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首發 阿暗感到身上的痛苦已經到了身體能夠承受的極限, 但下一波的折磨往往讓他知道自己又錯了。 他甚至控制不住自己喉嚨的肌rou,發出了一些意義不明的短促聲響。 但他沒有開口求饒,刻在骨子里的教訓告訴他,這個時候求饒是沒有任何作用的, 徒然浪費體力。 只能忍, 不論是否忍得住都得忍。 眼前這個正折磨著他的女人, 比他大不了幾歲。 但卻和師傅一樣, 有著豐富的刑訊經驗, 能用最小的傷創造成人體最大的痛苦。 她面無波瀾,冷酷無情, 反復對他的身體施以酷刑。 這是最糟糕的情況。阿暗在心里想。 對一個死侍來說, 落入敵手之后如果不能及時自我了斷,那么也希望至少能夠死得早一些。 最可怕的就是像這樣落到這樣一個手法專業的敵人手中。 他會讓你倍受折磨,又讓你求死不得, 只能在無窮無盡的痛苦中反復煎熬忍耐, 乞求死亡早點降臨。 為了讓他們在被活捉以后不至于輕易被敵人逼出口供。 從小師傅就在他們做錯事的時候,親手對他們加以各種懲罰。 讓他們的身體能夠忍受痛苦,習慣痛苦。 這種懲罰除了身體上的折磨,更甚至有精神上的摧殘。 有一次,他失手了, 師傅桀卻什么也沒做, 只遞給他一小杯酒。 那杯酒讓他見到了真正的地獄。 從此之后,他再也沒有犯過一次錯,沒有失過一次手。 也許我該慶幸, 這個人還只是折磨我的身體。阿暗的嘴角裂出一絲苦笑。 “不錯啊,還能笑得出來。是我太仁慈了,比不上你們宋國那位桀大人嗎?” 年輕的女子沾著血的手指伸了過來,捏著他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來。 “看來我要更認真一點?!焙翢o表情的惡魔冷漠開口。 阿暗閉上了眼。 這時,他聽一種奇怪的骨碌碌的聲響, 片刻之后他才反應過來,那是輪椅在牢獄內坑洼不平的石板地上滾過的聲音。 “阿甲姑娘,手下留情。主公說已經可以不必審了?!?/br> “在下有些許私事要問他,還望姑娘行個方便?!?/br> “……” 阿暗依稀的聽到一個溫和的男音在說話,期間夾雜了那個女子幾句冷冰冰的話語。 隨后,有人把他從懸吊的狀態解下來,例行止血包扎了傷口,拖回屬于他的牢房中。 骨碌碌的聲音停在了他的面前。 阿暗勉強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個木制的輪椅,輪椅上坐著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手持一個陶碗,里面盛著些意義不明的湯水。他彎下腰,質地柔軟的廣袖垂到了污濁的地板上,將那個碗擺在自己的眼前。 這是什么意思?最終還是要給我吃亂七八糟的藥劑。阿暗覺得自己那幾乎不存在的心,突然難過了一下, 還是,免不了這種折磨。 他沒有反抗,甚至主動勉強抬起頭湊到碗邊,一口喝光了苦澀的藥湯。 他知道抵抗是沒有意義的,越順從,越木然,別人折磨的興趣或許還會少一些。 “這是藥,對你的傷有好處?!蹦腥藴睾偷穆曇繇懫?。 阿暗閉著眼躺在地上,他沒有力氣去分辨這個人的目的。 但他的身體似乎沒有發生什么特別的反應,那帶著熱量的液體,進入他空泛的腸胃,反而讓他舒服了一點。 “你能和我說說阿陽嗎?”那道聲音再次響起。 阿暗無力的睜開眼,看了那個坐在輪椅上的人一眼。 這個人叫做周子溪。 陽那個蠢貨就是為了此人死的。 原來他也記得阿陽。 “關于她的事,隨便什么都好。我想知道她的過去?!敝茏酉粗稍诘厣系那敉?,“只要你說,我就拜請主公停止對你的刑訊?!?/br> 一輪滿月升上夜空,透過窗欄,照進昏暗的牢房。 擦過那輪椅上的雙膝,灑在了渾身是傷的囚徒身上。 或許是痛苦了太久,期待能喘一口氣,又或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 片刻之后,牢房中響起了沙啞低沉的聲音。 “很小的時候,我和阿陽是分到了同一個組。我們那組最初的時候有二十個孩子,最后活著長大的只有阿陽和我?!?/br> …… 阿甲侍立在程千葉的案桌前, “恩,子溪和我求情,我答應他了?!背糖~埋頭于案牘之中,頭也不抬,“只要知道是宋國的刺客也就夠了,我遲早找他們算賬?!?/br> 阿甲沒有說話。 程千葉看她一眼:“怎么了?” “可是那些刺客可能還潛伏在城中?!卑⒓组_口道。 “都過了這么多時日,你即便撬開他的嘴,問出來的信息估計也沒什么用了?!背糖~不以為意的回復。 主公心軟就算了,連周大人也這樣。一個想取他性命的刺客,他還竟然為之求情,真是婦人之仁。阿甲在心中腹誹。 “既然城中有刺客,阿甲,你這段時間就待在周大人身邊?!背糖~停下筆來,抬頭看著阿甲,“周大人負責新政的實施,他很是勤勉。時常走訪鄉里,考察民情。他腿腳不便,如果沒有一個信任的人在身邊,我不太放心?!?/br> 阿甲無多言語,抱拳領命。 程千葉卻放下筆來,把她上下打量了一遍:“你不愿意?” 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阿甲吃驚的想到, 又被主公看出來了?我真的退步了嗎?沒有了師傅的督促,我現在連最基本的情緒都掩飾不好了? 事實上她恨不能翻出一面銅鏡來看一看自己現在的表情,到底是哪里出了紕漏。 程千葉看著眼前這塊色澤濃艷的綠翡翠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她面上看去一臉的呆滯,內心中的情緒活躍得很,此起彼伏的波動著。 “你不喜歡周大人嗎?”程千葉笑著道,“阿甲,你不必掩飾自己,有什么想法,你可以直說?!?/br> “我……我沒有?!卑⒓纂y得有些結巴,“我是一名死侍,主公的命令就是我的想法?!?/br> 程千葉擱下了筆,招了招手,讓阿甲靠近自己一點:“我的命令,就是請你不用壓抑自己,說出心中所想?!?/br> 阿甲的眼珠來回轉動,突然不知道該給自己維持什么樣的表情。 “周大人他……太端方了。我,我有些不太習慣?!弊詈笏€是決定開口, 一旦開了口,她就不小心說得有點多,“他太正兒八經了,什么都講究禮教,處處遵循圣人之言,簡直就是一個道德的標桿。我這樣的人他面前渾身都不自在。我對囚犯用個刑,他都覺得我過于嚴酷,我和他實在是處不來?!?/br> 啊,原來把心里的話都說出來是這么爽快。 阿甲吁出一口氣,覺得整個天色都似乎晴朗了起來。 程千葉笑著搖了搖頭:“行吧,你就在子溪身邊待個幾天,過幾日我們回汴京了,我再物色一個合適的人,把你換回來?!?/br> …… 昏暗的地牢里,阿暗躺在一堆干草上。 這個牢房內空蕩蕩的,沒有什么人。 自從被捕之后,他不知道自己在這里被關了多久,是一個月,兩個月,還是三個月了? 從獄卒的交談中,他依稀知道犬戎敗退回了北面的草原,諸侯國的君王們正瓜分著犬戎留下來的地盤。晉國的軍隊奪下了不少城池,如今又一路占據到了西面的豐都。 天下的局勢正不停的變化著。 有的國家迅速的強大起來。 有些國家,像是他們宋國,還依舊弱小。 但這些和他這樣一個無名小卒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他唯一能夠關心的是自己會死在哪一天。 周子溪沒有騙他,自從那次以后,就再也沒人對他用刑。 空蕩蕩的牢房中,除了每日獄卒按時送來飲食,無人過問他。 隔上一段時間的夜里,骨碌碌的輪椅聲會響起,那個儒雅貴氣的晉國高官,會來到他的面前,同他聊一聊兩人共同認識的那個人。 阿暗不知不覺的就說了很多往事,他甚至沒有想到自己乏味的人生中,竟然也有那么多回憶。 “有一次我沒有完成任務,師傅把我捆在屋內,罰我五日不許吃飯。到了第三日晚上,我餓得頭暈眼花,阿陽偷偷從窗縫內丟進來一個餅,卻丟歪了,我完全夠不著。如果被師傅發現了,我們兩就完了,當時我們兩都嚇得不行?!?/br> “阿陽第一次執行任務就差點失敗了。幸好我恰巧路過,一倒替她割斷了目標的脖子,她被嚇得直哭。那時候我覺得這個女人真是太弱了,估計活不了多久。誰知她卻活了很久,后面大家都逐漸死光了,她卻還一直活著??上ё罱K還是只剩下我一個。不,我估計也沒有多久了?!?/br> 他有時候絮絮叨叨的會說很多,有些是阿陽的事,有些是自己的。 但那個廢了雙腿的男人,從未打斷過他,只是坐在輪椅上,昂起頭,看著窗外的夜空,靜靜聆聽。 有時候阿暗不想說話,敷衍幾句。那個人也沒有多做責怪,默默停留一會,骨碌碌的輪椅聲便再次響起,漸漸遠去。 那個男人,已經好幾日沒有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