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只能寄希望主公不是一個耳根子軟,些許流言就自毀城墻的蠢貨。 今年夏初之時,墨橋生率一萬兵馬從這里離開。 到了深冬時節,他掃平了從汴州到中牟的道路,帶回了五萬強兵健馬,浩浩蕩蕩的回城。 當這位赫赫戰功的將軍,身著鎧甲,出現在朝堂大殿之時。 林立殿堂之上的文武官員響起嗡嗡議論之聲。 墨橋生跪地行禮,滿身榮耀,接受著君王的表彰和封賞。 他第一次踏上這座軒昂壯麗的大殿。 殿前宿衛的紅衣宿衛長,淺笑著注視自己,那是自己有著過命交情的兄弟程鳳。 站在武官隊列之首的俞將軍和賀蘭將軍,面帶欣喜向他點頭示意,那是一直幫助和鼓勵自己的上級。 大殿之上多了許多他認識或是不認識的官員,他們看著自己的目光,有敬佩,有贊賞,更多的是夾帶一些其他情愫。 但此刻的墨橋生都不在意。 他唯一在意的是坐在王座上的那人。 那人玉冠束發,著龍文錦袍,遙坐高臺之上,也正在凝望著自己。 為什么這個大殿如此空曠。 我和主公的距離是這樣的遠。 我甚至不能抬頭,細細端詳主公那許久不見的容顏。 如今的墨橋生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將軍,下屬敬仰,同僚愛戴,沙場之上叱咤威嚴。 然而他突然有些懷念起自己還是奴隸的時候。 那個時候,主人只要輕輕喚一句:橋生,到我身邊來。 他就可以飛奔而去,伴隨在主公身側。 喧鬧的朝議終于結束了。 墨橋生跨出了殿門,一個個熟悉或者陌生的朝臣經過他的身側,熱情的同他打招呼。 墨橋生拘謹應對。 直至人潮散去,他獨立在漢白玉砌成的臺階之上,回首看著身后的深深殿堂,巍巍宮宇。 那位他夜夜不忘的人,就在其中。 而如今,自己封了爵位,成了將軍。卻只能邁步離開這里,去到那個新賜給自己的將軍府。 墨橋生嘆了口氣,轉身向著宮門走去。 “驃騎將軍留步?!币粋€宮中內舍人喊住了他。 “主公在朝吾殿等著將軍,請將軍獨自前去見駕?!?/br> 墨橋生的眼睛就亮了起來,他抑制不住的露出了笑容。 緊隨著那位內舍人,他登上臺榭,穿過敞室,走在長長的回廊上,心中的雀躍之情,隨著步伐飛揚了起來。 他越走越快,甚至越過了那位宮人,幾乎是跑著跨入了宮門。 在那屋內,一人長身玉立,寬衣博袍。 正轉過身來,笑著對他說:“橋生,來,到我身邊來?!?/br> 墨橋生感到自己的眼眶濕潤了。 “誒,都做將軍了,怎么還這么愛哭?!蹦莻€人笑了。 …… 絳城的郊區。 破舊的土屋中, 一年輕的婦人,背著未滿周歲的孩子,正掃著院中的積雪。 她聽見了一些動靜,抬頭向院門外張望。 破舊的柴門,發出了咿呀的聲響,門外是一片白雪的世界,空無一人。 年輕的婦人嘆了口氣。 村中時時傳來各種各樣紛亂的消息,令人擔驚受怕。 當初,真不該同意夫君出征。即便日子再苦,兩個人能夠相依相守在一起,總是好的。 這么冷的冬天,也不知道阿元在戰場上是個怎么樣的光景。 “娘親,粟粥煮好了,我把弟弟抱進去?!蹦昙o小小的女兒掀簾子出來。 正要接過母親背上的弟弟,她伸出手卻愣在那里,看著院門外驚訝的張大了嘴。 “怎么了?二丫?” 阿娟順著女兒的目光看去。 院門外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那人一身戎裝,肩擔霜雪,眼中噙淚。 “娟,我回來了?!?/br> “我來接你們。去汴州?!?/br> “那里,有我給你們掙的田地,屋子?!?/br> …… 絳城平民居住的垢予街,一座兩進的瓦房內傳出了凄厲的哭聲。 傳達訃告的官員放下了千夫長韓深的遺物和賞賜,寬慰幾句,默默離開了。 這樣的人家,他們還要去好幾戶。 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嫗摟著自己年幼的孫子,放聲痛哭。 她的媳婦卻愣愣看著遺物中的一塊藍色花布,顫抖著伸出了那雙被歲月磋磨得粗糙的手。 她的男人是一個脾氣暴躁之人,動輒對她非打既罵,是一個令她害怕的存在。 但當這個男人不在了,她才突然意識到頭上的天,塌了。 在這個戰亂不休的年代,那個月月給家中寄軍餉回來的男人,是在用自己的身軀給她們掙來了一份安穩。 她顫抖著手,摸了摸那塊碎花土布。 那些傳送遺物的官員說,這是韓深戰友的心意,是韓深臨死之前的遺愿。 那個一生都沒給自己買過東西的男人,卻在臨死之前想起給自己買這樣一塊布。 女人捂住自己的臉,不,我不能哭。 家里男人沒了,我就要撐起這個家。 他,在汴州給我和孩子留下了田地,房屋。 我可以的,可以養活孩子,奉養母親。 這個家不會倒。 ☆、首發 程千葉坐在案桌后, 看似一本正經的看著手中的卷牘, 實著悄悄偷瞄著坐在下首,陪伴她閱卷的墨橋生。 這位在戰場上, 卓越不凡的男子, 到了她面前瞬間又變回那副局促不安的模樣。 他雙眼明亮,情緒激動的跨入大殿, 來到自己身邊,卻只是干巴巴的匯報了幾句軍情, 就再也沒有多余的話語。 賜了座, 也只是和往日一般低首沉默的坐著。 程千葉心中暗暗好笑。 她的大將軍一動不動的坐在那里, 連眼神都不曾向她這里撇過來半分, 一眨不眨的緊盯著地面的青磚, 好像那里開出了花一樣。 然而在程千葉眼中,他身上的色彩幾經變化,一會慌張,一會期待,一會自責。 既有趣又可愛。 終究墨橋生還是按耐不住,悄悄撇了一眼“專注于國事”的主公。 誰知他發現主公正一手持卷, 松松倚著椅背, 雙目笑吟吟的看著自己。 墨橋生的心亂了,主公這樣看著我多久了? 他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帶著一絲看穿自己內心的戲覦, 緩緩朝著自己伸出了那瑩白如玉的手掌。 墨橋生在恍惚中伸手,指尖剛剛搭上那富有彈性的肌膚, 那柔軟而溫熱的手掌一下就拽緊了他的手。 滑嫩的指腹在他布滿粗繭子的掌面輕輕摩挲,牽引著他牽向前。 墨橋生感到自己面部的血脈噴張了起來。 糟糕,我的臉一定紅透了,他想。 那人的眼中似乎碎著星辰,那萬千光點正輕輕晃動,其中倒影出的是他的身影。 那雙唇微分,開口說出話來, “橋生,我好想你?!?/br> 素白的手掌在他眼前舉起,遮蔽了他的視野,輕輕掠了一下他的額發,撫過他的眉骨,順著他的臉龐一路往下,在他的下顎停留片刻。 蜻蜓點水般的掃過他的雙唇。 那殘留在唇端的酥麻之感,直向著他的心肺鉆去,久久不能揮退。 墨橋生垂在身側的手掌一下拽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