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這些，他走到小廚房門口，向外望了一眼。

    紀明越盤膝坐在寬敞柔軟的床上，雙手撐在身后，正仰著臉看電視，偶爾低頭看一下手機。價值幾千塊的鞋子被他隨意地踢在床下，清早的陽光沐浴在他身上，看起來明亮又溫暖。

    人和人之間，的確是生來就有差距的。

    但被這份差距養出來的人，他卻一點也不嫉妒，甚至覺得彌足珍貴。

    *

    不到八點半，紀宏被工勤員推了回來，這么樓上樓下排隊檢查地折騰一通，他愈發饑腸轆轆了，回到病房，連他早上覺得難吃得要命的醫院早餐，都可以勉強將就一下。

    剛好看見紀明越坐在床上，紀宏道：“早上醫院給送的那個早餐呢，我不是說我起來吃？中午張颯要是過來的話，你叫他提前在飯館買點菜……”

    “不用颯哥買了，那早餐也讓我送給別的病房了?！奔o明越頗驕傲地一揚眉，“今天林風給咱們做飯！”

    “林風？”紀宏這才注意到從小廚房里不斷傳來的窸窣動靜，有些牙酸，“他還會做飯？”

    “會??！”紀明越自豪點頭，“林風做飯那才好吃，我們一起補課的時候，晚飯都是他做的！而且他簡直是天才，只要我說想吃什么，哪怕沒做過，只要給他查了菜譜，他都能做得跟上面一模一樣！”

    說到這里，紀明越還不自覺舔了下嘴角，仿佛在回味林風做過的各種美食。

    紀宏：“……”

    “叔叔好?！甭犚娝麄冋f話的聲音，林風也從小廚房走了出來，他身上系著條圍裙，不過身材頎長，笑容干凈，仍顯得英俊非常，“湯要多熬一會，粥已經快好了。聽紀明越說有廚房，我就用了一下，希望您不嫌冒昧?！?/br>
    “不冒昧！”紀明越踴躍發言，“是讓你給我們做飯吃，哪里冒昧？”

    紀宏瞥了一眼自家兒子，感覺牙更酸了：“哈哈哈，當然不會了，叔叔還要謝謝你。明越，多跟人家學學?！?/br>
    紀明越口中說道：“哎呀，我懶嘛……”視線還分明戀戀不舍地留在林風身上。

    紀宏：強顏歡笑.jpg

    *

    三個人“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起吃了這頓早餐，林風的廚藝居然比紀宏想象中還要好得多。

    紀宏因為還在恢復早期，不能吃太油膩葷腥的東西，林風做的也是以素菜為主。

    看似簡單的紫薯山藥粥，大米糯米都事先用冷水泡過，米粒煮得顆顆晶瑩，滑而不碎，配上紫薯清甜軟糯、山藥清脆爽口，一碗粥做得清香撲鼻，引人胃口大開。

    之后是豆腐小白菜湯，湯熬了許久，豆腐已經十分入味，滋味香滑，小白菜又恰好中和了多余的油膩，而且奶白映著碧綠，色調清新又討喜，連查房的醫生九點過來，都不由自主多瞟了他們的飯桌好幾眼。

    ……難怪自家兒子會這么稱贊有加，他說的是實話??！

    心滿意足地吃完這頓，紀宏發現自己看林風，好像都比之前順眼不少，而且自家寶貝這么主動，也怪不到人家是吧……

    林風也似有所感，中午再接再厲，從冰箱里拿出一條鯽魚，早上的豆腐還有不少剩余，小廚房里慢慢地又飄逸出來鮮濃的馨香……

    紀明越的手機依然在林風那兒，他只能咬著從樓下買來的棒棒糖看電視，紀宏看了他片刻，招手叫他過來。

    “爸？”紀明越坐到了紀宏的床邊，幫他把床搖起來。

    紀宏拍了拍他的手背，壓低聲音說道：“明越，你還記得你跟爸爸說過的，你做的那些夢嗎？”

    紀明越聽了，也跟著嚴肅起來，點頭應道：“記得?！?/br>
    紀宏神色鄭重：“你還記得多少……能詳細和爸爸說嗎？”

    第31章 你救了一個無辜者的命。

    紀明越記得之后的十年。

    不是他讓紀宏以為的、碎片一般的預知夢境, 而是真實經歷過的十年。

    不過這樣一來, 他也就很難巨細靡遺地向紀宏描述、這十年間具體都發生了什么, 奧運盛況？美帝選舉？毒奶粉地溝油？醫改？可說的太多了，反而變得無從下手。

    紀明越想了想，問道：“爸, 你為什么這么問？”

    “你還記得你說過，關于那塊地的問題嗎？”紀宏道。

    紀明越點頭，他當然記得的, 這塊地在他看來, 是導致紀宏出意外的罪魁禍首之一，仇恨值很高。

    “之前聽你那么說, 我也是抱著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想法?！奔o宏道，“但就在昨天, 警方通知我，他們在山后的荒林里找到了大量受害人的遺體?！?/br>
    “找到了？”前世紀明越一直在國外, 并不清楚具體的藏尸地，只能指出一個大概的范疇，讓紀宏以“有人形跡可疑”為由, 請求警方多加注意。

    警方畢竟警力有限, 紀明越又沒有證據，不可能在這上面花費太多精力，因此他本來沒敢抱太大希望，這會聽到這個消息，心立刻提了起來：“那人呢, 抓到沒有？”

    “暫時還沒有，據說那人有一定的反偵察意識，跑得飛快?！奔o宏道，“不過根據受害人遺體上攜帶的信息，失蹤案最早能追溯到八年前，警方找到、能拼湊出來的遺體也有八具，這個連環殺手蟄伏了那么長時間，簡直喪心病狂！”

    “沒錯，警方還需要人提供線索嗎？我……”紀明越說到一半，忽然意識到哪里不對，失聲道，“八具？！爸，你確定是八具遺體嗎？”

    “應該不會有錯?！奔o宏有些不解地望向他，“警方也不是在第一時間通知我的，他們是在法醫工作結束、基本結論已經塵埃落定的時候，才致電我、感謝我當初給他們提供的線索。怎么了，有什么問題嗎？”

    “我……”紀明越手指不由自主地攥緊，指尖微微發抖，“我做的夢里……案子被發現是在半年之后，那時候的受害者……有九個?！?/br>
    紀宏也默然了，半晌，他重重握住紀明越的手：“別怕，明越……你救了一個無辜者的命?！?/br>
    紀明越胸口起伏著，一種難言的顫栗與激動在他心口鼓蕩，他深吸了一口氣，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警方還缺關于兇手的線索嗎？我可以……”

    “你別去?！奔o宏打斷他，語氣嚴肅，“明越，你得知道一件事。你的夢就算再真實，除了爸爸，不會有人相信，你明白嗎？”

    “我明白，所以我……”紀明越也不打算向外人再重復一遍他的“夢”，他想的是找個借口、說自己曾經路過那里，親眼見到過可疑的人，好讓兇手盡早歸案。

    “別急?！奔o宏安撫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警方通過受害人遺體上殘留的信息，現在已經鎖定了犯罪嫌疑人，準備發通緝令了。明越，你把我的手機拿過來?！?/br>
    他的手機在公文包里，跟著紀宏一起從樓梯上摔下來，居然毫發無損，紀明越都忍不住想到以前那些關于手機的梗了。

    紀宏開了機，從手機里調出一條彩信，給紀明越看：“因為我是最初線索的提供人，警方問我能不能想起更多，昨天就是一直想著這個才會踩空……是這個人嗎？”

    紀明越凝視著屏幕上的那張臉，和前世看到的報道慢慢重合到一起，他吐了口氣，認真點頭：“是他?！?/br>
    紀宏也松了口氣，把手機放下，說道：“沒找錯的話，接下來的事，你也不要擔心了，現在是信息社會，沒有人能做到完美隱藏自己。明越，咱們要相信警方的能力?！?/br>
    “……好?！奔o明越點了點頭，“那，爸，公司的事有沒有受到影響？少了這個項目，公司會不會出現什么問題？”

    “這個你不用擔心?！奔o宏搖頭道，“我之前力排眾議、撤下這個項目，原本還是有些壓力的，但只要等這個消息傳開，證明我的預見、給公司規避了巨大損失，一切就都好辦了?！?/br>
    經此一遭，他也對紀明越那神秘的“夢”愈發深信不疑：“所以爸爸才想問你，你還夢到過什么？”

    “我……”紀明越微微遲疑了。

    *

    午飯林風做了香菇雞rou粥、鯽魚豆腐湯和大米飯。米飯是給兩個年輕人吃的，紀宏作為傷患依然要喝粥，而且他喝的香菇雞rou粥，里面的少量雞rou、也被林風細心地一一撈出來，變成了一碗香菇粥。

    紀宏：“……”

    好在雞rou雖然沒得吃了，還有另一道鯽魚豆腐湯能吃到rou。這道湯同樣熬了許久，鯽魚鮮嫩入味，外皮煎得金黃，筷子一挑便能看到水滋滋的白rou，輕盈雪白如奶泡；豆腐軟糯彈性，在筷尖底下豐腴地顫動，送入口中卻別有一番咸香清爽。

    紀宏運箸如飛，吃得不亦樂乎，林風的注意力倒是一直在紀明越身上，看他筷子動得不多，隨口問：“不好吃嗎？”

    “好吃??！”紀宏脫口應了一句，看了眼林風，才發現他問的是紀明越，頓時牙一酸，埋頭繼續滋溜溜地喝起湯來。

    “啊，好吃?！奔o明越剛才是走神了，這會兒連忙也cao起筷子，笑嘻嘻道，“天下間竟有如此美味的食物！震撼得我都走神了?！?/br>
    林風抽了抽嘴角，顯然是不信，但看紀明越現在吃得津津有味，顯然也不是不合口味，便也沒再多說什么，繼續低頭吃菜了。

    紀宏倒是多看了紀明越一眼，紀明越抿了抿唇，躲開了他的目光。

    剛才紀宏追問他夢里還有什么的時候，他猶豫了，他不知道該不該把有關林風的部分告訴紀宏——那樣一來，他和直接出柜也差不了多少，紀宏要是知道他喜歡林風，還能允許他和林風天天在一塊兒、讓林風給他補課嗎？

    所以，猶豫到最后，他還是選擇了隱瞞。

    只不過不可能永遠隱瞞下去，就算是高中的關鍵時期，暫時沒辦法出柜，他也得想個說得過去的說辭才行……

    *

    吃過午飯，紀宏被醫生要求要多休息，調養身體，加上自身也比較虛弱，于是看了會兒電視當作消化，便眼皮打架，慢慢地睡了過去。

    紀明越輕手輕腳地把電視關了，怕和林風留在屋里說話走動、會影響紀宏的休息，兩人就一起去了病房外的長椅。

    這時候還沒實行網上訂票，因此趁著午休時間，張秘書親自幫他們把機票送了過來。

    “辛苦颯哥……”紀明越接過來，看到兩張機票上面標得清清楚楚的“經濟艙”，對張颯露出一個欣喜的笑容，“你真棒！”

    張颯：“……”

    他也不知道小東家明明能坐頭等艙，非讓他訂兩張普通經濟艙是在搞什么鬼，聞言也只能微笑：“路上注意安全，等紀總情況穩定了，我們就會轉院回來?！?/br>
    “好?！奔o明越點點頭，又對他道了句辛苦，張颯笑了笑，又行色匆匆地離開了。

    “這回沒訂到頭等艙，咱們只能坐經濟艙了，沒關系吧？”紀明越把一張機票遞給林風，笑得略微有些心虛。

    林風倒是沒有多想，伸手接了機票：“沒事，都一樣的?！?/br>
    紀明越的手機忽然響了，卻只響了半聲，那頭就掛了，他把手機從兜里拿出來一看，上面顯示的名字是：黃阿姨。

    “黃姨怎么突然給我打電話？”

    紀明越在長椅上坐下，給黃淑香撥了回去，“喂，黃姨嗎？”

    黃淑香在那頭很高興：“噯，明越！黃姨剛才一下忘了，直接給你打了電話，沒打擾到你的事情吧？”

    “沒有沒有?！奔o明越問，“您怎么……”

    “我經過實驗中學這兒，想過來看看你，就買了點菜，不知道你在不在家……”黃淑香熱情道，“我敲了門，里面沒人，想你是不是又去校門口吃了，就想給你打個電話問問……”

    “黃姨，我現在在a市呢?！奔o明越道，“我爸在a市出了點事故，我請假過來看他?！?/br>
    “紀總出事故了？嚴重嗎？”黃淑香瞬間緊張起來，“要不要緊？”

    “不算太嚴重，我今晚就能回去了?！奔o明越道，“菜什么的……要不您拿回去吧？”

    “你今晚就回來的話，我放樓下商店行嗎？”黃淑香道，“買的都是你愛吃的，你上學補身體，我兒子正準備動手術，他現在還沒福氣吃這些東西……”

    紀明越想了想，說道：“那您直接進屋，放廚房冰箱里吧，鑰匙還在老地方，您應該能找著……”

    聽黃淑香高興地答了句“好！”，紀明越問道：“黃姨，您兒子最近情況怎么樣，醫生怎么說？”

    “他挺好，現在是準備動手術，正在養身體。我聽大夫說，幸虧發現得早，手術做得好還有希望痊愈，要不然就……”黃淑香聲音微顫，“明越，黃姨都不敢想……黃姨真的得謝謝你！”

    紀明越身體向后靠，輕輕吐出一口氣：“您別跟我客氣，誰能想到……咱們不說這個了，待會兒您進屋的時候，順便看看大年小年怎么樣唄？”

    雖然他因為學業繁忙，之前就給兩只貓買了自動喂食器，不過也害怕這回兩個小祖宗單獨看家，會出現什么意外情況。

    “好好好……”黃淑香當初也很喜歡大年小年，聲音里又有了笑意，“我還買了魚，這下可真是‘年年有魚’了?！?/br>
    掛了黃淑香的電話，紀明越仰起臉望著天花板，默默發了好一會兒呆。

    林風安靜陪他坐了一會兒，忽然說：“發現了嗎？其實你也能改變很多東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