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沈徹這才心情大好地負手回到顧溫涼的身側,衛彬最后瞧了一眼,便見他們兩個并排而站,眼底都落著光亮,瞧著如同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 腳下步子一頓,而后頭也不回地出了這座大殿,步履不穩。 悠悠的鐘聲蕩氣回腸,顧溫涼瞧著殿外的天色,微微蹙眉:“怕是要下雨了?!?/br> 誰料秦衣竹倒是心情正好,挽了她的手臂道:“好不容易出來一趟,溫涼陪我去請愿樹下走一趟吧?” 顧溫涼自是不會拒絕,只淺笑著彎了眉眼,偏頭問兩位身份顯貴的兩人:“你們可要一同去?” 沈唯倒是意味深長地瞧了顧溫涼一眼,而后將目光轉向沈徹。 “那便一同去吧?!鄙驈刈旖浅吨鴾\淺的弧度,極力嚴肅都忍不住心底冒出的泡泡,自然是要跟著顧溫涼身邊的。 先前還以為顧溫涼真沒點良心默認了那衛彬的話,慪得半死,誰料竟來了個反轉。 看來這個衛彬在溫涼心中,也算不上多重要。 沈徹如鷹般銳利的黑眸越見柔和溫醇,瞧著顧溫涼單薄柔弱的背影,暗暗下了決定。 還是早些將婚事定下來的好,不然這樣子拖著,等得他心焦。 保不準哪天又叫什么小人盯上了! 幾人去了后院,一棵高聳入云的巨樹直直聳立,樹冠直指蒼穹,繁茂的枝葉間掛著一束束紅綢,紅綢下方皆垂著一卷小紙條,上面寫著請愿之人的祈求。 風一吹,樹葉朝著一邊飄,簌簌作響,天色越發的陰沉下來。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天氣,今日來請愿樹下請愿的人少了許多,偶有一兩個,也是掛了紅綢就匆匆離去。 秦衣竹吩咐丫鬟去一個老主持那取了四條紅綢,每人一份。 沈唯瞧著手上的紅綢,哭笑不得,他堂堂皇子,竟要玩些女兒家的小玩意。 顧溫涼取了紅綢,俯在擺放在樹下的書案上,輕柔的手指提著毛筆,微一停頓,便落了筆。 沈徹見狀,不動聲色地湊到她身邊,時不時偷瞥上幾眼,卻仍是看不清意思,這才不得不作罷。 攤開自己那份的小紙條,沈徹提筆,想也未想地寫了一行字,字跡未干力透紙背,恰逢顧溫涼卷了自己的紙條,一不小心將他的看了去。 書案一共只那樣大,自己剛剛占了一大半的地,倒是沈徹,高大的身子縮著占了剩下的一小半,滿是認真地寫了那紙條,樣子難得有些滑稽。 卻引得顧溫涼鼻尖發酸,她捏著手中的紙條,覺得手心有些灼熱。 待掛上了那紅綢,瞧著那張小紙條在風中搖動,顧溫涼心底說不出是個什么滋味來。 她素來沒什么大的夙愿,左不過是身邊的人都和樂康健。 沈徹特意尋了高處掛起來,走到她面前問:“你寫了什么?” 顧溫涼瞧著他悵然若失的樣子,不由得反問道:“那你寫了什么?” 沈徹一啞,朗硬的面龐上漸漸染出了可疑的紅色,兀自強撐著,有些惱羞成怒:“我還能寫些什么?” 要是你眼里也有我,能高高興興接了賜婚圣旨,我需要來信這樣的漫天神佛? 沈徹心里憋屈,又不好說出口,只好深深吸一口氣:“我去皇兄那瞧瞧?!?/br> “誒……”顧溫涼聲音如貓兒一般,沈徹卻已經大步走遠了。 她繞了繞手里的素帕,咬著下唇暗惱不已。 原就是想告訴他自己與衛彬無甚關聯,話到了嘴邊吐出來的卻是另一層意思。 他的紙條上只是草草的五六個字:成親,琴瑟和鳴。 顧溫涼好半晌才低了頭,暗自嘆了一口氣。 才剛一出了后院,天上的雨就落了下來,聲勢極為浩大,雨滴連成了一片水幕,觸目所及,皆是茫茫的一片。 飛濺的水珠從屋檐上滴落,打在青石磚的臺階之上,再濺到裙擺之上,不多時便已濕了一小塊衣角。 顧溫涼瞧著這樣來勢洶洶的暴雨,退后了幾步,身子被帶著雨的風吹得有些瑟縮。 沈徹瞧見這一幕,將她扯到自己身后,嘴里不自然地道:“叫你平日里多吃些,這樣弱不禁風的,等會子著了涼還得怪在本殿頭上?!?/br> 一邊卻將她藏得更嚴實了些。 一旁的秦衣竹自發地躲在了沈唯的身側,瞧著這一幕,笑得有些歡脫:“溫涼你瞧,七皇子這可是叫做英雄救美?” 顧溫涼瞧著前頭僵直的高大背影,不知怎的,又憶起前世的風雪里孤立的背影。 心里哽得難受。 雨勢洶洶,打落了寺廟里一地的殘花,鋪在地面上,又被雨水沖走,顯得有些凄涼清婉。 過了好半晌,雨漸漸地小了,青桃和幾個丫鬟婆子拿了幾把傘過來,替他們撐了開來。 這回他們沿著山路往回走,因著下過了雨,路面潮濕滑膩,一個不留神便要摔跤,是以都走得小心翼翼。 青石路上散落著不知名的花瓣,顧溫涼手里執著紙傘,鼻尖凍得有些發紅。 這回前頭的兩人倒是皆有默契地把顧溫涼和沈徹落在后頭,其中意思心知肚明。 顧溫涼手里的山水墨色紙傘轉了一圈,心緒千回百轉之下幽幽地叫住了前頭的人:“阿……阿徹?!?/br> 短短兩個字,顧溫涼叫得極為困難,她有些忐忑地停住了腳步,傘面上滴落下來的雨水滴在她發白的指尖。 沈徹原是懷疑自己聽左了,轉過身來才瞧見顧溫涼離著自己兩三步的距離,怯怯嬌嬌地望著自己,小小的鼻頭凍得微紅,清水般的眼瞳里濕漉漉的帶著些霧氣。 他止住了腳步,偏頭壓低了聲音問身后跟著的小廝:“方才是誰叫本殿?” 那小廝戰戰兢兢,聲音有些抖:“是……是顧小姐?!?/br> 沈徹淺皺了眉心,極不確定地問道:“她叫本殿什么?” 那小廝大著膽子朝顧溫涼的方向瞥了一眼,不明白自家殿下是個什么意思,皇子名諱,他怎的叫得出口? “阿……阿徹……” 這聲兒如同粗糲的石子摩擦,聽得沈徹身子一寒,手臂上直起小疙瘩。明明是幾個相同的字兒,怎么差別那樣大? 沈徹這回是知道顧溫涼真叫了自己的名,且還頗為親昵。 顧溫涼也不知是個什么情況,沈徹聽到后停倒是停了下來,只是偏頭去與身后的小廝說什么,理也不理她。 顧溫涼淺淺皺眉,而后撐著傘慢慢朝沈徹走去,實則心里如同揣了一頭小兔,頗不寧靜。 下過雨的林間小道,頭頂還有不知名的落花時不時飄落幾片,顧溫涼素手執著傘,清淺的眉心隱隱皺起,一步一步朝著自己走過來。 沈徹突然覺得自己好似發了某種病,身體里的血液朝心口位置涌去,稍一呼吸便直發甜。 “怎么了?”他好不容易錯開眼神,又瞧見了顧溫涼有若凝脂的脖頸,修長而幽美,沈徹不動聲色咽了咽口水,聲音有些干啞。 “想與你說會子話?!鳖櫆貨鰷喨晃从X他的情態,想與他好好解釋一番,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一時之間頗為羨慕秦衣竹直爽的性子。 沈徹心里猛然警惕起來,黑亮的瞳孔如同住進了一團火。 難怪今日這般反常,還叫他阿徹,果然是有后招在這等著呢!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覺得每天幾點更新好呀? 第9章 下馬威(二更) 思及此處,沈徹默默地守住心神嚴陣以待,再不去瞧顧溫涼了,免得被一個笑容迷惑住了。 兩人心思各異,在長長的青石道上慢行,落后了前頭的兩人有些距離。 顧溫涼挽了挽垂在耳側的發絲,偏頭看向身側長身玉立的人。 “你想與本殿說些什么?”沈徹感覺到她幽幽的視線,心里如同被貓兒的爪子撓過一般,開口問道。 顧溫涼理了下思緒,瞧他臉色不開口,開口就有些遲疑:“就是……賜婚的事兒?!?/br> 誰料才將說了這一句,便見到沈徹陡然停了步子,一雙鳳眸開闔間全是失望與委屈,瞧得她心直顫。 青石路上原就有些青苔,如今才下過了雨,路面上更是濕滑,一個不留神的功夫,顧溫涼腳下一滑,膝蓋骨著地,連著磕了三層石階才停了下來。 “嘶!”顧溫涼眼淚一瞬間落了下來,捂著自己的膝蓋位置,天上的蒙蒙細雨飄落在發絲上,沁人得很。 沈徹也顧不得手里的傘了,直接一個跨步到顧溫涼面前,瞧她皺成一團滿是淚痕的小臉,心揪得死緊。 “摔著哪了?”他急著想瞧她的傷口,卻又無從下手,只能連聲急問。 顧溫涼雪白的銀牙上下打顫,鉆心的痛意從左邊的膝蓋與小腿上傳來,叫她連說話都不能。 青桃此刻也急出了眼淚,連聲道:“腿,小姐摔著腿了?!?/br> 顧溫涼在青石臺階上滾了一圈,身上的衣服都沾上了渾濁的泥水,沈徹小心地圈住她的身體,卻再也生不出一份旖旎的心思。 咬了咬牙,他緩慢地掀開了覆在顧溫涼左腿上的裙邊,這處也是破得最厲害的地方,甚至已經撕裂了一道口。 這樣一掀開來,沈徹瞧著眼前的場景,眼里緩緩現出了沉沉的血絲。 雪白的小腿上,并未破皮流血,可一大片的皮膚已然變得青紫,表面的皮膚光滑無比,與周邊白皙的膚色相襯,顯得尤為可怖。 沈徹托著顧溫涼的手有些細微的顫抖。 顧溫涼吸著冷氣,大顆大顆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下來,好容易擠出一個笑容,卻不負往日的清淺,顯得有些蒼白。 “我沒事兒?!?/br> 話才剛說完,泛涼的臉上就貼上一個溫熱的手掌來,將她嬌嫩臉頰上劃過的淚痕一一拭去。 “溫涼,別哭?!鄙驈厥稚先玖怂凉皴Φ臏I,灼得他四肢百骸都發疼。 顧溫涼抽著鼻尖,痛意開始慢慢地減弱,倒覺得有些害羞起來。 起先并未覺得什么,此刻倒是掙扎著伸手將暴露在空氣中的左腿重又用裙擺覆蓋住,而后,便被沈徹輕巧地橫抱了起來。 顧溫涼聽得他沉穩的心跳聲,抽了抽鼻尖,頗有些羞澀,原本蒼白的臉涌上了幾縷羞紅。 前世顧溫涼也是成過親的人,卻從未與衛彬有過如此接觸。 不過是相看兩厭罷了。 顧溫涼閉著眼睛,雙手輕輕揪著沈徹的衣袍,原就嬌小的身子更是縮成了一小團。 沈徹將她抱在手里,輕得如紙一般的重量壓得他心口發悶,臉色沉沉地抿了抿嘴。 成親之后,定要將她喂得胖一些,現在這樣風一吹指不定就要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