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刑場被士兵圍滿, 人們拍手叫好,向他丟砸穢物,以他的痛苦為樂。 不知在這漫長的三日里,這個叛徒想起那位時常笑盈盈喊他李叔的年輕將軍之時, 心中是否有過真正的悔恨。 不論這個人渣心中有什么想法,程千葉已經不再關心。 她正在書房看著周子溪擬定的討賊檄文。 這一篇檄文, 歷數犬戎入侵中原,殺害天子, 踐踏河山, 殘害百姓等十大罪狀。 言辭犀利,卻又通俗易懂。聲光奕奕, 山岳震動,昭犬戎之罪于天下,約群雄起而共討之。 程千葉擊掌贊嘆:“寫得好!將此檄文授我玉璽,昭告天下。我軍此次誓于犬戎正面一戰?!?/br> 周子溪的心中, 對犬戎有著最為深刻的仇恨, 他國破家亡,身世波折,都乃拜犬戎所賜。 但在此刻他的心中想得卻不止是自己的仇恨,更多的是對主公所做這個決策的隱隱擔憂。 犬戎軍隊戰斗力之強悍, 他有過切身的體會。 他的故土魏國,在犬戎的鐵騎面前,如同紙糊的燈籠,不堪一擊。 那種的慘痛經歷,在他心中留下深深的陰影。他不想再經歷一次那種痛苦。 晉國在主公推行的一系列新政改革之下,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蓬勃發展了起來,但畢竟時間太短,國家還是太年輕,這時候對犬戎全面開戰,會不會有些倉促? 主公已然做出決定,周子溪作為臣子在這個時候,只能堅定而全力的支持。 這幾日里,他的腦海拼命運轉,務求為主公籌謀得更仔細,更穩妥。 “主公,”周子溪道,“雖我們發出檄文討賊,但臣擔心響應者寡寡?!?/br> “哦?子溪何故做此想?”程千葉挑了一下眉,她記得當初李文廣號召天下諸侯齊伐犬戎的時候,雖然人心各異,但響應者卻是甚眾。連程千羽都帶了一萬兵馬來湊熱鬧?!?/br> 周子溪推動輪椅靠近桌案,將一張地圖攤在桌面, “先時,犬戎攻占王都,更滅了魏、韓等國,中原地區紛亂一片。諸侯們各懷心思,都想著在這趟渾水中搶占地盤,樹立聲威?!?/br> 周子溪的手指點著地圖上晉國所在之處, “如今,我大晉所在之絳城,鄭州,汴京,幾成彎月之勢緊鄰犬戎。犬戎若是敗退,得利最大的必定是我國,那些短視之輩不會愿意做這種為他人做嫁衣之事。至少,被我們大晉隔絕在東北面的國家必不會有所舉動?!?/br> “確實啊?!背糖~摸摸下巴,“這么說來魯地威北侯,晉陽的呂宋大概是不會來了,還要防備一下他們在背后搗亂才是?!?/br> “你有什么對策嗎?子溪?”程千葉問道。 她知道周子溪提出問題的時候,都會事先在心中打好幾個解決方案的腹稿,以便隨時供她參考。 “北面的呂宋和華宇直這些人,我們可以不必可以理會。但是,南踞的這些人。我們務必與之結盟,切不可使我軍孤軍作戰?!?/br> 周子溪修長的手指在地圖上三塊地方點了點, “韓全林,李文廣,以及楚地的楚安侯。分別盤踞在犬戎南部區域,主公可派使臣前去結以盟契,我們自東向西,他們由南向北,同時出兵,共伐犬戎?!?/br> “韓全林就算了,這個人就是個攪屎棍,難以謀事。余下的兩人……”程千葉沉吟片刻,點了點頭,同意了周子溪的想法。 可是這個使臣要派誰去呢?程千葉陷入了思考中。 周子溪抬頭看著她, 程千葉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你要出使這兩個國家?” 程千葉的目光忍不住在周子溪坐于輪椅上的腿上掃了一圈。 周子溪行了一禮:“主公,我在魏為臣之時,同楚安王有舊,同涼州李文廣也有一面之緣,此二人素有野心,臣有把握說服他們?!?/br> “子溪啊,我不是覺得你不合適?!背糖~開口解釋,“我是覺得這樣太辛苦你?!?/br> 周子溪目光堅定:“臣不辛苦,臣只望能多為主公盡一份力?!?/br> 程千葉思索了片刻,她有些放心不下,但又不想因自己的這份顧慮,傷了周子溪的自尊,最終還是點頭同意了。 “那就辛苦你這一趟了?!背糖~真摯的道謝,“你多帶隨侍人員,務必以自己的安危為重。出發之前,所有隨行之人,要讓我過目一遍?!?/br> 周子溪行禮告退。 貼身的侍從推著他的輪椅,走在青石板鋪就的道路上。 周子溪的雙手放在膝蓋上,輕輕摩挲了一下那失去知覺的雙腿。 盡管在此事上,他覺得自己是眼下最為合適的人選,他也很想為主公盡這份力,但其實他沒有把握會得到主公的同意。 派他這樣一個殘疾之人,出使他國,主公會不會覺得有傷國體? 事實上,如果不是此事十分緊急,目前也沒有更合適的人。便是他自己都覺得以這樣一個殘敗之軀,充做使臣,十分的不體面。 然而主公幾乎想都沒想,就同意了。 唯一關心的只是隨他出行的人員,是否安排妥當。 木質的車輪,在青石板地上,發出骨碌碌的聲響。 這種規律的響聲,日日伴隨周子溪,代替他的雙腿,把他帶到各個地方。 這是主公為他設計的輪椅。 主公不僅讓他獲得了重新“行走”的能力,甚至給予了他“行走”的尊嚴。 這是我新的家,新的國。周子溪對自己說。 失去家國的疼痛,我不能再體會一次。 月上三竿, 程千葉捏了捏酸痛的肩膀,屏退侍從,準備就寢。 門輕輕的被敲了一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門外低低響起。 “橋生?”程千葉覺得很有些意外,橋生雖然一直都居住在她隔壁,但是除非自己去找他,他很少主動在夜間找過自己。 “進來?!背糖~說。 門被推開了,墨橋生黑色的身影順著月光一道進入了屋中,來到了程千葉的面前。 “你怎么會過來?”程千葉伸出手,牽住墨橋生的手掌,讓他在自己身邊坐下。 “我,來看一下主公?!蹦珮蛏行┚执?。 他在擔心自己,自從自己那天因賀蘭貞的死哭了一次,橋生就各種憂心忡忡。 程千葉摩挲著墨橋生的手掌,那雙手十分粗糙,有著許多厚厚的老繭,摸起來有點刺刺的感覺。 “我已經發出了討伐犬戎的檄文,很快,你就又要出征了?!背糖~心中不舍,“這一次,俞將軍要守在鄭州,由你獨自領軍,你一定要多加保重?!?/br> “主公放心,我一定踏平犬戎,拿下鎬京,用犬戎人的血,祭賀蘭將軍之英靈?!蹦珮蛏肫鹳R蘭貞,眼中出現桀厲之色。 但他很快后悔了。 他看見主公那明亮的眼眸暗淡了下去。 真是太不會說話了,他本想安慰一下主公,卻不想反而勾起了主公的悲傷。 主公就坐在他面前,穿著素白的里衣,因為想起了傷心的事,微微低下脖頸,長長的眼睫毛垂著,偶爾輕輕抖動一下。 光潔的額頭上,零落了幾縷碎發。 趕快做點什么。 墨橋生在心里想。 鬼使神差之間,他探過身,在月色中把一個吻落在了那瑩白如玉的額頭之上。 程千葉撫了一下額頭,有些驚詫的抬起頭。 墨橋生一下漲紅了面孔,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做出了這樣的動作。 “我,我小的時候,母親每天夜里回來,都會在我們額頭上親一下?!彼_始結結巴巴的解釋,“不論那時候我肚子多餓,或者心里有多難過,只要母親這樣親一下,我,我就感到好多了?!?/br> 程千葉心里很暖。 她已經不再軟弱,足夠堅強,自信可以經得起風霜的考驗。但不代表她不喜歡被別人溫柔以待,能有一個會寬慰她,能溫暖她的人,她覺得很幸福。 “嗯,謝謝你,我也好多了?!背糖~說,她伸手摸了摸墨橋生的面孔,也在他的額頭上輕輕落下了一個吻。 “主公?!?/br> “嗯?” “那一次,韓全林逼迫我的那一次?!蹦珮蛏鷤冗^臉,“您也是這樣,在我的頭上,”他伸手比了一下,“那時候,我就對您,對您……” 程千葉笑了:“你那時候就能想對我怎么樣?” 室內彌漫著一股曖昧的氣息。 墨橋生決定把話說出口,他站起身來,伸手解開衣扣。 “我就想把自己獻給您?!?/br> 程千葉咬住了下唇:“真的?隨便我怎么樣都可以嗎?” “……” 荒唐的一夜過去, 因為他說了那樣的話,所以程千葉難免放縱了自己。 她發現了在這種事中處于主導地位的樂趣。 讓自己喜歡的人歡愉,痛苦,甚至哭泣。 是一件讓自己滿足而快樂的事。 明月的清輝,打在墨橋生薄紅未消的眼角上,程千葉忍不住用細細的親吻將他喚醒。 墨橋生睜開眼,不好意思的沖著程千葉笑了笑。 “你除了母親和兄長,還有其他家人嗎?你很少提到他們?!?/br> 夜色中主公溫柔的聲音響起,突然就讓墨橋生的思緒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我,有一個兄長,還有好幾個meimei和弟弟。兄長叫做墨狗蛋,meimei叫墨二三……” 墨橋生說起了自己的往事,他從沒和他人這樣聊起自己的過往。 事實上,他甚至很少和別人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