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陳就說好, 末了又道:“我給你帶牛奶?!?/br> 她沒拒絕, 回了個“嗯”字。 在家門前外的道上見面, 陳就出來得更早, 站在樹下等她。 冬稚沒帶東西回家, 除了一個手機,一身輕松。 肩并肩一起往前走, 陳就從口袋里掏出一瓶牛奶, 紙盒包裝上全是英文。蕭靜然一切都要好的,給他訂的奶也同樣,說是什么澳大利亞產的,小小一瓶就要十好幾塊。 冬稚接了, 陳就拿出另外一瓶。都是一樣的牌子,只是味道可能稍有差別, 她手里那瓶是純白色的底, 他拿著的略微多了藍色的邊。 她拆了吸管外的塑料包裝,尖的那一段戳破圓形錫紙, 伸進紙盒里。 陳就剛要幫她,見她自己插好吸管, 低頭拆了手里那瓶, 吸管戳進去。 冬稚拿著牛奶沒喝, 微微側頭瞄他。陳就才喝了一口, 見她盯著自己,一愣,“怎么了?” “你那個是什么味道的???” “嗯?”他看了看,“味道是一樣的好像,我這個沒那么甜?!?/br> “你的看起來更好喝哎?!倍煽纯词掷锏臇|西,再看看他的,沖他勾勾手指。 陳就微怔,下意識遞過去。冬稚捉著他的手腕,就著他的手,含住吸管喝了兩口。 視線落在她的睫毛上,再往下是鼻尖和含著吸管的嘴唇。 這是他剛喝過的東西。 他有些呆,腦子都滯了一瞬。 “是不怎么甜,感覺這樣剛好?!倍善妨似?,接著捧起自己手里的牛奶,嘗了嘗,皺眉,“嗯……真的沒有你的好喝?!?/br> 陳就愣神看著她,驀地反應過來,慌忙移開眼,他佯裝無事道,“那……那下次我給你帶藍色的好了?!?/br> “不用老是給我帶牛奶?!倍烧f著提步,“這么貴,一次兩次就算了,多了不好?!?/br> 他沒說話,也不知聽進去沒有,腳下木木地跟著她走。 冬稚像是沒看到他泛紅的耳根,一步一步格外輕快,悠然向前。 …… 晚自習結束,仍舊是坐公車回去。 因為時間晚,車上沒什么人,車廂空空如也。冬稚和陳就上了車,往最后一排去,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窗外夜景倒退,大多數店都關門,只高掛的招牌霓虹燈不關,熠熠亮著光。 冬稚坐在床邊,窗開了一小條縫,和煦的晚風吹進來,吹散夏日炎熱。她慢慢閉上眼,靠著椅背睡了過去。 學業重,睡眠時間不足,這種難得的愜意時刻,不免放松。 陳就見她睡著,沒叫她。默不作聲盯著她的側臉看了一會兒,她的腦袋往窗戶那邊倒去,他忙伸手從后繞過去,怕她磕著。 動作極輕,不想吵醒她,陳就將她的腦袋緩緩撥向自己。待那重量著落在肩上,他松了口氣,又繃緊了神經,背打得直挺,一動不動讓她倚著。 冬稚靠在陳就的肩頭,安靜睡著覺。 離目的站點還有兩站的時候,冬稚醒了,正好緩神。不多時抵達站臺,陳就先起身,她沒站穩,晃了一下,陳就扶住她,兩人下車。 朝巷子里走,一步一步,胳膊碰胳膊。晚上安靜,一點點動靜都會被無限放大,四周無聲,他們小聲說著閑話,從天到地,從南到北。 快到陳就家門口的時候,冬稚突然停下,在離大門只有兩三步路的時候,她不動。 陳就奇怪:“怎么了?” 冬稚盯著前方,微嘆:“我真不想過去?!?/br> “你……” “每次經過這里,只要是和你一起,到這附近我都很怕會被人碰見?!彼拖骂^,悵然無奈。 陳就一頓,蹙了下眉,“你不要把那些放在心上……” “陳就?!倍商ь^望著他。 “嗯?” 她看了他許久,沒吭聲。 “你想說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感覺有好多話想說,但是不知道怎么說,從哪里開始說?!?/br> 陳就側身,走到她面前,和她正面相對地站著,“你想說什么就說,我都聽著?!?/br> 冬稚低頭看向地面,他的腳尖和她的腳尖之間只隔著一步距離。她看得認真,唇邊弧度帶著自嘲,忽地道:“你看你和我,現在就隔著一點點距離……但是這一步比看起來的遠得多?!?/br> 陳就一愣,不知道她怎么突然說起這種話,本能地不喜歡聽。 “遠嗎?”他皺眉,“哪里遠?!?/br> “你知道吧?!倍晌丝跉?,告訴他,“我媽經常跟我說要認命。之前你給我買小提琴那次,還有后來我碰琴被她看見,她都發了好大的火。她一直跟我說,是什么人就是什么命,不認命的話我這輩子有苦受?!?/br> 陳就動了動唇,還沒說話,冬稚先道:“其實我懂她的意思,我媽,還有你媽,她們應該都覺得我,怎么說,不本分?對。就好比你和我,我們像這樣站在一起,她們認為是不對的,不應該,我們兩個人不配站在一塊,不能來往?!?/br> “胡說八道!”陳就說,“什么年代了,你聽她們說這種鬼話!” 冬稚繼續接上:“不管怎么著,反正現實就是這樣吧。所以我忍了又忍,總是躲著你?!彼A艘幌?,“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莫名的,陳就突然有點緊張。 “……沒什么?!蹦藬得?,冬稚踢了踢石子,忽然不說了。 她抬起頭,措不及防道:“你說我如果去你家探望阿姨會怎么樣?我好久沒有好好和她說過話了,多少年了?好幾年了吧,以前小的時候還是說過幾句的,我記得?!?/br> 陳就愣了,詫異道:“你不是不喜歡……” “是啊,可畢竟是你媽?!倍蓢@了聲,苦笑,“她那么討厭我,我猜她可能覺得你跟我一起玩,我會帶壞你吧?” 很久沒有這樣談心,這段時間以來,陳就覺得和冬稚的關系似乎在回到從前。但她這樣和他說心里話,這么久了,這還是第一次。 陳就忙說:“不會,你哪里帶壞我?她就是想太多,她不了解你才會這樣?!?/br> “其實那天你爸問我怎么不進去等你,我很想說,我是想進去的。但是我不能進去,我媽看到了會不高興,你媽知道了也會不高興。我心里比誰都清楚?!倍奢p聲說,“好久沒去你家了,前幾年還經常去,不過那個時候我們都還小……初中開始就很少了對不對?你家的院子啊,客廳什么的,我記得的都是小時候的樣子,上次你生日被叫去,好像是翻新過了?變了好多……” 陳就見不得她這樣傷感又強撐著笑的樣子,“你想來隨時都可以來,為什么不可以?你怕什么。勤嫂要是說你,我幫你說。我媽那,我爸都叫你進去坐,你別理她。又不是沒來過,小的時候天天在院子里跑在客廳里玩,怎么現在就不行?以前我爺爺最喜歡你來家里玩,這么多年了……” 說到底,還是怪蕭靜然,她如果不是那樣的性子,冬稚哪會躲他不及。 “不一樣?!倍蓳u搖頭,咽了咽喉,聲音稍稍有點哽,“那個時候我爸還在。他在的時候……那時候……” 她說不下去,眼圈紅了,喉間灼熱,長長抒出一氣,含糊道:“陳就……我很想他……” “冬稚……”陳就看她要哭,慌了,伸了伸手,徒勞地收回,想安慰又無從開口,一時有些無措。 冬稚呵出一口氣,垂下眼,guntang的眼淚淌下來。 “以前不是這樣的。我爸在的時候,他什么都會依我,會讓我學琴,會聽我練習還會說很好聽……我們家的壓力有他分擔,我媽沒有現在這么辛苦……” 她說一句,眼淚淌一道,竭力隱忍著情緒。 “有的時候我經常想如果他還在就好了。那樣,老師冤枉我偷錢包的時候,我就可以把他叫來,有他在,誰都不敢冤枉我……還有鄭揚飛對我說那些難聽的話,要是被我爸知道,我爸一定會揍死他……我爸超有力氣的,我上小學了還能把我舉得很高……那樣鄭揚飛更不敢晚上跟在我背后回家,我根本不用怕,有我爸爸在,他一定會來接我回家?!?/br> 陳就胸口堵得慌,好像有哪處看不著的地方隱隱作痛。 冬稚吸了吸鼻子,甕聲甕氣:“我可以像別人一樣買漂亮的新衣服,你知道嗎,我媽過春節的時候拿錢給我,讓我去買新衣服,我舍不得……我自己打寒假工掙的錢買了一套,舍不得再買……我要是有爸爸,我爸爸在,用不著別人給我捐錢,我也不會像個乞丐一樣,被人推到大家面前打著為我好的旗號讓人當猴看……” 她越說越哽咽,到最后,抬手遮住眼睛,擋不住臉上遍布的淚痕。 呼吸都覺得疼,像刀子一樣劃過肺腑,陳就近前,輕輕攬住她腦后,讓她靠進自己胸膛,一下一下動作輕柔地拍她的背。 冬稚終于放聲哭,在他懷里嗚咽哭出聲來,聽得他心里跟著絞痛,一陣一陣痛意洶涌來襲。 “冬稚……”許久,他艱難地動了動喉。 陳就才叫她的名字,突然,車輪聲響起,快速由遠而近,一道車燈直直照過來。 陳就抬起胳膊擋光,冬稚也抬頭,紅著眼滿臉淚痕地瞇著眼看去。 車一下停住。 車門從里打開,蕭靜然冷著臉氣洶洶下來。 “——你們在干什么?” “媽?”陳就愣了一下,一只手還攬在冬稚背后,“你……” “你們大晚上在這干什么????!”蕭靜然沖到他們面前,扯了一把冬稚,把她從陳就懷里拽出來。 冬稚被扯得踉蹌。 “冬稚!”陳就趕忙扶住她,一臉緊張,“沒事吧?” 她搖頭:“沒事……” 冬稚先前還想著去探望蕭靜然,即使心存芥蒂,卻從沒真正做過什么不尊敬長輩的事。蕭靜然呢?一上來就這么蠻不講理。 陳就氣急,扭頭要沖蕭靜然發難,“你——” 冬稚連忙扯住他的衣擺,小聲阻止:“陳就!” 看她拉著陳就的衣服,蕭靜然眼里像扎了刺一樣,當即一掌拍過去。 “啪”地一聲,冬稚閃避不及,手背結實挨了一下。 她痛得嘶聲縮手,陳就一急,捉起她的手看,手背紅了一片。 蕭靜然還沒發火,陳就先怒了:“你到底要干什么?罵人還不夠,現在開始動手打人了?” “我動手怎么了?你看我不打死這個小狐貍精!”蕭靜然大罵,“大晚上往你懷里撲,她要不要臉!” 陳就臉赧了一瞬,但憤怒占了上風,“媽,你不問青紅皂白張嘴就罵人,你是不是真的有病???” “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我是你媽!” 陳就把冬稚拉到身后,護得緊,“你是我媽就可以隨便打人嗎?爸從來就不會這樣……”他不是不難受,痛心地問,“媽,你到底怎么了,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你!”蕭靜然指著他和冬稚,氣得手發抖,你……!”半晌吼出一句,“你給我回去!” 陳就沉著臉,不說話,和她對峙。 冬稚在他背后,輕輕說:“陳就,回去吧,很晚了?!?/br> “……”他還是不吭聲,但臉色有所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