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傳過照片之后，紀明越又坐在沙發邊沿，點開那個視頻來回看了幾遍。

    鏡頭的搖晃，眾人的聲音，林風的身影，都一遍一遍地反復重現。不過再怎么看，視頻里面，林風的視線停駐也只有短短的那幾秒，不可能看出一朵花來。

    “唉，這時候要是有瓜子磕該多好?！庇腥丝粗娨?，咂了咂嘴感嘆。

    “我想吃辣條！”“我想喝可樂?！薄拔蚁牒绕【疲?！”眾男生深有同感，紛紛應和。

    雖然別墅里事先已經準備了豐盛的果蔬rou魚，供他們吃飯不成問題，但想滿足青春期男生花樣繁多的零食需求，還是有點難度的。

    “酒好像也不多了?！奔o明越掃了一眼酒柜，里面擺的都是香檳，“冰箱里只剩幾罐啤酒了?！?/br>
    他們預計還要在這住上好一陣子，總不能天天喝香檳，貴不說，男生們大多還是覺得啤酒喝起來更爽快。

    “那就夠咱們喝一頓的?！庇腥藛?，“這附近有超市嗎？我感覺咱們得去采購點東西?！?/br>
    “離這兩公里好像有一個?！奔o明越道，“要不我叫人買完送過來？”

    畢竟這里是郊區，又是別墅，人煙稀少，離繁華鬧市區非常遠，最近的大型超市都在兩公里之外。

    不過紀明越其實不太愿意麻煩人家，因為那人自己也沒車，每次來看護別墅都是蹬著自行車來的。這么熱的盛夏天氣，讓人家騎幾個小時自行車來回、就為了給他們送點零食，實在有點不人道。

    “算了吧，這么熱，別折騰人了?！睖貭栄诺?，“誰要實在是饞，自己走著去買就行，兩公里也不算太遠?！?/br>
    “要不我去吧，我記得車庫里還有輛自行車?！奔o明越想了想道，“等下午涼快點的時候走，你們都想吃什么？”

    眾人說了一堆，最主要想要的還是啤酒，其他可樂薯片花生米什么的都還在其次：炎炎夏夜，一邊歪在沙發里看奧運會、一邊隨手開一罐冰鎮啤酒，對男生們來說，那簡直就是天堂??！

    “行，就是太沉了，我一人拿不過來?！奔o明越頓了一下，往某個方向瞥了一眼，“……林風跟我一塊兒去吧?！?/br>
    *

    到了下午吃過晚飯之后，一群人合力從車庫里、把紀明越說的那輛自行車拖了出來。那是紀明越兩年前一時興起買的，之后就再沒騎過，一直擱在車庫里，本以為它應該落滿了灰，不過等拖出來在陽光下一曬，發現它居然看起來還不錯。

    似乎是因為那個別墅管理員，有時候會把自己的自行車和這輛換著騎，它旁邊就有打氣筒，輪胎氣是滿的，軸承也被上過油，沒有生銹的痕跡。

    林風長腿一跨，騎了上去，回頭對紀明越說：“上來?！?/br>
    現在是傍晚，暮色夕陽下，林風的發梢被夏風輕輕吹動，溫爾雅感嘆了一句：“林風這臉，不去拍偶像劇可惜了啊?！?/br>
    馮睿說：“咱們現在不是拍著呢？快看，紀明越就是第一女主角！”

    紀明越上車上到一半，咬牙切齒回頭：“馮睿，你再敢女化我，我今晚就讓你睡在泳池里??！”

    “……行吧?！瘪T睿認慫還是非?？斓?，不過不妨礙他小聲嘀咕一兩句，“女化？詞兒還用得挺高級?！?/br>
    紀明越已經坐上了后座，趁著從馮睿身邊擦過的時候，一手攥著林風的衣角，一手重重拍了一把馮睿的腦袋。

    “臥槽！”馮睿大叫一聲，抱著腦袋抬起頭，卻看見林風已然載著紀明越、風一樣地騎出去一段距離，他想追也追不上了，“你特么……”

    “哈哈哈哈……”紀明越望著馮睿還徒然跑了幾步、最終越來越小的憤怒身影，笑得前仰后合。

    林風在前面說：“別晃了，抓穩?！?/br>
    “哦哦?！奔o明越聽他一說，連忙乖乖坐直了身體，抓著林風衣角的手也輕輕晃了晃，“我抓著呢?！?/br>
    “衣服不行?！绷诛L說，“真要摔的時候，你把衣服抓多緊都沒用?！?/br>
    這玩意兒不就是保持平衡用的嗎，要是真要摔了，就算八爪魚似的把你緊緊抱住、該摔也一樣會摔??？不如說，兩個人一起摔得更慘……

    紀明越還在心里腹誹，林風忽然伸了一只手過來，把紀明越抓著他衣角的手放到了自己腰間。

    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柔韌而蘊著豐沛力量的腰腹熱度，透過勃勃脈動傳遞到手心。

    紀明越的臉“騰”地燙了，所有腹誹在一瞬之間被丟到九霄云外。

    他又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了……

    其實對紀明越來說，他今天從視頻里發現的，比昨天深夜窗簾后的曖昧擁抱、甚至那個陰差陽錯的吻，都來得要更加意義重大。

    因為他早就知道自己是gay，前世即便沒談過戀愛，也在大大小小的論壇默默觀察過同類們的生活。論壇里對于小gay們，最常提到的一條告誡就是：“不要愛上直男”。

    如果形容女人是感性動物，那么男人就要把“感”這個字去掉——他們的理智經常會被下半身支配，或者粗俗點說，男人為了爽，什么都干得出來。

    在某種極端特殊的環境下，直與不直之間的分界線可以模糊得幾近于無，直男可以抱著你、與你耳鬢廝磨，實際上腦補的卻是大胸長腿的漂亮女人。等到這個極端環境消失了，一切曖昧消散無蹤，那道分界線又會立刻變成深不見底的天塹。

    因此，紀明越對于他和林風在黑暗里的曖昧接觸、意亂情迷，其實是以一種近乎清醒的態度來看的。

    在那種極端私密的環境下，以男人的本性，做出什么都是正常的，哪怕林風對他有欲望……他也不會太吃驚。

    所以他那時候急匆匆地離開，并不是怕彼此一時沖動，而是知道，他們都承擔不起沖動的后果。

    ……欲是正常的，可是情又不同了。

    雖然僅僅是一個眼神，還不能讓紀明越清楚地分辨、確認。

    但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林風至少……對他的臉是有興趣的？

    *

    紀明越“唰”地扭過臉去，目光炯炯。

    林風微微一怔：“你怎么了？”

    此時他們已經買完了東西，林風懷里抱著一箱啤酒，紀明越手里提著各種零食，自行車被停在車庫，兩人正并肩往別墅內部的方向走。

    紀明越：“……”

    他該怎么驗證林風到底是不是對他的臉感興趣??？湊上去勾引他嗎？=_=

    第55章 呼吸咫尺相聞。

    紀明越深吸一口氣, 感覺非?？鄲?。

    別說他根本做不出“勾引”這種破廉恥的事, 就算退一萬步, 他真的“勾引”成功了，那又和他之前想躲避的有什么區別？歸根結底不還是因為“欲”嗎？

    如果換個人，換個時間, 也許他還不會這么糾結“情”還是“欲”的問題，愛與欲本就不可分割，想與喜愛的人更加親密是人之常情。

    但是林風不行。

    如果是“情”, 紀明越有可能還會努力一把, 嘗試有沒有可能；但如果是純粹的“欲”……林風這個年紀，又冷冷淡淡、光風霽月的, 女孩兒站在班級門口喊他他都不看一眼，想來也沒什么渠道接觸女人。

    如果林風只是因為沒嘗過欲望, 自己做了頭一個，即便他從此食髓知味, 那自己還不是等于親手把他帶歪了？

    林風看著再怎么成熟內斂，畢竟尚未成年，還處在最容易被誘導、走向人生岔路口的年紀?？杉o明越自己芯子里, 卻是個成年多年的大人。

    要真是那樣……他還是放過林風, 讓他去走自己錦繡光明的人生吧。

    紀明越出神出得太專心，上臺階的時候沒提防，被絆了一下，林風幾乎是立刻手臂一顛啤酒箱，讓它的重心轉移到右臂上去, 騰出左手來，牢牢把紀明越拉住了。

    他開始是拉了一把紀明越的腰，等紀明越站穩以后，又不輕不重地摟了一下，似乎在確認他還不會再次摔倒。

    類似的情形，紀明越之前不是沒經歷過，但放在以前，他都只會在心里偷偷慶幸，覺得又和林風有肢體接觸了真好啊之類的，完全不會想歪。

    可到了現在，他會忍不住開始揣測：林風反應這么快，是不是因為一直也在關注著他？林風是不是也在緊張他？

    他喉嚨緊了緊，兩只手上本來拎得滿滿的零食袋子，這時候也艱難探出兩根手指，碰了碰林風放在他腰上的手：“謝謝……”

    手指相觸的瞬間，兩人幾乎同時望向對方，都在對方的瞳孔里看清楚了自己的倒影。

    空氣好像也變得粘稠了，輕柔地、綿密地、仿佛一條綢帶，將兩人包裹在中間。

    呼吸咫尺相聞。

    “——林風？”

    打破寂靜的是紀明越想都沒想過的聲音，他嚇了一跳，幾乎立刻縮回手，回頭叫：“阿姨！”

    身后果然是江曼云，護工在她身后推著輪椅，她膝蓋上蓋著一條毯子，聞言點了點頭，柔和道：“你們怎么不進去？”

    “說著事忘了?！绷诛L把紀明越稍稍往身后帶了帶，“是在屋里憋悶嗎？”

    “其實也沒有?！苯菩Φ?，“就是聽說這兒附近有海，就讓小高推我去看看?！弊o工年齡不大，三十來歲，身材也不高大，江曼云一直親昵地喊她“小高”。

    “出來多久了？”林風自然而然地走過去，“我記得醫生說，晚上盡量不要見風?！?/br>
    “沒多一會兒，而且感覺風涼了，就讓小高推我往回走了。你這是從哪兒回來？買啤酒去了？”

    “嗯，我和紀明越一起去的。我們想晚上看奧運會，覺得沒啤酒零食什么的沒意思?！?/br>
    “有意思沒意思你也不能多喝……”

    林風和江曼云交談著，慢慢進到別墅里去，紀明越落在他們兩步之后，望著江曼云的背影，怔怔地有些出神。

    *

    林風和紀明越把東西放到客廳茶幾上，引來了眾男生一陣興奮的歡呼，等看到林風身邊的江曼云，又趕緊互相掐一把、讓彼此安靜下來。

    江曼云看著他們噤聲束手的站著，也覺得怪可愛的，忍不住笑道：“你們隨便玩兒，阿姨在樓上聽不見?！?/br>
    眾人小雞啄米似的連連點頭，江曼云讓林風去把輪椅收起來放好，再從車里拿幾樣特定的東西上來。護工則扶著她，慢慢地沿著旋轉樓梯上樓。

    紀明越跟了上去，進門幫著護工把江曼云扶到床上，問她道：“阿姨，你還覺得有什么缺的嗎？或者哪里住得不舒服，我再調整一下？”

    “不用不用，這已經很好了?！苯蒲劬θ岷偷乜粗?，“阿姨都不知道該怎么謝你……”

    “我跟林風是好朋友，您就別提謝不謝的事兒了，多生分?！彪m然是這么說，紀明越還是覺得有點心虛，轉過頭，假裝專心地撥弄臺燈上裝飾的金色流蘇。

    “好，那阿姨不說了?！苯祁D了頓，讓護工出去給她倒杯熱水，等門關上了，才對紀明越道，“明越，你跟林風這么好，知道他在學校里……交女朋友了嗎？”

    紀明越心里突地一跳，咽了口口水，笑道：“怎、怎么突然這么問？”

    “自己的孩子，能不了解嗎？”江曼云微微一笑，“他就是總喜歡把什么都悶在心里，除非不得不說了，才告訴我們……我?！?/br>
    也許是因為“我們”變成了“我”，她有些傷感地嘆了口氣：“我也只是作為母親，對自己的孩子比別人多了那么一點直覺。但林風要是不肯告訴我，我也沒辦法?！?/br>
    “您……”紀明越說，“您問過他了嗎？”

    “我旁敲側擊地問過他，但他好像總是有意無意地避開這個話題?！苯泼碱^微鎖。

    “那、應該沒有吧……”紀明越手指輕輕捻著流蘇，“沒在學?？吹剿裁慈嗽谝黄?，他不是給我補課嘛，應該也沒那個時間……”

    “其實你說，阿姨也不是那種封建家長，對不對？16、7歲想談個戀愛，挺正常的，只要別耽誤學習，別影響到后面的人生路……”江曼云絮絮地說著，抬眼望了紀明越一眼，“那明越你呢？交女朋友了嗎？”

    紀明越心里又是一跳，回答：“……??？我也沒有?！?/br>
    “沒有喜歡的小女生？”江曼云笑道。

    “沒有，我個兒太矮了，她們都拿我當弟?！奔o明越撓了撓鼻子，笑說。

    “也不算太矮，在南方也算中等個兒了?！苯菩χ参克?，“倒是林風長得太高，壓過你了，有時候你們一起往那一站，冷不丁一錯眼，都要以為你們倆在談戀愛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