邵家去。 許鹿發現他的臉色是真的不好,不過不是吳廠長說的嚇人,而是憔悴。 她見他不說話,主動坐在他的身邊:“你怎么到工廠來了?” 傅亦霆頭靠在沙發背上,疲憊地說:“帶建新廠的那批人來看看,他們平日也忙得很,只有這幾天有空。我等了你兩個小時?!?/br> 許鹿皺眉:“你來之前為什么不通知我?今日工廠放假,我自然也不會在這里?!?/br> 傅亦霆當然知道,他原本也沒想來,只是得知她去邵家,又不能明目張膽地沖過去拿人,只能到工廠來守株待兔。她好像還怪他沒有提前通知?這個沒良心的丫頭。 他裝不出下去了,伸出手抱住她的腰,一下將她放坐在了自己的腿上。 許鹿驚叫一聲,下意識地摟住他的肩膀才坐穩,掙扎道:“你干什么?這里是辦公室……會有人進來的?!?/br> “門口有人守著,沒人敢進來?!备狄圉杨^埋進她的頸窩里,呼吸著她皮膚上特有的香氣,整個人都舒服了很多。 許鹿卻覺得很癢,想要躲開,他抱得更緊,兩條手臂像鐵桶一樣,沉聲問道:“你去邵家干什么?” 許鹿剛想解釋,忽然覺得不對。他怎么知道自己去了邵家?聯想到馮清說有人跟蹤她們,她立刻意識到問題所在,反問:“你是不是派人跟蹤我了?” 傅亦霆也沒遮掩:“不是跟蹤,是保護。他們在你外出的時候跟著,你到了安全的地方,就會在附近守著,不會打擾你的生活,只是有危險我會第一時間知道?;卮鹞?,去邵家干什么?” 他的掌心有種很粗糙的溫熱感,氣息略微混亂。 許鹿感覺到他在生氣,先不計較他私自派人跟蹤的事情,說道:“跟我娘去拜訪邵伯父?!?/br> 傅亦霆的眼中露出厲色:“邵子聿還想著娶你?不自量力的東西。他敢打你的主意,我就讓他們父子倆在上海消失?!?/br> 他的口吻十分強勢和肯定,依他的性子和能力,為難邵家父子也是有可能的。 許鹿連忙道:“你別亂來!婚約的事情我已經跟他說好了,會取消。邵伯父是個好人,他幫過我家,你別為難他們?!?/br> 聽到婚約會取消,傅亦霆的臉色才好了些。他伸手捏著許鹿的下巴,凝視著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唇。這幾天晚上,只要一閉上眼睛,就會夢見她躺在身邊,撒嬌求歡,反反復復,折磨得他根本無法入睡。 他等了一天又一天,這女人居然狠心晾著他,不聞不問,好像他這個人完全不存在一樣。 想到這里,他發狠地吻住許鹿,將她壓在了沙發上。 他要懲罰她。 許鹿知道男女之間,感情到了一定程度,發生關系是很正常的。他們都是成年人,更何況她來自更開放的后世??涩F在,他們的發展實在太快了,快到她都來不及整理好自己的感覺,便要被他生吞下去。 “六爺……”許鹿側著頭,感覺他在咬自己脖子上的rou,衣襟上的盤扣也全被他解開了。 許鹿按著他的肩膀,覺得呼吸不暢。他已經盡量不把自身的重量壓在她身上,可那種窒息感,還是莫名地難受。她想直起身子,可根本不能撼動他的力量。到了最后,因為沙發太小,她掙扎得太厲害,兩個人一起滾了下去。 傅亦霆先著地,許鹿整個摔在了他的身上。 他們還撞翻了茶幾,上面的東西“乒乒乓乓”地掉落。 傅亦霆眼疾手快地翻了個身,護住許鹿,才沒讓那些書砸到她。 “六爺,您沒事吧?”保鏢在外面問道。他們不敢隨便進來,誰知道六爺是不是正忙著…… 傅亦霆應了聲,冷靜下來,低頭看懷里的人:“有沒有傷到?” “沒有?!痹S鹿默默地將衣襟掩好,垂著眼睛。本來她還有點生氣,可摔下來的時候,他本能護著她的那個舉動,讓她那一點點不快都煙消云散了。 他是很在乎她的。 傅亦霆看到她脖子上一片泛紅,蔓延到衣領下面。 她剛才掙扎得厲害,他能感覺到??赡钱斚?,原始的欲望超過了一切。他差點就做出越界的世界,看到她此刻可憐巴巴,衣襟不整,頭發散亂的模樣,心中又極度不忍。 如此想要占有一個女人,卻不愿意傷害她。這種矛盾的感覺,前所未有。 他的大掌撫摸著她柔軟的頭發,親了親她的額頭說道:“是我不好,起來吧?!?/br> 許鹿站起來,背過身去整理衣服。整件衣服被他弄得皺巴巴的,也不知待會兒回家要怎么解釋。她重新扣好盤扣,身子忽然往后靠在了一個寬闊的懷抱里,是他從背后抱住了她。 他的懷抱能把她整個容納進去,有種說不出的安全感。 許鹿心中沒來由地一軟,問道:“你還生氣嗎?” “嗯?!彼芴拐\。 許鹿輕笑:“那六爺要我怎么賠罪?” 傅亦霆貼著她的耳畔,迅速地報了一串數字:“記住了嗎?不能見面的話,每天給我打個電話。至少讓我聽見你的聲音?!?/br> 馮家可沒錢裝電話,倒是辦公室這里有,也不算難辦到。她能為他做的事情,實際上很少,這樣力所能及的,也無法拒絕。 許鹿應道:“好?!?/br> “六爺?!蓖踅鹕谕饷媲昧饲瞄T,“大家都在下面等您。您什么時候有空?” 傅亦霆只能放開許鹿,說道:“現在?!?/br> 他不能一個人跑來,那樣太突兀了,顯得不打自招。所以叫了一大幫人以公事為名,來掩蓋他會佳人的私心。做事得有始有終,不能光把那些人晾在那里。 在工作的時候,他就變得很認真,走過廠房里的每臺機器,跟吳廠長交談,并讓身后的人記下來。許鹿在旁邊作陪,根本無法把眼前這個彬彬有禮的傅先生跟剛才與她在一起的那個傅亦霆聯系起來。她想到還是一片狼藉的辦公室,有點頭疼。 看過了廠房和庫房,參觀也就完成了。 傅亦霆走到吳廠長和許鹿面前,分別跟他們握了握手,公事公辦地說道:“辛苦你們了,感謝配合?!?/br> 吳廠長只覺得很激動,連忙說“不會不會”。許鹿也客套地回了一句,只是他的手指在她的手背不經意地摸了下,害得她莫名地緊張。 傅亦霆坐上車,帶著人走了。吳廠長對許鹿說:“大小姐,想不到傅先生日理萬機,對我們這家小廠子如此上心,放假了還要專門帶人過來看,我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啊。從不知道傅先生如此親切,一點都不像這個身份地位的人?!?/br> 許鹿只笑了笑,明明假公濟私,還要讓人感激涕零,也真是他的本事了。 第三十二章 到了農歷正月,各家各戶都忙著走親訪友,各個地方的廟會也很多。馮清剛好放寒假,每日都跟同學在外面瘋玩,李氏也管不了她。 邵華登過一次門,跟李氏說好兩家退了婚約的事情。因為退了婚約,李氏也不好再把馮清塞到他們的律所去,就托了別的門路打聽。 許鹿只休息到初三,就回紡織廠了。吳廠長說開年就接到了幾筆訂單,其中有些以前的老主顧,看到紡織廠又恢復經營了,就想用從前的價格來下單,還托人找關系找到了吳廠長這兒。 吳廠長詢問許鹿的意思:“現在世道難,生意也不好做。這些人又到我這里來打感情牌了。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