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書生見陶語沒有回答,便訕笑道:“是我惹大姐生氣了,本來答應幫她縫沙包的,結果給搞砸了……那個,我還有事,城主大人、大姐,我就先走了啊,改日再來拜訪!” 他說完就如一陣風一般跑了,很快連背影都徹底消失了。陶語瞪了一眼他離開的方向,憤憤去將岳臨澤手里的筐子拿回來,又將被鉸得亂七八糟的布料塞進去,收拾干凈后郁悶的坐下了。 “不過是一個沙包而已,這么值得煩心?”岳臨澤不解的坐到她對面問。 陶語想也不想道:“當然!”她竟然相信一個十四肢不勤的蠢貨,關鍵還為他浪費那么多時間,可不就是要將人氣死了么。 岳臨澤若有所思的看著筐子里的碎步,半晌沒有接她的話。陶語平復好心情,挑眉看向他:“你這整日里忙得不見人影,怎么他一來沒多久你就來了?!?/br> “……我叫人盯著他了,若是他來了,便不管我在干什么都要通知我?!痹琅R澤看著她的眼睛坦然道。 陶語嘁了一聲:“不是跟你說了,不要管太寬嗎?” “我這不是管你,只是為你著想,”岳臨澤認真的解釋,“只要你喜歡的事,我是不會阻撓你的,更不會拖你的后腿?!?/br> 陶語眨了眨眼睛,心窩里一陣一陣的泛酸,恨不得現在就將誤會解釋清楚,但看到他的眼睛后還是冷靜了些。反正也等不了兩天了,她到時候再告訴他也不遲。 岳臨澤見她不說話,以為她不相信自己,抿了抿唇后低聲道:“我只是覺得,你既然不肯要我替你掃平障礙,那他父母那關你還是要自己去過的,若是他太常來找你,定然會讓他父母更加不滿,到時候只會加大難度?!?/br> “……這么說來,你還真是為我著想了?”陶語好笑的看著他。 岳臨澤不敢和她對視,生怕泄露自己那點小心思。替她著想是真的,可心生嫉妒也是真的,只是前者可以告訴她,后者只能藏在心里某個角落,任其陰暗生長罷了。 “反正,”岳臨澤打了個吭,硬著頭皮道,“反正,你自己掂量著點,你們日后相處的機會多了去了,沒必要非要在這個時候惹他爹娘不高興?!?/br> 他說完又覺得自己的話站不住腳,眼皮動了幾下后終于站了起來,匆匆道別后便離開了。 陶語笑瞇瞇的看著他走遠,這才對著一筐子碎布開始思考。 岳臨澤走出陶語的視線后便開始懊惱,等陶語一嫁給那人,定然是要跟著他回家鄉住的,他日后再想見她恐怕就沒那么容易了??删褪沁@么見一次少一次的機會,他還沒能好好把握,每次都說些不著調的話,叫人聽了摸不著頭腦。 他走出別院很遠,總算是放慢了腳步,看著四周變了樣的景致,心口隱隱的抽疼。 三年多前陶語消失后,他便將整個城主府都封存成她離開時的模樣,寢房的一切更是維持不變,一直到半年后,床上陶語躺過的痕跡也還存在。那時候他瘋魔了一般,仿佛一切不變就能改變他殺了陶語的事實。 后來他終于崩潰,在那個雪夜走進了山門,等他偶爾再回來時,管家已經自作主張將整個城主府都翻新了,尤其是他住過的地方,更是全部改建,連一間屋子都沒有留下。 他當時是想發火的,可是看到管家兩鬢的白發,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了。 岳臨澤嘆了聲氣,失意的坐到小路邊的石頭上,盯著旁邊地上的野草發呆。他從很久之前就已經沒有了站在陶語身邊的資格,哪怕偷偷的喜歡,都讓他置身在烈火熱油般的煎熬之中,他想求一個解脫卻一直求不到。 如今陶語有了其他喜歡的人,也要去迎接新的人生,雖然他一直說擔心,可他心里也是明白的,以陶語的本事,怎么可能會連兩個普通百姓都搞不定,所以如今他真的是沒有牽掛了。 想起陶語那日對這個世界的解釋,岳臨澤嘴角勾起一個弧度,眼底難得有輕松的笑意。 這一次如果能解脫,也算是我佛慈悲了。 岳臨澤眼底流露出一絲超脫的意思,可這種情緒沒有維持太久,一個侍衛便匆匆趕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后,他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他爹娘去請人的事,他知道嗎?” “這個卑職不清楚,但是他今日看起來似乎心情不錯,所以卑職猜測應該是知道的?!笔绦l抱拳道。 岳臨澤臉色陰沉,半晌才開口道:“行了,你下去吧?!?/br> “是!” 侍衛離開許久,他的表情才漸漸好一些,盤算著是時候找那人聊聊了。 還不知道自己被盯上的書生,整日里還傻樂的等著父母和心上人來無還城,可是等了兩日都沒等到人,心里漸漸開始著急起來,著急幾天看到父母獨自來了,更是驚訝。 可是他又不敢去問,生怕先前的努力在這一刻白費,只好生生忍下,將爹娘都接進了客棧。 當日晚上,一家三口在客棧大廳用膳時,書生終于忍不住了:“爹,娘,你們這幾日回家去做什么了?” 他一開這個話頭,婦人登時眼眶就紅了,捶著心口哀嘆:“都是我作孽??!” “……什么意思?”書生的表情立刻緊張起來。 婦人顫著手抓住他,痛苦道:“孩子,你一定要娶那個老女人嗎孩子?你就不怕咱們家無后嗎?如果你愿意,我找幾個媒婆給你相些好人家的姑娘如何?” “你先別說這個,我就問你這次回去做什么去了?”書生有些緊張,按理說他先前的信已經送到,音兒也該知道了計劃,這次該半推半就跟著來無還城才是,為什么就這老兩口回來了? 婦人哭得傷心,抓住他的手猶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嘴里一直念叨自己不該凡事做得太絕,導致如今所有退路都被堵死。 書生越聽越心急,可又不敢問為什么,只能耐著性子安慰,到最后自己都快崩潰了。就在他要拍桌問重點時,身后傳來一個淡漠清越的聲音—— “他們回去請你前未婚妻了,可惜她已經隨家里去了別處,你這二老撲了個空,沒能見到她?!痹琅R澤緩緩道。 書生呆呆的回頭,半晌問:“這是什么意思?” 岳臨澤掃了他身后哭天喊地的婦人一眼,蹙眉道:“我們出去聊?!?/br> 前幾日天有些放晴,看起來春天像是要來了,今日又開始冷了起來,雖然沒風,可空氣又干又冷,書生穿得不多,很快就凍得渾身冰涼。 比他身子太涼的是他的心,他怔怔的聽著岳臨澤說話,許久都沒反應過來。 岳臨澤見他已經傻眼,心中更是不屑,但還是繼續道:“是你招惹她在先,惹得她動了心,便要負責到底,不管你先前是如何計劃的,如今哪怕是演,也要給我演一輩子,若是她傷了心,我便拿你一家抵命?!?/br> “……”書生還沉浸在心上人因誤會遠走高飛的悲傷里,聽到他的威脅也沒什么反應。 岳臨澤將自己要說的話說完,掃了他一眼后便轉身離開了,剛走了兩步身后突然傳出一聲痛苦的哀嚎,接著便是撕心裂肺的委屈:“可是大姐不是這樣跟我說的!她說是為了幫我和音兒修成正果,才想出這樣一個辦法幫我們的!這個計劃從頭到尾都是大姐教我的!” 岳臨澤的身體一僵,猛地回頭陰鷙道:“你說什么?!” “你的意思是大姐騙了我?她想騙婚?”書生此刻有種雞飛蛋打還被算計的痛苦感,看著岳臨澤也沒了以往的懼意,“這些都是大姐教我的,所有事情我們都是經過商議才說出來的……” 他一五一十的將這件事都說出來,岳臨澤臉上難得出現一片空白,他想起陶語先前再三叮囑他不要多管閑事,這一刻終于明白是因為什么了。 即便她說實話,他也會幫她的,可她偏偏選擇這種會叫他痛苦的方式……岳臨澤想到了什么,忍不住輕笑一聲,這聲笑在這個寒冷的夜里顯得特別突兀,書生也被他嚇住了。 “……既然是我誤會了,那剩下的事交給我,我會把你心上人接過來,讓一切回到正軌?!痹琅R澤掛著笑溫和道。 書生怔愣的看著他,半晌遲疑道:“城主大人……” “怎么?”岳臨澤問。 書生抿了抿唇,低頭道:“您別笑了?!笨粗孟窨抟粯?。 岳臨澤臉上的笑僵了一下,轉身朝黑暗走去。 這一夜他沒有睡,坐在桌前發了一夜的呆,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照進寢房后,他眼底一片清明。 這樣也好。 坐了一夜,他的腿腳有些麻,緩了好一會兒才能動,出去后叫來侍衛吩咐了些事,接著叫人備了馬車,朝著府衙去了。在府衙一直待到天色漸晚才出來,一個人獨自行走在路上,走了不多久眼前便出現一間布鋪城里最好的布鋪去了。 念念這段時間開始讀書了,整日一大早便出去了,直到晚上才回來,一個不到四歲的娃娃每次回來都是倒頭就睡,看起來很是可憐不說,也沒有再纏著陶語要這要那的,叫她一下子清閑不少。 這也就算了,書生也一連幾日都沒有來了,她也不知道那件事進行得如何了。陶語又等了一天,終于忍不住出門去找書生了。 等她到客棧時,書生剛好和一個姑娘從里頭出來,看到她后愣了一下,忙帶著姑娘過來同她說話:“音兒,這就是我跟你說的那位大姐,若不是她幫忙,我們也不會有今日?!?/br> 小姑娘柔柔弱弱的,聽到書生的話后乖巧的跟陶語道謝,陶語笑笑扶了她一把,接著對書生道:“這兩日也不見你去找我,我還以為事情出了什么問題,沒事就好,現下都順利解決了嗎?” “解決了解決了,我爹娘現在別提對音兒有多好了,就怕她會不要我?!睍敌Φ?。 陶語點了點頭:“那就好,你們什么時候離開???” “也就這兩日了吧,我本來打算專程去城主府道謝的……”書生想到什么表情一頓,小心的看了陶語一眼,“現在恐怕去不了了,你不會生我氣吧?” “這有什么可生氣的,我又不在意那些虛禮,”陶語朝他擺擺手,看到書生母親匆匆過來了,眼底滿是對她的敵意,陶語有些好笑,對書生道,“解決了就好,你們回去好好過日子,我去別處溜達溜達?!?/br> 她說完就轉身走了,書生猶豫一下,最終還是喊住了她:“大姐!我有話要跟你說!” “什么?”陶語腳步剛微微放慢,書生便沖了過來,攔在她面前欲言又止的看著她。 他吭哧半天,才艱難道:“本來城主大人不讓我說的,可我覺得若是不說,萬一你哪日因為這件事吃虧了怎么辦?!?/br> “哦?”陶語挑眉。 書生心一橫,便將岳臨澤已經知道他們計劃的事說了出來,陶語驚訝的看著他。這段時間雖然岳臨澤早出晚歸,可也是常和她見面的,他竟然一直沒來問她? 陶語這下什么都逛不進去了,若有所思的回到城主府,凝眉思考他假裝不知道的原因。等著取笑她這點肯定是要排除了,那貨什么時候都不會這么欺負她的,可除去這一點,還有什么讓他愿意瞞著? 陶語想了半天都沒想到原因,干脆等岳臨澤回來去問他了。岳臨澤知道她今日見了書生,也知道這件事書生極有可能已經告訴她了,因此在她來問時,他沒有太過驚慌。 “說話啊,還給我將計就計了是吧,長本事了啊?!碧照Z面色不善的盯著他。 岳臨澤嘴唇動了動,不敢和她對視。沒有太過驚慌,不代表就一點都不驚慌了,他看到陶語來勢洶洶的樣子,心里還是很怕的。 陶語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外強中干,心里忍不住嘆息一聲。如果沒有這該死的共通感,讓他突然有了穿梭其他世界的本事,此刻的他或許還是副人格中最膽小天真的孩子,唯一的煩惱就是在城主跟和尚兩個職業之間的抉擇。 但即便如今的他因為意外獲得的能力變得強大陰沉,可本質上還是慫慫的哭包,平日偽裝自己時也就算了,像這種被陶語盯著質問的時候,慫包的本能還是在不斷叫囂。 “說不說話?”陶語掐住他的臉,逼他看著自己的眼睛。 岳臨澤一張俊朗的臉被她捏得有些變形,整個人也顯得可憐了些,他猶豫一下,低聲道:“我只是想著,你之所以會瞞著我,不過是想叫我心里難受,如果我知道了真相,那你會不會不高興?我不想讓你不高興?!?/br> “所以你就這么瞞著我?”陶語斜他一眼,“你覺得這樣被我發現了,我就不會不高興了?” 岳臨澤抿了抿唇,也是有些不悅:“那書生實在是太狼心狗肺了,我都已經告訴他不要說了,他卻還是說了出來,看來我就不該把那個女人給他送回來?!?/br> “……怎么還有女人的事?”陶語皺眉。 岳臨澤自覺說漏了嘴,立刻心虛的不說話了,但看到陶語眼中的威脅,他還是遲鈍的將事情都說了出來。 陶語輕笑一聲,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她經歷這么多世界,每個世界的副人格占有欲有多強她是知道的,這貨竟然為了她愿意忍下自己的天性,親手將她送去別人懷里。 ……她該說他很偉大嗎? 陶語咳了一聲,若有所思的看著他。就像之前說的,她只打算欺負他這么一下,欺負過了,他們就該和好了。 只是現在她才突然發現,臺階不好給啊。陶語想了半天,都沒能想出一個突然和好又不顯突兀的理由。正當她糾結時,岳臨澤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眼神熱切的看著她:“你還喜歡我嗎?” “……你干什么?”陶語被他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 岳臨澤帶著一絲謹慎看著她,再開口就少了一半的勇氣:“你、你還喜歡我嗎?” 陶語眨了眨眼睛,不明白他怎么會突然問起這個。難不成他又多了一門讀心術的本事?否則怎么會在她剛要和好時給遞了個臺階? 岳臨澤見她不說話,心里有些慌了:“我、我知道這么說有些不知廉恥,可我就想知道,你還喜歡我嗎?你肯想辦法氣我,是不是代表我在你心里還有一點位置……” “愿意氣你便是因為還喜歡你?”雖然他猜的大體不錯,可陶語還是因為他的腦回路笑了。 岳臨澤眼底的小火焰滅了,但還是逞強將自己的話說完:“不是都說因愛生恨么……”他先前想著,若她還肯恨他,多少也會留一點感情吧??上麉s漏算了一點,即是她恨他,也有可能是因為他當初那一槍,無關情愛。 “我真的……”岳臨澤說著話哽咽了,再也發不出聲音。 陶語眼底多了一分溫柔,伸出手搭在他的手背上,可惜岳臨澤這會兒處在絕望中,并沒有察覺到她的小動作,然后在她沒說話之前就把她推出門外,啪的一下將門給關上了:“對不起,讓我冷靜一下?!?/br> 陶語懵著臉站在外面半天,才明白自己被推了出來,當即好氣又好笑的轉身敲門:“岳臨澤你給我開門!” “我不!如果你想要我償命,我給你就是了,何苦再這么折磨我!”岳臨澤帶著哭腔的聲音傳出來,顯然已經繃到了極致,此刻已經有了崩潰的趨勢。 陶語瞪眼:“誰要你償命了?咱們說清楚!” “我這幾年無時無刻沒有不想你的時候,日日夜夜都受著煎熬,你當我想殺你嗎?若不是當時以為你會威脅無還城的百姓,哪怕是將我千刀萬剮,我也舍不得動你一分,當初那一槍,死的人不止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