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簡直就是一個笑話了，一個練習刀劍當中沒有對敵的揍敵客，最終受傷了。自己傷在了自己揮舞出的刀劍上。

    然而莉莉心里沒有動搖，她很清楚自己的問題出在哪里。

    這并不是她的劍法拙劣，或者沒有天賦。這是因為她的劍術太過于精妙的關系，一招一招而去，然而頭腦快過了身體能夠支撐起的反應。最終的結果就是體現在旁觀者的眼睛里，她的劍術極其不流暢，銜接也很沒有道理，而她甚至會傷害到自己。

    然而這并沒有什么解決的辦法，唯一的辦法只有勤加鍛煉，讓自己的身體漸漸能夠縮短與靈魂之間的差距。當兩者達到統一，至少是基本統一的時候，她也就顯示出自己的能力了。

    不過，這注定不是一個短暫的過程，在這之后的三年里，莉莉依舊處在一種相當‘笨拙’的狀態。

    只是她并不著急，除了練習劍術之外，她撿起前兩個世界學會的那些風花雪月的東西，在其中感知種種——經過兩個世界她已經明白了，一開始只是為了讓自己記住普通人身份的休閑與娛樂 ，其實對于自身的影響遠不止如此。

    似乎所有的技藝進展到最后都會有相交的點，就連看似毫無關系的藝術與戰斗也是一樣。

    她憑什么在劍術的修煉當中達到那種程度？生死一刻的毫厘，風與氣的間隙，妙到巔峰的技藝。除了真的有些天資之外，就是那些看似不相干的東西給予她的感觸。隨著才藝修煉的進行，她越來越敏銳。

    或許這個世界不能一開始就著急進行各種鍛煉是另外一種機會也說不定，這逼著她將過去的種種所得，能夠用一種專注、平靜的方式再次感知、體會。

    揍敵客家的花園里，莉莉閉著眼睛聽風、聽花、聽空氣中的一點點水汽，所有的一切都不能逃過她精確到了微妙的感知。

    她感覺自己進入了一種玄之又玄的境界。

    不過這種境界很快就被打破了，空氣中有血腥味傳來。

    ☆、玩偶之家（2）

    伊爾迷·揍敵客, 揍敵客新一輩當中的長男，這個孩子是揍敵客當中的揍敵客。

    他似乎具備每一個揍敵客的‘優秀資質’, 無論是在做殺手的天賦上, 還是從他感情缺乏的內心。唯一的問題，大概就是在他身上表現地極其強烈的控制欲了, 他似乎對于身邊的一切從小就展現出了過度的控制欲望。

    控制欲本身沒有什么問題, 其實大多數強者都會或多或少有一點控制欲，他這樣也可能是資質的體現。但是所有事情過猶不及, 過于強烈的控制欲就是一種偏執了，而偏執最終總是容易演變成一個人內心無法逾越的障礙。

    不過, 最開始的時候, 揍敵客的長輩并沒有太把這種苗頭當一回事。畢竟揍敵客的孩子就沒有完全正常的, 這一點小小的控制欲，在他們看來并不算什么。

    “伊爾迷？要過來嗎？”莉莉躺在床上，一只手伸出被子朝伊爾迷示意。

    從伊爾迷有記憶開始, 他就知道自己有一個jiejie，她是揍敵客家這一輩最大的孩子, 是長女。不過她似乎非常非常弱，弱到家里任何一個人，包括傭人都可以輕而易舉地殺死她——不不不, 不需要家里的人動手，只要放著她不管的話，她自己也可以因為各種原因死掉。

    只是因為訓練之后出汗沒有及時處理，然后吹了一點風就立刻病倒, 嚴重地好像隨時隨地要死掉。這種事，簡直不在伊爾迷的理解范圍之內。

    伊爾迷躲開家人和傭人，悄無聲息地潛入了jiejie的房間。雖然mama已經告訴過他了，但他還是想過來。

    “莉莉現在正在生病，非常非常虛弱，需要安靜地休息。如果伊爾迷去看她的話，很可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加重他的病情?！?/br>
    莉莉的免疫力很差，雖然現在已經不用住無菌房了，但是在她生病的時候，房間內部是更加要求盡可能減少病菌的。隨意進出她的房間？這種事絕對禁止。

    不過伊爾迷依舊來了，因為他記得莉莉曾經對他說過的，‘生病的時候最希望的就是身邊有親人陪伴呢，這樣一定能夠好的更快’。

    幼年的伊爾迷已經有縝密的邏輯思維了，所以這句話里面的因果邏輯在他看來是完全說不通的。但這是jiejie說的話，或許有他不知道的原因，所以他最終相信了。

    他悄悄地潛入莉莉的房間，他打算在莉莉生病的時候陪著她，這樣jiejie就能好的更快了吧——伊爾迷歪著頭想。

    莉莉朝伊爾迷伸出手，這個時候的伊爾迷并不比床高出多少，他站在床前，手臂放在床上，有一種特別的乖巧。莉莉很感謝這孩子，在這個生病的難熬的夜晚，能夠來看自己。

    “我來陪jiejie，jiejie會好的更快嗎？”小男孩睜著大大的貓眼，一動不動地注視著莉莉。

    那雙眼睛在一般人看來實在是太過于空洞了，所以這個孩子長得再清秀漂亮也很難讓人喜歡，甚至有一些‘鬼娃娃’的慎得慌的感覺。

    不過莉莉并不是一般人，她知道伊爾迷是喜歡自己這個jiejie的。而且他的眼睛里也并不是空洞那么簡單，這個孩子的感情稀少，也不是通過眼睛來表達的，或者就連他自己也沒有弄清楚吧。

    “一定會的，有伊爾迷來陪jiejie的話，當然會好的更快?！崩蚶蛎嗣翣柮缘念^發，和每一個揍敵客一樣，都是偏軟的發質。

    莉莉的另外一只手正在吊水，并不能亂動。摸完伊爾迷的頭發之后，她收回手微微掀開一點被子：“要來嗎，伊爾迷，今晚和jiejie一起睡?！?/br>
    伊爾迷不說話，不過伊爾迷有行動。他乖巧地把拖鞋脫了下來，整整齊齊地擺在床下——他就是在洗漱之后悄悄過來的，甚至用不著再換睡衣。

    十分快速地躺進了莉莉的被子里，然后閉上眼睡覺。

    莉莉微微笑了一下，也閉上了眼睛。不過她很快就感受到了不對——每個人睡著的時候身體應該松弛下來的，特別是小孩子，身體本來就軟綿綿的。但伊爾迷的身體明顯很緊繃。

    這孩子在裝睡。

    莉莉稍微想了想就知道原因了，這是揍敵客的訓練在起效果了，家族訓練中有一條就是要對外界的惡意時時刻刻保持警惕。伊爾迷對于外界的防備還不能收放自如，保持防備心可以做到，但專門針對惡意保持警惕，這就很難了。

    “這樣啊?！崩蚶虻穆曇粼跊]有人應答的房間里顯得十分溫柔，她把一只手輕輕放在了伊爾迷的背上，就像對待小孩子一樣安撫，哼唱起安眠的旋律。

    伊爾迷一開始怎么都睡不著，雖然這是很親的jiejie，但是因為家族訓練，成為條件反射的防備無法消解，最終他也只能裝睡而已。其實這對于伊爾迷來說也不是什么大事，家族訓練中練習潛伏的時候，一個晚上不睡覺是最簡單的。

    可是后來的事情他自己都記不清了，模模糊糊就睡著了。

    伊爾迷不知道的是，他可是睡得相當沉。有給莉莉換吊瓶，重新扎針的女傭進來，他也沒有醒。

    “噓?！崩蚶蜃隽艘粋€噤聲的手勢，女傭很快注意到了床下伊爾迷少爺的拖鞋，以及被子里明顯拱起的一塊。

    雖然席巴和基裘有吩咐女傭一定要注意照顧莉莉小姐，不許隨便有人進出莉莉小姐的房間。但是一直很喜歡莉莉小姐的伊爾迷少爺當然不被算在內，于是她保持了沉默。只是小心翼翼給莉莉換吊瓶，然后立刻無聲地退了出去。

    伊爾迷知道自己的jiejie很弱，他從三歲的時候就知道了。他本性是不喜歡柔弱的東西的，他似乎天生就不愿意接近家里后山一些弱小的小動物。但jiejie是除外的，他喜歡jiejie。

    jiejie太弱的話，那就由他來保護jiejie就好了。反正爸爸也說過，jiejie可以一輩子呆在揍敵客，呆在他的揍敵客。

    然后從三歲到六歲，伊爾迷越來越強，他甚至完成了揍敵客一項很重要的試煉，單獨出門執行任務。而同時間的莉莉，甚至沒有在長輩的陪同下做過任務。更實際地說，莉莉根本沒有邁出過揍敵客家的私人領地一步。

    莉莉這個時候其實也不能說很弱了，至少她的天分并不是騙人的，在念力的修行上說她是卓有成效也不為過。

    念力四大行，纏、絕、練、發，然后是進一步的修行隱、凝、周、圓、硬、堅、流，每一步莉莉都走的極為堅實——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如人，如果基礎還不牢靠的話，未來的成就也不過就是空中樓閣而已。

    這完美地展現了她的天賦，畢竟修煉是一個講究循序漸進的過程。既想要快，又想要基本功扎實，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天資真的高到可怕的地步。而莉莉無疑就是其中一個，來自這身體本身的天賦是一方面，靈魂的成熟是另一方面。因為經歷特殊的關系，她對于‘力量’的理解很可能遠超于這個世界上的任何一個人。

    不過戰斗并不只是念能力的問題，本身的能力同樣重要。譬如兩個天資相當的人因為經歷不同的關系，暫時表現出了不同的實力，這時候他們同時修煉念能力，得到的成果也是差不多的，但如果兩人對決，應該還是實力更強的那一位獲勝。

    莉莉孱弱的身體始終是她暫時還不能解決的弱點，長輩們寄托于莉莉的進一步修煉念能力，能夠開發出與眾不同的能力，或許還能夠彌補她的弱點。不過這件事他們打算在莉莉十歲以后進行，這也是莉莉本身的打算，她自身還是希望能繼續夯實念能力的基礎的。

    至于提升實力的問題，這就好像是游戲里一個滿級的高手重新玩小號而已。只要按部就班地升級，等到小號的等級、裝備等都起來了，她的實力自然水到渠成。

    所以說，在揍敵客都在有些擔憂的時候，反而是莉莉本人最為坦然。

    練習劍術和念能力，除此之外還有很多很多的東西要學習要感悟，唯一的休息應該是在后山和花園，嘗試著‘入定’，每一次的成功都會加深她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同時也是對戰斗的理解。

    不過突然而來的血腥味讓她從入定的玄妙感知里醒了過來，這也同時讓他感到疑惑。

    作為世界第一的殺手家族，有血腥味似乎是很正常的。然而實際上，在揍敵客們居住的地方，唯一能夠感受的鮮血味道的，只有刑訊室而已。而刑訊室一般情況都是封閉的，呆在花園的莉莉就算感知能力再出色，也不能察覺到這個。

    或許，有很不好的事情發生，她摸了摸掛在腰間的藥研藤四郎，只要有刀的話她就什么都不怕了。她沒有遲疑的，向血腥味最重的地方過去。

    揍敵客家族，名聲在外的殺手界豪門，在全世界都擁有威懾力的同時，也就有了滿坑滿谷的仇家。每年總會有幾批不自量力的家伙想要蕩平揍敵客，無論是出于自身的仇恨，還是出于想要獲得利益與名聲。

    要知道揍敵客在黑市上的懸賞金可是高的驚人啊，而且打倒這樣的家族，無疑是一個很快出名的方法。

    只是這些人大多數都只是沒見過世面的井底之蛙而已，他們根本不知道揍敵客是怎樣的怪物。他們自以為萬無一失的計劃，在揍敵客家看來比小鬼的過家家還不如，甚至沒辦法過了三毛和傭人那一關。

    不過也不是沒有擁有真本事的人物，只是相當罕見而已——譬如說今天，莉莉感受到血腥味不是沒有原因的。

    來自于一個哪怕在揍敵客看來都很有來頭的家族的雇傭，近百名的念能力者，其中領頭的幾個是相當不錯的好手。雖然最高實力和揍敵客家的幾位家長相比是差得遠了，但是對方念能力者眾多也是事實。

    或許拿席巴、桀諾等人沒辦法，但是實習水準的傭人呢，自保都做不到。

    實際上，雖然揍敵客家族還沒有發生真正的、不可挽回的損失，可是因為事情來的突然，攻擊也十分迅猛，枯枯戮山在短時間之內確實陷入了一種混亂。

    “可別亂過來，這個小孩子是一個揍敵客，沒錯吧？”矮小的面具男手上輕輕松松提著一個小孩子，周圍的管家和仆人雖然團團圍住了，卻不敢輕舉妄動。

    因為那個小孩子正是伊爾迷。

    伊爾迷當然很厲害，但是剛剛六歲的他只是在學習接觸念而已。出于謹慎，他的開念時間還沒有定下來。

    面對念能力者，并不是說他毫無勝算，如果充分發揮揍敵客家族暗殺的本領，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還是很有可能拿下對方性命的。但是現在的場合明顯沒有這種可能了，對方已經完全控制了他。

    矮小的面具男是cao作系的好手，這個時候是相當的有恃無恐——發動cao作系的能力，cao作這個孩子，cao作這些揍敵客家的傭人，恐怕是揍敵客家的殺手也要束手束腳吧。

    最主要的是那個孩子，那可是揍敵客家族的血脈，人總是不能對自己的孩子下手，哪怕是揍敵客也一樣。

    這位入侵的cao作系好手這樣想也沒什么問題，但他最大的漏洞可能是高估了自己。如果是已經成年的揍敵客，實力之上，當然有辦法在他發動他的cao作系之前就讓他命喪當場。

    哦，實際上他等不到去見其他的揍敵客了，他連cao作系的能力都沒有發動。

    伊爾迷，伊爾迷在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任何變故的時候，變故就陡然發生了——他突然跌落在地，然而那個面具男并沒有發現。

    在他發覺有些異常而低頭看的時候，看到的是原本抓著那小鬼的手臂被干凈利落地斬斷。瞳孔猛然放大，完好的另一只手握住斷口，來不及尖叫，忽然就覺得脖子上涼涼的。

    “我說，可別趁著孩子的長輩不在，就隨便欺負小孩子啊?！?/br>
    這也是他最后聽到的聲音，在咽喉被利落地切斷之后，他最后能看到的是一個看起來相當病弱的小姑娘。那個小女孩看起來并不像是揍敵客家的人，眼睛里沒有這個家族的人一些特有的東西。

    “你...是誰...”

    他等不到答案了，莉莉的刀從來又穩又好，她下刀要殺的人，絕對沒有死前還能拖拖拉拉說上半刻鐘話的那種。

    來人正是莉莉，雖然她并不滿意她剛才的那一刀。如果是她以前的實力的話，她用不著兩刀，第一刀就應該直接斃命。而現在，她估量自己的實力，并不敢直接冒險，只能先保證伊爾迷的安全，再下手對付敵人。

    伊爾迷之所以被抓住，是因為對方動用了念能力，這個時候依舊不能動彈。莉莉在念能力上學的再好也是一個學生，并不敢隨便解決他身上的麻煩，只能抱起伊爾迷，先離開這里再說。

    “主宅那邊情況很復雜，我和伊爾迷暫時不能過去給爸爸他們添麻煩，先找一個安全的地方躲一躲?！?/br>
    揍敵客家的傭人們對主人向來只有服從，不過服從的事情是有優先級的。按照一般情況來說，身為jiejie的莉莉，擁有的權限比伊爾迷高。然而實際上并不是這樣的，席巴默認的權限里，伊爾迷反而比莉莉要高。

    這不是他不愛莉莉這個女兒，只是考慮到面對危險的時候伊爾迷才是更有應對的那一個，這是現實的選擇。

    可是這時候，沒有傭人去問伊爾迷的意見。在莉莉做出決定之后所有人下意識遵從了，所有人大概會以為這是對莉莉實力的認可——剛才那兩刀，不只是伊爾迷沒有看清，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有看清。

    但是事情沒有那么簡單，那只是莉莉些微泄露了一點真實。

    她，曾經可是一位‘王’呢。

    莉莉曾經面對過一個相當麻煩的問題，畢竟她最開始只是一個普通世界中的普通少女，而成為被‘選中’的那一個之后，她的世界就此翻天覆地。她學會了一次次打破最開始，一個叫做陳莉莉的普通小姑娘的底線。

    戰爭、心機、背叛、陰謀、殺人，陳莉莉如何要做到這一些？或許把自己變得面目全非可以，偏偏她不愿意自己變成那樣，實際上以陳莉莉的軟弱，也做不到。

    于是日復一日的偽裝，從她身體里誕生了另一個靈魂，這個靈魂要做到的就是陳莉莉做不到的那些事，保護陳莉莉。說的明白一些吧，這就是人格分裂。

    精神病的一種，簡而言之，說她是瘋了也沒關系，精神病不就是瘋了？

    她最開始的時候也想過要抑制住自己的人格分裂，她知道那是‘不正?！?，或許正是由于她的經歷，她竭力避免的正是自己的‘不正?！?。只是陳莉莉尋常、軟弱的個性再一次昭示了他的存在感，她放棄了。

    這個抑制的過程實在是對心靈的反復傷害，她的靈魂在其中困頓而不能突圍。

    堅持是世界上最難的事情，因為一刻都不可以松懈，放棄則相對是世界上最簡單的事情，因為只要一瞬間的松懈就夠了。

    隨他去吧，她終于放手，讓自己的另一個靈魂保護自己，她安全了。

    可是在上一個世界的最后一點點時光里，她終于找到了自己的覺悟，明白了以普通人的本質在這些世界里做不普通的事情似乎也沒什么。是的，會痛苦；是的，會難以忍受；是的，那可能會讓她面目全非。

    不過不要緊了，原來經歷了那么多，她還指望自己一成不變，還是最初的陳莉莉，這本身就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她用了整整兩個世界才明白，因為經歷而變化本身不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嗎？那些始終沒有變化的人才是世界上的極少數吧！

    所以她現在是莉莉·揍敵客，本質上也是陳莉莉，這一次她終于學會了用本質的自己來面對一個新世界，這是宇智波莉和忒彌斯·莉莉絲她們都沒有做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