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冬稚回過神, 不再看他, 垂眸繼續洗碗。 他說:“我不是, 我……我下來廚房找喝的, 沒想到你在這?!?/br> 冰涼的水沖在手上, 皙白皮膚清晰透出其血管, 她悶不做聲。 陳就瞥見龍頭朝向右側, 皺了下眉, 向前一步,意識到后又立刻停住, “天氣冷別用冷水, 龍頭轉一下,用熱水?!?/br> 冬稚語氣硬邦邦地:“不用?!?/br> “你……” 外面突然傳來腳步聲。 陳就轉頭看向廚房,冬稚也抬眸看過去。陳就反應快,下一秒, 二話不說上前關了水,拉起冬稚的手腕躲進旁邊最靠內——也是最小的那間儲物室里。 門一關, 雙雙松了一口氣, 視線對上,都愣了一下。 陳就背靠著占去大半位置的置物架, 盡管已經很努力地往后靠,仍舊拉不開多少距離。 彼此緊貼, 冬稚不看他, 低頭, 卻像是埋在他懷里, 只好側開臉看向其他地方。 一低頭,陳就可以看到冬稚的發頂,再往下,卷翹的睫毛兩扇,她高挺又秀氣的鼻梁,劃出一道好看的弧度。 陳就抬起下巴,好讓她自在些。 安靜得連彼此呼吸都聽得到的小空間里,尷尬無聲蔓延。 儲物間外的人在廚房里忙活,大概不是冬勤嫂,沒有聽到水流和洗碗的聲音。 陳就小聲問:“冬稚,上次的事情你還在生氣嗎?” 冬稚皺眉,壓低聲音:“別說話?!?/br> 他安靜了一會兒,沒多久,又開口:“冬稚……” “干什么?”她抬眼瞪他。 “對不起?!?/br> “……” “我給你惹了很大的麻煩,那件事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不會被罵也不會被打。我明明想讓你開心,結果反而害了你?!?/br> “……” “你生氣是對的,煩我也應該,是我不好?!?/br> 冬稚垂眸,“說這些有什么意思?!?/br> 陳就動了動唇,還沒說話,外面響起動靜。 儲物間里的兩人神經一緊。 外面有說話聲,陳就和冬稚不敢再發出聲音。 聽聲兒似乎有三四個人,嗓門不小,你一句我一句: “來來,趕緊把這幾袋菜都摘干凈洗了,等會還等殺牲口……” “在這殺???” “當然是去院子里殺了!這哪能弄得下啊,還有活豬呢!” “嚯,院子里那么干凈,太太真舍得?!?/br> “有什么,弄臟了又不是沒人打掃,你以為都跟我們似得?我們才是打工的命……” 說說聊聊,聲音消停了一小會兒,很快又繼續。 “我看后面不是也有個院子嗎?” “哪?你說冬勤嫂家?” “??!那個院子不大,但是殺豬絕對夠了!” “那院子冬勤嫂還得住呢,前兩年在她家院子里殺過一次豬?!闭f話的是個做了三年多的幫傭,冬稚認得出她的聲音,她說,“殺完豬以后都到前面來忙活了,沒人給打掃,忙完了各個人都回家休息,更不會幫她弄干凈,她一個人收拾沒個兩三天哪搞得完?那次給她累得半死,后來她跟陳太太說,這不就不在她那門口殺豬了嘛?!?/br> “陳太太對她這么好呢?” “那肯定,冬勤嫂怎么也是在陳家做了十多年的人?!?/br> 不知誰接了一句:“我看她呀就是不知好歹,陳太太對她不錯,她呢?教出個女兒,小小年紀不學好……” 儲物間里的兩人聽見外面的聲音壓低,但還是能聽見對話:“上次的事把陳太太氣得半死,連著好幾天心情都不好,見著她都沒一點好臉色,也就陳太太人好,換做別人估計早就辭退了她!” 隨即一片贊同聲。 “誰說不是呢,她女兒竟然讓陳太太的兒子給她買什么……買小提琴!幾千塊一把!貴的咧……” “換做我要是有這樣的女兒,我早打得她服服帖帖,才上高中吧?嘖嘖,心思這么多,一個女孩子也不知道和男孩子避嫌。上次我就故意問冬勤嫂,我說你家的女兒挺厲害的,以后肯定能找個好老公,你到時候就等著享福了!” “她怎么說?” “說?她哪有臉說什么,跟我板著個臉拉鼻子充象唄!” 她們越說越起勁,八卦向來是這等婦女最好的生活調劑。 外面還在說,內容還是冬勤嫂和冬稚。 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結束。 冬稚想低頭看地面,被陳就擋住。 人究竟可以被擠壓到什么程度?無奈的時候,連發呆都無法選擇自己喜歡的方式。 她們說得快樂,不知道過了多久,冬稚垂著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感覺那股煩躁快要壓不住的時候,突然伸來兩只手,捂住了她的耳朵。 冬稚一愣。 陳就板著臉,嘴唇抿得死緊,眉間隱約擰著結,想要探詢,又看不真切。他兩手捂著冬稚的耳朵,余光看向門的方向,面色不虞地聽著外面的聊天。 冬稚愣愣看著他,陳就轉過視線,和她對視。 他抿了一下唇,用口型無聲對她說:“別聽?!?/br> 掌心貼合在耳邊,不知道是聽見血液在血管里流淌還是他的脈搏,她聽見了像風一樣的聲音。 和陳家有關的記憶很早開始就有,冬稚從一出生,就住在陳家后面的小房子里。 她們一家的存在,就像是陳家的附屬一般。 懂事以前她不明白這種差距,那時候陳就的爺爺還在,她爸爸冬豫也還在。 小時候她和陳就總被放在一個院子里玩。兩個小孩坐在一張椅子上,光是吃一包零食都能玩半天。 那會陳爺爺養狗,他不愛名犬,就養那種黃色的土狗。 大人在的時候,狗乖得很,大人稍微走開一點,狗就汪汪叫個不停,顯示自己的能耐。 冬稚覺得它壞啊,三四歲的年紀,嚇得不輕,坐在椅子上“啊”地一聲張嘴就哭。每當這個時候,陳就便會放下手里的零食,費力地轉過身,費力地捂住她的兩只耳朵。 他那么點大,連話都說不干凈,吐字發音尚且呢噥不清,還一本正經地安慰她,念經似得碎碎念:“不哭不哭,不怕,狗不怕,不怕哦……” 有時她會停,有時不會。若是她還哭,陳就見哄不住她,就會皺起眉,扭頭兇巴巴沖黃狗喊:“狗!出去!呸、呸——” 她其實早就記不清,卻一次又一次在大人們反復的調笑中重溫那些場景。 門外摘菜洗菜的幫傭總算忙完了。冬稚收回走遠的思緒,世界終于重新安靜。 陳就松開手,沒放下,在半道停了停,替她拉了拉領子。 “你先出去吧。站了這么久,回家休息。別洗了?!彼f,“我等你走了待一會再出去,沒人會說你?!?/br> …… 冬勤嫂很晚才回家,陳家徹底忙完,所有人都走了,她是最后一個走的。 一進廳里,見冬稚還沒睡,冬勤嫂愣了愣,皺眉:“你怎么還不睡?這么晚,明天不上學?” “出來喝水?!倍烧f,然而端著水杯,躊躇半天,許久才喝下一口。她狀似不經意地問:“你做事的時候,有人說你嗎?” “什么?”冬勤嫂扭頭,聽清后撇了下嘴,“說我什么?我有什么好說的?!?/br> “那我呢?閑聊的時候不是會聊聊小孩什么的嘛?!?/br> 冬勤嫂僵了一下,閃過一瞬不自在神色,下一秒卻像是不耐煩一般斥道:“有什么好聊的,你以為誰都知道你呢,聊什么聊,活都干不完……沒誰聊你!”她趕冬稚回房,“去去去,趕緊回去睡覺,一天天琢磨些有的沒的?!?/br> 冬稚還不死心:“那些阿姨她們沒有……” “沒有沒有!你有什么好提的,少給自己臉上貼金!”冬勤嫂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樣子,“問這些,神神道道的,沒人問的就你來問!別廢話,回去睡覺!” 冬稚喝了兩口溫水,放下杯子,轉身朝房間走。 到房門口,冬稚停下,回頭一看,冬勤嫂拿著一塊抹布,用力地擦著飯桌桌面。 歲月不饒人,她的背影已經有些滄桑。 …… 房間里沒開燈,冬稚靠坐在床頭,對著黑暗沉思。 冬勤嫂回房了,廳里沒有動靜,也沒有光從門縫底下照進來,她那屋關燈一向快,畢竟白天要干活,平時她回家洗漱完,也是一沾枕頭就睡。 如果墻上掛著鐘,大概能聽到時間流逝的嘀嗒聲。 許久,冬稚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機,點開社交軟件,在列表里翻了翻,找到那個名叫詹靜的女生的賬號,指尖立刻停住。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輕觸,打下了一整段話。 指尖懸在屏幕上方停了很久,最終點下發送。 她說:“詹靜同學你好,我是十三班的冬稚,很冒昧這么晚了打擾你,請別介意。我想跟你說的是,上次你和我說的那件事,我改變主意了。你生日宴還需要人演奏音樂嗎?我愿意接這個活,幾個小時都可以,小提琴我可以自帶。很抱歉先前拒絕你現在又答應,還望見諒。如果你仍想請我去拉琴的話,有時間我們可以談談。等你回復?!?/br> 第23章 炎焱燚 詹靜的生日宴會安排在寒假。 宴會當天, 冬稚自己把中午的菜熱了一遍, 傍晚就出門。 冬勤嫂在院子里打掃, 見她帶著個大袋子要出門, 問:“你去哪?” “學校安排的寒假活動?!倍烧f, “和同學去完成小組作業?!鳖D了一下, 她說, “很晚才能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