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甘延壽的目光投到離城二十余里地之外的干燥土地上。 那里密密麻麻的布著無數黑色的窩棚。 粗大的樹干組成的柵欄圍出晉軍軍營,軍營之外交錯著猙獰的拒馬和鹿角,營地之內旌旗招揚,進出奔跑著的騎兵,和整齊劃一走動的步卒。 晉軍的校尉墨橋生,已經率隊圍困了滑縣半月有余了,但卻從未發動起真正的攻擊。 數月之前,甘延壽聽聞晉國發兵欲取琪縣的消息時,他心中并不驚慌。 琪縣雖然不大,但他在此駐守多年,兵精糧足,城池堅固,民心歸化。 下有衛輝,上有滑縣如左右護翼可為他的側應。 不論這晉軍大將墨橋生攻擊何處,其余兩地都可隨時接應,成夾擊之勢。 敵軍若潰,追而擊之,必使其多溺于黃河。 敵軍若進,他只需安居城內,固守不出,城內糧食也足夠全軍半年使用。 他早早安排堅壁清野,敵軍糧草無以為續,在他的意想中最后只能不戰而退。 可誰知這個墨橋生,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日之內就迅速拿下了最為不起眼的衛輝。 隨后大軍開到琪縣城下。 卻圍而不攻。 每日只見大量的軍中民夫扛著鋤頭推車,進進出出。 那時甘延壽就知道了墨橋生想干什么,這也是他最為害怕的一招。 他心知晉軍已分兵前去攻打上游的滑縣。 然而被困于城中的他卻是束手無策。 滑縣地勢在琪縣的上游,又在黃河和衛水的交匯之處。 墨橋生拿下防御弱小的滑縣,挖通水渠,掘開河堤。 他甘延壽只能一日日站在墻頭,被圍困在城墻之內。 眼睜睜的看著那些士兵把水渠挖到城墻之下。 又眼睜睜的看著黃河之水滾滾而來,水淹全城。 等著他的只有兩條路,死或是不戰而降。 晉軍不廢一兵一卒,就將要拿下他苦心經營多年的城池。 甘延壽長長的嘆息了一聲,他不知道主公為什么會平白無故的去招惹這么一個強大的對手。 他家世代是韓家的家臣,效忠于漢陽的主君。但其實在他心底,十分看不上這一任的主君韓全林。 那是一位荒yin無道,只知醉心于聲色犬馬之人。 甘延壽想起了聽到的那個傳聞。 主君看上那墨橋生的美色,強行折辱不成,竟然荒唐到欲用琪縣交換。 交換這樣一個用兵如神的男人,卻只為收入自己后宮,只當做床笫之間取樂之物。 那晉國主君晉越侯是一名有德之士,心中自然盛怒。 擊退犬戎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拜墨橋生為將,發兵一萬,來取琪縣。 不就是為了讓這員賬下猛將親自一雪前恥嗎? 甘延壽閉上了眼,喚來自己的副官,“懸白旗,開城,乞降?!?/br> 洪水退去。 琪縣的城墻之上,換上了晉**旗。 墨橋生騎著馬,踏著一地泥濘,站在城門之下。 他抬起頭看著這座巍峨的古城,城門之上的兩個古樸的大字——琪縣。 在那個漆黑而絕望的雨夜。 韓全林丑惡的嘴臉晃動在自己眼前,這個令人惡心的匹夫抬出了這一座巨大的城池,幾乎徹底壓彎了自己的脊梁。 他不敢相信自己有這樣的價值,可以讓主公選擇卑微又渺小的自己。 他甚至一度屈辱的想要妥協。 如果不是主公,牽住了心如死灰的他。 為什么主公在那個時候,就能堅定的當著他人的面,言之鑿鑿的宣布自己比這座城池更有價值。 面對著那么多的質疑和詆毀,主公心中也是承擔著壓力的。 如今,我真的做到了,兵不血刃,幾乎不耗費主公的一兵一卒,就拿下了琪縣。 不只一座城。 將來,十座,百座。 我要讓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墨橋生的價值,不是這區區城池可比。 主公,我可有讓你自豪。 我可能讓你屹立高臺,睥睨那些當初詆毀你的人。 ☆、首發 洪水退去的城池,一片狼藉。 墨橋生率著他的衛隊, 騎行在泥濘的街道上。 無數的晉國士兵手持長矛在路旁維持著戰后的秩序。 道路兩側跪伏著不安的琪縣平民, 他們在長矛的槍尖前低下了腦袋。 那些面朝著泥濘, 看不見表情的面孔, 有些充滿著城破家亡的悲憤,有些布滿對未知命運的憂心。 不論如何,從他們眼前騎馬而過的這位一身黑甲的敵方大將,都是一位令他們膽戰心驚的存在。 早在水淹全城之時, 關于這位奴隸出身的將軍的傳說,便傳遍了全城。 有說他以色侍君,毫無謀略。有說他殺人如麻,冷血無情。 當然,傳得最玄乎其玄的, 還是那個“傾城不換”的故事。故事中那個用來交換將軍的“城”, 就是他們腳下這片賴以生存土地。 如今, 城破了,滿身煞氣的“墨閻王”率軍入了城。 他們只能戰戰兢兢的跪在地上,祈禱這位將軍不要用他們這些平民百姓的性命來償還主君犯下的錯。 琪縣守將甘延壽rou袒自束,跪在地上,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命運。 這是他一生中最為屈辱的時刻,而這份屈辱卻未必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我是不是錯了, 我應該在晉軍初圍城池的時候,就主動出擊。而不是這般謹小慎微,只想著固守城池。 如今, 多想也無益。 他只希望晉軍將軍墨橋生,看在他如此卑微祈降的份上,能夠放下一己的私怨,不要做出屠城報復的舉動。若是能干脆的給自己一刀,結束這種屈辱,也算是萬幸。 一匹黑馬停在了他的面前,馬蹄停頓,濺起了一點冰冷泥水。 甘延壽抬起頭,看見那高居在馬背上面孔。 那個身影背著光,神色冰冷,朗聲開口,說出決定了全城數萬人命運的話來。 “公既念及百姓,舉城歸附,吾自當不傷公意?,F于全城父老約法三章,晉軍將士,入城之后,但有殺人,劫掠,jian|yin者,一律軍法處置。吾言之必信!” 道路兩側,不論是被羈押的琪縣軍士,還是圍觀的百姓,聽得這話,都齊齊發出一陣歡呼。 甘延壽卸下胸口的一塊大石,伏地叩首,誠心歸降。 夜間,墨橋生在原城主府的廂房內,挑燈翻閱著軍報。 他的貼身勤務兵案前請示:“降將甘延壽稟知將軍,此府中有一眼溫泉,已修筑雅室,可供沐浴解乏之用。還請將軍示下,是否移駕?” 這位勤務兵的心中有些不以為意,琪縣城破之后,城中的原官吏們早早就送來了一批艷奴美姬,將軍不為所動,轉手統統賞賜給賬下軍士。 這個甘延壽想巴結大人,推薦了個溫泉,想必將軍也是看不上的。 “溫泉?”墨橋生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沉思片刻,站起身來,“帶路?!?/br> 墨橋生獨自進入溫泉浴場,這個泉室不像月神泉那般野趣,而是圍筑了精美的屋舍器具。 他身入水中,以掌托起一汪清泉,總覺悵然若失。 同樣是溫泉,為什么和主公一起泡的感覺差別如此之大。 他舉目四望,泉室之外駐守著他的衛兵,泉中獨他一人而已。 墨橋生伸出手,從岸邊的衣物堆中,抽出一條黑色的腰帶,束住自己雙眼。 他終于長長吁了一口氣。 放松了身體靠在池岸邊。 找到了一點和主公一起泡溫泉的感覺。 …… 程千葉和姚天香身處月神泉的白霧之中,享受著溫熱的泉水浸沒著全身肌膚的舒坦。 水面上飄浮著的小木桶,內置美酒果脯,伸手可得。 姚天香喝了兩杯小酒,一臉紅撲撲,坐在漢白玉砌成的石階上,舒服得嘆氣:“這才是享受啊。千羽,你這整日忙忙碌碌的,難得來泡個溫泉,你就不能少cao點心,好好放松放松嗎?” 程千葉趴在池岸,正從水中伸出一條光潔的胳膊,在池岸的漢白玉石面上用水跡畫出一個簡易的地圖。 “天香,我們上山的時候你有沒有發現。在北面,靠近汴水那一側的農田,長勢喜人。但一山之隔,靠近汴州城這一側的田地收成就差多了?!?/br> “確實如此?!币μ煜慊貜?,“水利對農耕的影響本來就很大,水源充沛的區域,自然收成好。在我們衛國也是靠近大野澤一帶的民眾是最富裕的?!?/br> “水利么?”程千葉摸著下巴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