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娟不說話，整個人都有些木木的，做事都帶了幾分機械。

    秦志剛不見她應，想著她在自己爸媽那里本來就沒剩多少印象分了，又說道：“爸媽難得回來，你臉上多點笑模樣，這幾天去集上活雞活鴨多買兩只，魚rou也買一些備上，免得臨時做不出像樣的飯菜?！?/br>
    王海娟悶悶應了一聲，秦志剛幫著把青菜洗了就出了廚房，自己端了臉盆接了點水，拿鑰匙開了自家爸媽的房間開始打掃起來。秦大有臨出去的時候，家里各處的鑰匙都給了他，秦志剛準備把其它幾間房間都打掃一回。

    其實說是打掃，也就是除除灰，王海娟喊他吃飯的時候他已經都弄好了，跟王海娟說：“明倆天你有空就把幾間房間的床鋪弄出來，省得到時候大家回來了還要縫被子就太累了?！?/br>
    王海娟點了點頭應下，垂著頭吃飯。

    第二日一個早秦志剛騎了車去縣里，王海娟站在院里看著他騎車走遠了，好半晌沒挪腳步。

    住在左近的張荷花端著碗稀飯正喝著，難得見了王海娟在家，笑著湊過來問她吃過早餐沒，今天怎么沒去縣里。

    沒說到兩句就提到了昨天軍車送了彩電冰箱洗衣機到顧家的事，王海娟還真是才知道，心里的難受勁翻江倒海，她們夫妻倆就在顧家隔壁住著，顧婉往娘家搗騰東西自然沒避公婆，因為想也知道是瞞不住的。

    她一個大學生哪來的錢，還不是花的男人的錢，能讓男人愿意為她花錢，還能搞得定公婆，王海娟都好奇顧婉是個什么樣的人物了。

    真有本事啊，她怎么就沒有那樣的手段，把日子過成這鬼樣子，想到自己現在過的日子，王海娟就有些自嘲。

    本是過來八卦的張荷花，看到她那張暮氣沉沉的臉心里都咯噔了一下，想到最近一個多月她碰到王海娟的幾回，她好像就沒開懷過，整個人透著股壓抑，今天這種感覺更明顯了，心說別是刺激得狠了。

    亂七八糟的扯了幾句，端著她那晃蕩著的半碗菜粥走了。

    秦志軍他們回來的時間比秦志華預料的晚一些，二十四中午出發的，二十八號上午十點多到的青湖村。

    火車慢車三十六個小時左右的路程，他們開車開了四天。主要還是顧及到車上有老人孩子，晚上找了地方略歇了歇的原因。

    秦志剛這時候已經關了店在家里呆著了，這兩天多數時候帶著六斤在院子里玩，也留意著村口方向，打頭的軍車一進了他視線，他就朝屋里喊了聲：“娟子，爸媽他們可能回來了?！?/br>
    然后抱著六斤就站到了院門外去。

    王海娟第一次見到顧婉，是那輛吉普車停下的時候，駕駛座里跟秦志剛有幾分相像的穿著軍裝的男人下車繞過車頭打開副駕上的車門，一手搭著車門一手護著她下了車。

    幾乎是一種直覺，她認定那就是壓在她心頭兩年的顧婉，比她在縣城里見到的畫報里的香江女明星還要美，哪怕她是個女人，看那么一眼也移不開眼。她懷里抱著個長得很精致的女孩兒，跟六斤差不多大，該是三胞胎里最小的甜寶。

    她從來沒有想過，顧婉是這副模樣的，嬌美明媚又有種說不出的風情，偏偏看過去一點不顯輕浮，叫人心里生不起半點惡感。她就那么看著顧婉，腳被釘子釘住了一般。

    秦志軍又去開后車門，林春華抱著平安出來的時候，顧家人也聽到動靜出來了。

    這時后邊一輛桑塔納隨之進了村子開到了秦家門外，兩個蒼狼的戰士和秦大有秦志華依次下了車。等車上的人一一下來，再聽祝鳳仙那聲激動的小婉，王海娟就知道自己沒認錯。

    一行人往院子里來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沖秦大有和林春華喊了爸媽，顧婉就走在林春華身后，正跟祝鳳仙王水英說著話，王海娟仍是好奇去看她，近看更是美得不得了，她不自禁喊了聲：“大嫂?！?/br>
    顧婉愣了愣，然后沖她彎唇一笑，叫了聲：“弟妹?！?/br>
    聲音溫柔悅耳，王海娟耳朵都被撓到了一下。

    走在后邊的秦志剛提醒她，“愣著干什么，進去泡些茶?！?/br>
    他也不止是叫王海娟做，而是把六斤放在院子里跟她一起去幫忙。

    林春華打從進門就注意到王海娟了，見她還挺得體的心里松了松，這二兒媳婦原先什么都喜歡扯著婉丫頭比，她也有點擔心人碰上了她別再跟以前那樣虎。

    六斤被秦志剛放下，見屋子里呼啦啦一下進來這許多人都有點呆住了。隨后見他爸媽端著茶往堂屋里去，他邁著小短腿就跟了進去，門檻對他來說有點高，費半天力氣也沒跨過去，平安在林春華懷里時就發現了一個跟自己一般大的小孩，這會兒見六斤在那翻門檻呢，掙著就要下來。

    三胞胎這幾天在車里悶壞了，一開始的新鮮過去后，小車廂對他們而言就成了牢籠，好容易下了車到了個新地方，還發現個小孩，平安一下去多多和甜寶也跟著要下地。

    還跟門檻奮斗的六斤，沒多久發現門檻靠堂屋那邊多了三雙小腳丫，一抬頭，就看見三個長得幾乎一樣的娃娃，小六斤的眼睛一下子就圓了，嘴都忘了合上。

    秦志剛和王海娟進進出出端茶水呢，王水英和秦曉妹也在幫忙，秦志華看四個侄兒勝利會師，二哥家的六斤被三寶兒驚住的呆萌樣，好笑的一把將人拎了進來。

    孩子一上手，秦志華眉頭就皺了皺，這孩子比平安他們幾個要大一個多月，怎么拎在手上比甜寶都輕。按理說平安三個是三胞胎，還是不足月生的，六斤做哥哥的，怎么也得比他們高些壯些。

    他把六斤拎到了靠近秦曉妹原先那房間門口，平安三個一串兒的就跟著轉了過去。秦志華就問：“你是不是叫六斤呀？”

    一歲三個月的六斤是不認識秦志華的，被他抱起又問話，下意識就要去找自己爸爸mama或是熟悉的人，但滿屋子陌生人，小六斤抿著嘴巴眼睛四下搜尋，已經有點要哭不哭的模樣了。

    秦志華是逗慣了平安幾個的，那三娃忒皮實，一下子見大侄子六斤要變臉了，忙轉而到三寶面前秀存在感，指著六斤道：“平安、多多、甜寶，這是你們哥哥，叫六斤?！?/br>
    三小的都聽懂了，再看六斤，眼里就都是質疑，尤其平安和多多，還要稍稍高六斤一點。

    平安覺得他才是哥哥，他一直是大哥。

    沒理秦志華的話，試圖跟六斤溝通，把誰是大哥這件事給他先定下來。

    “又金，叫鍋鍋?！?/br>
    六斤：你是誰啊……

    “叫鍋?！?/br>
    ……

    甜寶湊過去給他示范，對著平安甜甜叫了聲：“哥?！?/br>
    她說話比平安清楚很多，又帶著軟軟的奶音，好聽得很。

    六斤聽懂了，只是仍不肯說話，對著平安三個他沒那么緊張，但沒有兄弟姐妹的娃兒，也沒三寶那么自來熟。

    多多突然從棉襖的小熊頭口袋里掏出塊巧克力，遞給了六斤，平安眼睛就是一亮，拿了那巧克力撕開，給六斤聞了聞，然后收了回去，學著秦志華平時逗他們的模樣，軟呼呼說：“叫鍋?！?/br>
    說完這話自己還咽了咽口水，瞄了眼手上的巧克力。

    六斤看著三張長得一樣一樣的臉已經有些暈了，叫那巧克力一勾，還真叫了聲：“哥?！?/br>
    平安樂了，就說嘛，三叔這招對所有娃娃都管用。

    把那巧克力掰了指甲蓋那么大一塊塞進六斤嘴巴里，六斤咂吧一下，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想也沒想又喊了聲哥。

    又掰一塊想往甜寶嘴里塞的平安愣住了，愣了一下火速把那塊喂了甜寶，又掰了一塊塞多多嘴里，最后的那一點兒，小胖咂糾結死了，嘴巴里口水都要盛不下了，看了看眼巴巴看自己的新小弟，想想眼睛一閉塞進了六斤嘴里。

    哎瑪那痛心的模樣，看得秦志華一個沒忍住笑了出來，拉了站在平安旁邊的多多過來，拍了拍他的口袋問：“多多，你還藏沒藏私貨??？趕緊再給你哥一塊?！?/br>
    多多愛吃巧克力，他不止吃，心眼賊多，還曉得要多藏幾塊慢慢吃，剛才拿得那么痛快，一準兒還有。

    多多是個慣哥哥meimei的好娃兒，聽他三叔這么說，再看看一口沒吃著的自家哥哥，從另一個口袋里又掏出了一塊遞了過去。

    得，還分幾個地方放，秦志華是真服氣，一歲兩個月，這小侄兒的心眼多得跟篩子似的。

    第138章 138

    許久不見的兩家人有很多話說，顧婉見自家三個小胖崽兒有秦志華照看著和秦志剛家的六斤已經玩到一處去了忍不住笑了笑, 和自己媽和嫂子略聊了幾句, 看了看時間往灶房去了。

    嫁進來統共也只住了幾天就離了家, 就那么幾天林春華還說新婦的規矩不能干活, 所以秦家的灶房顧婉也就進去過幾回，并不曾用過。二弟妹王海娟這會兒正在淘米, 大鍋里燒著水，顧婉笑著道：“二弟妹，中午做什么菜, 我一起收拾?！?/br>
    王海娟莫名有些局促, 平時并不覺自己長得很差, 可看到顧婉衣著光鮮走進這灶屋里就覺得自己從頭到腳都灰撲撲的，下意識就說：“路上坐了幾天的車你歇會兒吧, 午飯我來做就成?！?/br>
    剛從院子里拐進來拿菜刀準備殺雞的秦志剛都詫異了，他媳婦有這么善解人意的時候？他看了王海娟一眼，順著她的話道：“是啊，大嫂, 中午你跟媽他們都歇歇, 路上坐車這么久也很累人的?！?/br>
    顧婉笑了笑，“坐車有什么累的，就是坐得久了現在更要動一動才好?！?/br>
    說著就挽了袖子撿了灶房一角堆的菜動手收拾起來了，還沒兩分鐘的功夫，林春華和曉妹，祝鳳仙和王水英一窩蜂到灶房來了, 堂屋里就留了男人們說話，她們女人轉到灶房來邊干活邊聊，秦志剛也讓去堂屋里喝茶聊天去。

    都是些灶屋里的好手，做事麻利得很，兩口鍋一起架起來一個小時不到就整出了像樣的兩桌飯菜，十一點多就熱熱鬧鬧的開了飯。

    秦志軍兩位戰友席上不沾酒，想著吃快些能早些家去，秦志軍知道當兵的歸家不易，快速吃了飯先要開車送他們回家，兩人一個家在縣城另一個在離這邊半小時車程的村莊。三個人出了門，顧婉放下碗筷起身跟出去拉了秦志軍到屋檐下低聲交待他，吉普車的后備箱里有很多煙酒特產吃食什么的，就是帶回來送人的，也沒定下給誰，這年根兒下的，讓他送了人過去一家送一些，是那么個意思。

    秦志軍笑著應了，捏了捏顧婉的手叫她進屋慢慢吃飯，吃完飯后好好歇一歇別累著，看顧婉點了頭這才出門送戰友去了。

    他們夫妻二人平日里就是這蜜里調油的樣兒，自己不覺得有什么，林春華他們也是見慣了的，只這一幕叫顧家人和王海娟看進眼里，顧家人是說不出的高興，王海娟是羨慕，覺得她這大嫂生得好命也好。

    她和秦志剛戀愛和新婚那會兒仿佛也是這樣甜蜜過的，只是這樣的記憶太少太短暫，到現在去想都像是很久以前的記憶了。

    她恍惚的時候，顧婉已經回到桌邊坐下，給三胞胎夾他們夠不著的菜時，給六斤也夾一筷子，笑著說：“六斤要多吃點，長得比弟弟們高才好?！?/br>
    六斤沖顧婉靦腆的笑，小孩子單純，所以對善惡意的感覺也最靈敏。六斤能感覺到顧婉的善意，也知道了漂亮的伯母是小哥哥的mama，他即好奇又想親近，卻有些害羞。至于顧婉說他是哥哥的話，小家伙大概沒怎么過心。

    幾個娃兒的飯都是用雞湯拌了的，平安三個能夠穩當的拿勺子往自己嘴里送吃的時候，林春華就由著這兄妹三人自己吃了，這三小的膽子大又不認生，頭一次回老宅吃飯，就能自己左手撐著桌子，右手拿勺子去舀想吃的菜。比他們大一些的六斤就老實很多，大人給夾了什么就吃什么，要是大人沒注意到他，他就吃碗里的湯拌飯。

    平安自覺是哥哥，看六斤也太老實了，覺得往常最需要他照顧的甜寶都比他強呀，他就拿自己的小勺子去舀菜，然后晃蕩晃蕩漏了好幾滴菜湯把那菜送到了六斤碗里。

    “又金，吃?！边€是軟萌萌的小奶音，神態間卻有點豪氣干云的架勢。

    六斤覺得這個哥哥簡直太好了！

    顧婉還不曉得平安讓六斤管他喊哥，見他懂得照顧人還夸了他一回，又說：“不能直接叫六斤，要叫哥哥?！?/br>
    結果平安沒喊哥，六斤咧嘴笑著沖平安喊哥了。

    顧婉試圖糾正一回未果，看自家平安還挺享受的模樣，看著王海娟有些不好意思。

    王海娟說沒關系，大點就曉得了，平安是挺有哥哥的樣子。

    顧婉說他大概是照顧多多和甜寶養出來的習慣，就給王海娟說些三胞胎小時候的事。

    王海娟從前沒少攀扯顧婉，今天見著她人挺好的樣子她心里其實有些沒臉，話都不怎么敢跟她多說，看顧婉對她那些事似乎并不知情，她自己心里卻虛得很，因為丈夫知道，公婆知道，就是小叔子小姑子以及顧婉的爸媽都知道一些。

    從前只覺得自己委屈，和顧婉一接觸才發現，她曾經用那么深的惡意去揣測的人實際是個溫柔謙和的半點兒不會叫人討厭的女人。她會有羨慕，只是羨慕，對著這樣的人你會覺得自己原先心里那些陰暗的嫉妒多齷齪可笑。

    顧婉看出王海娟有些不自在，揀了些孩子的話題和她聊，聊到六斤的時候王海娟話漸漸多了些，眼里也有了暖融融的笑意。

    男人們要喝點酒，林春華就是吃飯就要快一些，也坐到了小桌這邊看孫子。她摸摸六斤的腦袋有些心疼，說王海娟：“這孩子怎么養得黑瘦黑瘦的？”

    王海娟面上神色就僵了僵，說六斤吃飯上不太好。

    林春華坐在邊上看了會兒，就看出問題來了。這孩子膽小老實得過頭，怎么在自己家里都不敢伸勺子吃菜的？平安幾個看著比他更像是在這家里長大的，他看著反而像客人。

    問王海娟怎么回事，王海娟心里清楚原因，卻是不敢照實說。

    六斤兩個月前被她放在娘家帶，她媽性子軟，她嫂子卻是厲害得過了頭，六斤只怕是沒少被兇才會成了這樣的性子。

    王海娟看到兒子黑瘦黑瘦的自己也心疼，可她沒法子，她必須得在店里守著，林春華回來前，秦志剛讓她先回來候著，她拖了兩天拖不過去才回的村，不親自盯著，光心里的那些猜想就能把她折磨瘋了。

    “之前我在縣城服裝店里幫忙，六斤就放在我娘家帶了段時間，回家可能有些認生了?！北涣执喝A問到，她這樣說。

    林春華聽著就皺了眉頭，說：“還是孩子比較重要，生意志剛在那邊應該也可以，不是說還請了個人？”

    王海娟聽到請了個人，心里一瞬就涌起了戾氣，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擔心林春華誤會她是給她甩臉子連忙垂下了頭。

    請了個人，就是請那么個人她才不放心，一個不知廉恥對有婦之夫生了心思的女人，秦志剛還堅持不肯辭了，她要是不在店里坐著，她的男人早晚成了別人的。

    為了一個店員，他情愿天天跟她冷戰也不肯把人辭退，罵她疑心病重甚至吵起來時口不擇言罵她是不是有病。秦志剛說他對那女人沒心思，可沒心思為什么不能辭了，店員哪里招不到，換一個為什么就不行，寧愿夫妻關系降到冰點也不肯辭，這還不是問題嗎？說沒心思誰信？

    王海娟想到這里鼻子就一陣發酸，眼里有了淚意，她強忍著把那淚意逼了回去，不愿被人看到。

    嫁進秦家，她作天作地把公婆小姑小叔都得罪盡了，能仰仗的只剩秦志剛，現在跟秦志剛的關系鬧成這樣，誰會幫她說句話，沒準兒巴不得秦志剛跟她離了另娶一個進門。

    她誰也靠不住，只能自己孤守陣地，守著這個家。

    娘家那邊肯幫她養著六斤，是她許了一個月十二塊錢的生活費，就是這樣嫂子也沒少說家里貼了她一個出嫁女。王海娟知道，這段婚姻一旦完了，她沒有地方可去，娘家早已經不是她的家了。

    她埋著個頭沒說話，林春華有些詫異這老二媳婦性子變了太多。怎么說呢，比以前老實很多。老太太把疑惑放在心里，也沒去問，抱了六斤仔仔細細喂了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