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繡娘適合姑娘家做啊,可是有一點……她不太會繡花。 才閃過希望的眼睛隨即又黯然下去,說實話,手藝活方面,她比村里其他的姑娘差了許多。剛到邵家的時候,同齡的小姑娘們都已經會繡些簡單的花樣,她卻連最基本的的縫補都不會,再加上沒有裹腳,陳氏并不怎么喜歡她,若不是因為長相實在可以,估計陳氏也不會收留她這么些年。 阿蓉愈發覺得生活艱辛,倘若下了山連自己都養活不了,還憑什么去尋親生爹娘呢? 空中傳來幾聲雁鳴,阿蓉抬頭看了看,近來天高云淡,倒真是好天氣,可等秋天過后,就是寒冬了,到時候山上一片枯黃,再無野菜野果可尋,她要怎么撐下去? 她低頭看看窩在懷里正打呼嚕的賽雪,惆悵地說,“你學會抓老鼠了沒?如果不會,可要抓緊時間用功了,過兩天,我要是沒東西喂你了,你豈不是要餓死?” 賽雪真不知愁,喵了一聲,翻個身繼續睡下去。 連貓也懶得理她,她自嘲的笑笑,看著熟睡的雪團子,忽然想到了他。 掰著指頭算了算,他下山已經有一個月了?;氐郊依?,過上富家公子的生活,他應該快要把這里忘了吧…… 門外冷不防的想起叩門聲,阿蓉一愣,抱著賽雪去開門。 然而打開門,她就更加呆愣了,方才還在腦海里盤旋的那個人,竟然就這樣站在她的門外。 凌瑧笑看著她,一個月未見了,果然在服藥過后,她的臉已經完全好了,不但再也沒有紫斑的痕跡,而且更加欺霜賽雪——嗯,賽雪這個詞,應該是送給她的。那細膩的肌膚吹彈可破,一雙盈盈的杏眼驚訝的看著他,張著櫻唇,卻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的心原本陰沉了大半天,這時候看見她,仿佛陰霾里突然出了太陽,他唇邊浮起笑意,暖聲道:“看來已經好了?” 她點點頭,又遲遲道:“阿啟……你怎么來了?” 他掩去先前的不快,說,“今日有些空閑,便想過來看看……看看我的藥,到底起效了沒?” 直接說來看她,似乎太直接了一些。 她忙不迭的點頭,“很管用很管用,我自己都看不出來了……哦對了,我還要謝謝你送我的鏡子?!?/br> 他笑笑,低頭看看她懷里的貓,說,“幾天不見,它又長大了?!?/br> 阿蓉想都沒想便直接說,“已經一個月了,貓不比人,一個月相當于幾年?!?/br> 他似乎在話中聽到了別的意味,他離開多久,看來她記得很清楚啊。他心里暖起來,解釋說,“回去之后一直馬不停蹄,只有今天才稍稍有些空閑,并非故意要拖這么久?!?/br> 她一頓,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的話有所不妥,趕緊說,“離開那么久,冷不丁的回去,忙一些總是應該的?!毕肫鸺o事,又趕緊問他,“那你報仇了嗎?” 他微怔一下,隨后說,“快了?!?/br> 其實今日便是在準備,之前抓住的刺客,一直被押在云望山的地牢,他此番也是為他們而來。 其實他那樣忙,這件事大可找秋遲代辦,但想到稍一繞路便能來看她,他就還是來了。 他的話不多,阿蓉覺得,這就又像是剛遇見時的他……或許這才是真的他。 凌瑧卻不知她的想法,咳了一聲,問道:“你如今已經可以下山了,想過要去哪里嗎?”頓了一下,看著她問,“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阿蓉一頓,抬眼看過去,四目正好相對。她心里忽然一陣控制不住的顫抖,卻一下想起阿林的話,忽然又有些不安,猶豫一陣,終于問道:“阿啟,我聽說臨安城里有戶很厲害的人家,正是姓凌,是不是就是你家?” 凌瑧一頓,沒想到她會這樣問,一時揣測不出她的用意,不敢輕易回答。 他不說話,她已經意識到了什么,目光投向一旁的秋遲,有求證的意味。 秋遲看了看自家少主,見沒有阻攔,便答阿蓉道:“公子正是臨安凌氏的少主?!?/br> 阿蓉一愣,果然是他。 凌瑧期待的看著她,其實并沒有要隱瞞什么,只是覺得自己的身份,沒必要上趕著主動告知罷了,他喜歡的,便是她的率真,不希望她被什么左右。 可眼下到了這樣的時候,他卻不惜釋放一些信號,盡管庸俗,只希望她能答應。 而她呢,卻在沉默之后說,“我覺得這里很好,我……不想去臨安?!?/br> 第十五章 這次造訪雖是突然的,但那個問題卻在凌瑧心間盤亙許久了,她愿意跟他回臨安嗎? 世俗的眼光來看,阿蓉沒有拒絕的理由——一個孤女,生活艱難,無依無靠,既然有更好的選擇,為何不去呢? 可他也明白,她是個特別的姑娘,常人的選擇,她不一定會做。 而現在,他果然聽到了跟自己的期盼不同的答案。 他心內一沉,問道,“為什么?你不是不打算回以前的地方了嗎?” 難道她還惦記著阿林,被當做“養媳婦”是她愿意的?這些荒唐的猜測接連不斷的蹦出來,他從未這樣不自信過。 阿蓉點頭道:“是不回去了,可我也沒有去臨安的打算?!彼猿暗慕忉?,“我其實很笨,女工做的一塌糊涂,廚子當不成,別的差事也難找,到時候還是養活不了自己?!?/br> 凌瑧聽完,趕緊說:“不必擔心這個,還有我……” 可話未說完,她又繼續道:“其實那時候把你拖回來,也沒能幫你什么,是你自己厲害,不僅把自己治好了,還幫我也解了毒……我當時做的那一點事,比起你對我,連個腳趾頭都算不上,你對我的恩才更大?!?/br> “所以我不能再厚著臉皮叫你幫我了?!彼龔姅D出笑來,“很高興認識你,但我不能總是依賴你,我得自己想辦法才行?!?/br> “以前不知道你的身份,這山上簡陋,也多有招待不周,還有,你叫人每天奔波來給我送藥,我能回報的,不過就是那一籃寒酸的果子,這些事,真是很抱歉?!彼^續說。 自嘲的背后是冷靜的認知,他們之間,差距太大了。 “那些覆盆子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果子。還有魚,甚至是粥,我從沒有吃過這么好吃的東西?!彼泵忉屩?,想要挽回,可又實在找不到合適的說辭,因為他已經發現了,阿蓉在意他們之間的落差,所以才會拒絕。 但如此一來,他卻更加不知該怎么叫她改變心意。 因為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他是富可敵國的凌氏少主,而她,只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村姑,這是天淵。雖然他并不在意,可她介懷。 “那就好,你喜歡就好?!卑⑷匦α诵?,“可惜覆盆子已經過季了,想吃只得再等明年,如果有機會,我再摘給你吃?!?/br> 這樣的語氣,與對阿啟不同,充滿了客氣疏離。 他只好暫時沉默,想了一會兒,忽然問,“那你要一直住在這兒嗎?” 她搖頭說,“可能不會,只是去哪兒暫時還沒想好……不過這幾天拾了好多山貨,我想趁著天氣好,下山去賣掉,在山上呆了好久,還一直沒下過山呢!” 她又笑起來,像是從前的那個她,樂觀,堅韌,可誰都不知道,此時她心里有多難過。 今天這樣把話一說,她大概再也見不到阿啟了。 凌瑧點了點頭,專注的看她。她的笑映在眼里,那樣明亮。她從不知道,在自己最黑暗的時光里,她的聲音是唯一的色彩。 心里暗自思量一會兒,他忽然說,“也好,你開心就好。今日出來的匆忙,家中還有事等著,我先回去,等過一陣子,再來看你?!?/br> 阿蓉心間一頓,他要走了么,嘴上卻說,“好,你先去忙?!?/br> 凌瑧笑了笑,深深看她一眼,轉身下山。 他走了,像陣風,停留的時間還不及一場驟雨長。阿蓉孤獨的倚在木門邊,心里空落落的。她不是不向往他的提議,可憑什么接受呢? 她年紀雖小,卻也懂門當戶對的道理,她不必肖想他,她什么都沒有。 除了……那一點無濟于事的冷靜與倔強。 山路上行不來車轅,所以凌瑧步行下山,看著他稍顯落寞的背影,身后的秋遲心里直犯嘀咕??吹贸鰜?,少主很在意這個姑娘,為了她,眼睛才好就不惜以自己的血來煉藥,在她面前,更是一點少主的架子都沒有…… 可是為什么不多爭取一下呢?她這樣的境況,倘若沒有人相幫,又能支撐多久? 不過這姑娘也實在特別,換做其他女子,知曉少主的身份,肯定不遺余力的緊貼不放,她反倒疏離起來…… 連秋遲也不得不在心間佩服,這樣的姑娘確實難得,只是可惜,少主竟然就這樣放棄了。 然而凌瑧并沒有放棄。 在看到她笑的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這樣來找她,實在太倉促了些,她這樣堅強樂觀的一個姑娘,心里卻是極度自尊的,不可能不明不白的跟他走。 所以,他得好好思量一下,要怎樣讓她接受自己,怎樣把她留在身邊。 “少主……” 見他腳步匆忙,秋遲忍不住喚他,卻又欲言又止。 他一口氣走到山腳下,這才吩咐說,“先緊著祖祭吧,后日便是了,此次不容有差池?!?/br> 秋遲說,“一切盡在掌握?!?/br> 他點了點頭,回望那滿山蒼翠,直覺心間發空,又想起她那勉強露出來的笑容,嘆道:“還是替我好好看著她?!?/br> 她如今的這幅模樣,果真去到山下,指不定要惹出多少是非。 ~~ 臨安城。 凌瑧匆匆回到家時,已是夜幕,而城中一處院落里,熱鬧才要開始。 三進的院子,在城中并不怎么顯眼,門前搖曳的紅燈籠,也被周遭的燈紅酒綠所堙沒,此時院子中央的花架底下,站著一個中年男子,一身長衫,甚是家常,然那衣料實在極為上乘。 夏末秋初的天氣,尚殘留著宜人的溫度,夜風送來花香,和著遠處飄來的絲竹,陣陣熏人,金絲楠的鳥籠里,兩只畫眉正歡快的叫著,男子手拿一把瓜子仁逗鳥,頗有閑情。 一個小廝忽然來到近前,跟他矮身行禮,他瞧都沒瞧,小廝只好自己道:“爺,夫人和公子小姐明早便該到了?!?/br> 明早才到,現在過來說什么? 凌昌懶洋洋的道,“我過幾天舒坦日子,你瞧不過眼是不是?” 小廝嚇得腿一哆嗦,急忙辯道:“小的不敢,小的只是給爺提個醒,明早夫人公子們到后,爺該去府里走一趟的?!?/br> 凌昌冷哼,“我一個長輩,回趟老家還得去給他請安,他也配!” 下人趕忙勸道,“祖宗定下的規矩,他如今行著家主的權利,爺不好硬來……” 這樣一說,凌昌就更來火了,一把瓜子仁幾乎要捏碎,咬牙道,“算他命大,毒不死還殺不了,我看北翼也不過是一幫廢物……” 話未說完,嚇得面前的人幾乎要捂他的嘴,“爺,祖祭在即,不可亂說……” 他這才閉上嘴,臉上卻是極不耐煩的表情,凌瑧這小子,命怎么會這么大,好不容易下了兩次手,居然次次都被他逃脫。 他先壓下煩躁,問,“他如今究竟怎么樣?你到底見著沒?” 小廝趕緊道:“見是沒見著,自從回城,他就一直躲在府中避不見人,但凡有事,都是凌文在出面,所以小的猜,他應該還沒好?!?/br> 凌昌心中這才舒坦幾分。這就對了,好了就奇怪了!好不容易得來的番毒,本該一擊致命的,他命大,雖沒致死,怎么著也該是個半殘。 小廝見主子表情舒緩了些,又趕緊道:“所以爺不必生氣,祖祭的時候,他不得不露面,試問到時誰看到他那副模樣,還能平心靜氣?咱們凌氏,必定容不得一個有毛病的人做家主,到時爺里應外合,家主之位必定是您的。您也是太爺血脈至親,名正言順?!?/br> 這話終于悅耳了一些,凌昌臉上現出點笑意,小廝想了想,趁機更進一步諫言,“爺,趁著北翼的高手們還未走,咱們不如再來一次?” 卻被他揚手止住,凌昌假惺惺道,“好歹我們也是叔侄一場,祖祭在即,老祖宗面前,怎可做那等骨rou相殘之事?” 見小廝呆愣,他這才點明,“這好歹是臨安城,人多眼雜,再驚擾了衙門,可不太好收場了?!痹捳f到此,無心逗鳥了,他索性將手中瓜子仁揚到花池里,拍拍手道:“先這么著吧?!?/br> 小廝趕緊道是,屋里的女人等得久了,來到房門口嗔怨,“爺,天不早了,您還不歇息嗎?”且不說那細柳蛇腰,單單那掐著嗓子的媚聲,就能叫人酥了半邊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