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門被關上的剎那,賀從澤最后的笑容也懶得維持,面無表情地一一掃過幾人。 他留下,負責處理剩下的垃圾。 至于手段,就不那么重要了。 江凜的意志實在頑強,在被送入醫院前,她還醒了一回。 朦朦朧朧地問:“……干嘛?” “你再睡會,洗完胃就舒坦了?!彼未ㄔ谂赃呺S口安撫道:“你剛才也忒猛了,那可是白的啊,直接對瓶吹,我個大老爺們都不敢這么干?!?/br> 江凜覺得有點聒噪,不耐的擺擺手。 宋川見她有回應,還來興致了:“欸江凜,你缺朋友嗎,覺著我怎么樣?” 江凜閉眼敷衍:“再說吧?!?/br> 他聞言不禁笑了,“還別說,你真挺酷的?!?/br> 江凜姑且把這句話算作夸獎,還沒睜眼,人就被護士推走了。 洗胃這玩意兒是真不好受,江凜感覺自己的命被從軀殼中揪出來又塞回去,折騰一趟下來躺進病房,縱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來,江凜并不例外。 周圍環境剛安穩不久,她便陷入了睡眠。 宋川在病房門口候著,本想抽根煙緩緩情緒,突然想起這是醫院,只得作罷。 好在賀從澤沒讓他等多久,很快就趕了過來。 問清楚江凜的情況,得知她并無大礙后,賀從澤總算將提著的那顆心給放了下來。 “話說回來,你動作還真快?!彼未ㄏ肫鸱讲拍求@險時刻,不禁感慨,“我剛給你發完消息才多久,你就抓著司莞夏過來了……不對,你怎么知道是司莞夏?” “她今天出奇的纏人,我本來就覺得不對勁,你一給我發消息我就明白了?!?/br> 宋川登時了然,嘆道:“唉,我就是沒想到你這么不給人面子,直接就現場解決,我還以為這事兒你會低調處理?!?/br> 賀從澤很是不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老子報仇一天到晚?!?/br> “……” 宋川一言難盡的看了眼他,突然想起來什么,問:“對了,駱天那傻x呢?” 賀從澤眼都不抬,透過小窗看著病房內的江凜,“醫院里,估計得縫幾針?!?/br> “我去?!彼未ㄕι?,再次為江凜所折服,“那姑娘力氣不小啊,一瓶子下去把人給打進了醫院?!?/br> “是不小?!辟R從澤聞言,便自動回想起二人初見時,她手提行李箱步履穩重下樓梯的情形,涼涼道:“她那力氣,人家擰瓶蓋,她擰天靈蓋?!?/br> 宋川:“……” 這什么神仙比喻? 第14章 江凜醒來時,身子骨酸痛得很,渾身上下沒一處舒服。 外界夜色沉寂,靜默無聲。 她慢慢撐起身子,靠上床頭。 賀從澤推開房門的時候,就見江凜不知何時已經醒來。 他正欲開口,然而視線定格在她側臉,剛組織好的話語竟就這樣潰散。 江凜望著窗外,玄色瞳孔似要與深夜融合。她并不言語,眼底像是無人之境,荒蕪凄清。 若說原先賀從澤對這眼神多感興趣,那現在他就有多無奈。 江凜像是個軀殼,而她的靈魂并不是常駐戶,使得她平日既能活成一個鮮明的人,也能在深夜回歸空洞麻木的外殼。 ——她一個人的時候,究竟在想些什么,做些什么? 她獨處的時候,也會像今天這樣傷害自己嗎? 賀從澤默然,無聲收斂心底情愫,邁步走了過去,坐在床邊。 江凜聞聲回神,側首看向他,方才眼底的空曠盡數消散,恢復平日清透。 “江凜,我其實挺好奇的?!辟R從澤沒看她,聲線平穩柔和:“你這種人,為什么會選擇成為醫生?” 江凜雖不知道他是搭錯了哪根弦,但還是思忖幾秒,坦然道:“我母親從小教我行善積德,醫生這個職業基本符合?!?/br> 賀從澤眸色深沉,笑意未達眼底,幾分涼薄,“那沒人教過你惜命嗎?” 江凜頷首,眉目清淡,語氣仿佛事不關己:“倒是有人教過我,‘你自己的身體,是最好的宣泄對象’?!?/br> 賀從澤倏地頓住,他定定望著江凜,妄圖從她表情中尋出半分開玩笑的意味。 然而,卻是徒勞。 賀從澤承認,自己在生江凜的氣。 氣她過分勇猛,氣她不知求助,氣她不懂自愛。 可她口中那如此露骨的自/殘言論,究竟是誰忍心灌輸給一個孩子? 賀從澤有些僵硬,問她:“誰教你的?” 江凜垂下眼簾,淡聲答:“男人,有血緣關系的那種?!?/br> 賀從澤怔了怔,卻是瞬間反應過來—— 她將她的父親,稱之為“有血緣關系的男人”。 但這種給孩子灌輸負面思想的男人,也的確沒資格擔起“父親”這個稱呼。 透過江凜的只言片語,賀從澤大抵明白,江凜自小受過的教育是兩個極端,母親教善,父親教惡。 “你也沒必要氣我不要命?!苯瓌C道,語氣平淡,“我之所以無所畏懼,就是因為我并不怕死?!?/br> 死亡于她,不過是生命的最終義務,只看什么時候履行罷了。 賀從澤望著她,好似這時才頓悟了什么—— 若人生有兩闋,大多數人分為喧囂與嘶啞,那江凜便是不同的那個。 她的人生從開始,就是寂靜。 賀從澤輕嘆一聲,突然沒頭沒尾的道了句:“江凜,人是種很脆弱的生物?!?/br> 江凜嗯了聲,“頑強又渺小,生死都很簡單。 ” “是?!彼f,嗓音低沉,“我比一般人脆弱,我如果沒了你,雖然不致死,但也沒差?!?/br> 賀從澤話鋒一轉,似笑非笑指了指自己,道:“所以江凜,為了你能多看幾天我這張臉,先好好活著?!?/br> 江凜:“……” 這奇奇怪怪的勵志是什么? 她停頓幾秒,好像突然明白過來什么,有些好笑道:“我說我不怕死,又不代表我會主動去死,你在亂想什么?” “沒辦法?!辟R從澤聳肩,“你思想有時候挺危險的,讓我很沒安全感?!?/br> “我不會自殺?!苯瓌C搖首,淡聲:“人間百般滋味,自己嘗過才算知道?!?/br> 語罷,恰巧此時疲憊感涌來,她干脆朝他擺擺手,重新躺回被窩。 賀從澤垂下眼簾望著她,不發一語。 江凜正處人生中最精彩的年紀,但她那顆心,卻好似已經過完了一生。 她總是在自嘲,明里暗里都不夠珍惜她自己,兀自套上枷鎖,畫地為牢。她像是人間漂萍,始終尋不到根基。 而她看似冷漠,卻總愿意為了旁人一星半點的真心,默默蹲下修補自己。 半晌,賀從澤起身,道過晚安后,便離開了病房。 其實他還有很多想問的事,可他知道,現在還不能cao之過急。 江凜是巍巍雪山,積滿冰雪,難以消融,每分溫熱都需千百倍努力。但每分溫熱,都能讓那冰棱華光四溢,瀲滟光彩。 ——總該慢慢來。 與此同時。 臥室內燈光昏黃黯淡,中年男子帶著藍牙耳機,正在通話。 “……原來是司莞夏叫人干的?!彼麚P眉,問,“江凜怎么解決的?” 聽到對方的答復后,男人稍怔,重復一遍:“直接打進了醫院?” 他失笑幾聲,掛斷電話,將耳機摘了下來。 “司振華還真是厲害……” 男人低聲道,語意深長,余音在房間內回響—— “能養出一個怪物,和一個廢物?!?/br> 次日江凜出院,對外只說是聚會喝多了,并無人懷疑。 她恢復得快,當天就上了班,賀從澤自然是不大樂意,但毫無懸念的被無視掉。 江凜處理好手上的工作后,便去了趟李悅的病房,誰知剛好撞上了滿面怒容的李母。 也不知剛才病房里發生了什么,李母怒氣沖沖,竟直接就撞過江凜肩膀,話也不說就離開了。 江凜這些年見過太多沒禮貌的人,她從容拍肩,抬腳走進病房。 李悅坐在病床上,低著腦袋不知在想什么,看得江凜下意識瞇眸。 ——小丫頭好容易緩和的情緒,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喪氣。 江凜無聲嘆息,走上前去坐在床邊,沒說話。 “江醫生,你能不能多陪我一會?”李悅開口,嗓音沙啞不已,“我有點……我感覺自己有點怪?!?/br> 一出聲,眼淚也克制不住得滴落下來,她倉皇搖頭,道:“她知道我有病了,是小護士告訴她的。她覺得很丟臉,罵我無病呻吟,多事……” 以愛為名的“虐待”無處不在,在孩子的思想里根深蒂固,從此世代相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