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紀明越正跟著認真點頭, 卻見那人忽然話鋒一轉, 直接拍著他的肩膀、扯到他身上來：“所以說，像你這樣的，十年以后，也肯定比我們年輕多了哈哈哈哈……”

    “滾滾滾！”紀明越踹他一腳，“什么叫像我這樣的！”

    盡管開端不是那么愉快, 但在一起排練久了，男生們也漸漸生出了革命情誼。尤其他們有天還無聊之極地繞到體育館正門，特地去看門前牌子上寫的捐贈人，居然真是姓紀的，從此對紀明越更多了不少調侃和打趣。

    因為實驗中學不是住宿封閉制，很多學生中午都是回家吃飯的，所以午休的時間也格外地長。如果哪天天氣不好沒做課間cao，提前放學二十分鐘，午休就可以從11點持續到下午一點四十，足夠學生們吃飽飯、再睡個好覺了。

    距離校慶還有一星期，為了演出效果，有時候他們還會自發集合，趁著午休時間去小禮堂練習一會兒。排練間隙，偶爾也會去南邊的室內體育館打打籃球、放松一下。

    體育館因為是新蓋的，還比較金貴，學校除了體育課一般都不給開放。紀明越因為捐贈人親屬的特權，手里有體育館的鑰匙，能開門“放”他們進去，結果每次都要接受這群直男一堆夸張到rou麻的溢美之詞，讓他又好笑又雞皮疙瘩掉一地。

    他們打籃球，紀明越一般是不上的，他其實也會打籃球，只不過以他現在的身板、在這群大男生里面實在有點不夠瞧，林風還在旁邊看著，他才不想自取其辱。

    他通常是坐在場邊，幫林風看衣服、拿水，低頭玩手機，偶爾看局勢緊張喊聲加油什么的。

    有人一邊打球，一邊感慨地說：“女朋友我是不指望了，能找個像紀明越這么乖的也不錯啊?！?/br>
    旁邊的人怪叫道：“沃日，你想搞基么？那也得先問問林風同不同意吧哈哈哈哈……”

    林風看了他們一眼，面無表情地一個假動作，轉眼就斷了最先說話人手里的球，轉身，籃球應聲入網。

    “……很明顯?！北娙饲蛞膊淮蛄?，紛紛裝模作樣地過來拍那人的肩膀，“人家并不同意?！?/br>
    坐在旁邊，不清楚發生了什么的紀明越抬頭：？

    *

    “哇，這里中午居然開門的??？”

    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音，他們先前虛掩的體育館大門也讓人拉開，很快就走進來了四五個人。

    這群人的穿著打扮同樣相當地“潮”，和他們這撥也差不了多少，只不過風格更“社會”一點——他們屬于學校里更邊緣的那類學生，身上或多或少背著一兩個處分，就算長得再帥，校領導也是不敢用他們參加正式表演的。和許瀅瀅一樣，他們上課都很隨心所欲，不想上課的時候，就在學校里到處晃蕩。

    “我靠，你們怎么進來的？我們怎么試了各種辦法都沒用？”新進來的人對著他們嘖嘖稱奇，“你們從哪偷到的鑰匙，教教我們??！”

    他們這邊的男生互相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把目光投向了紀明越——在這群不安定因素面前，貿然把“這體育館是他家捐的、他有鑰匙能開門”的事情暴露出來，可能會給他惹上麻煩，所以大家都默契地沒開口，等著紀明越的反應。

    林風的注意力當然也一直在紀明越身上，他發現紀明越從看見這群人進來開始，臉色就很難看，而這群人一旦散開，他更能發現、紀明越的視線幾乎是牢牢鎖定在最前面一個人的身上，目光緊張又警惕。

    ……認識？

    最前面那個人頭上綁著一條黑色發帶，頭發擼上去、露出額頭，上身穿一件嘻哈風的黑白涂鴉衛衣，下身一條肥大的刷白牛仔褲，五官深邃，站在一群人里十分惹眼，也很容易看出，他就是這群人里面領頭的那個。

    林風其實對他有印象，這人是高二的，挺有名氣，實驗高中雖然沒有校霸這樣的角色，“壞學生”代表總還是有幾個的。

    只是實在很難想象，這樣的人跟紀明越要怎么聯系到一塊兒去……

    這個人也注意到了他們都往紀明越身上看，手插在牛仔褲口袋里，歪了歪嘴角，走過去問他：“鑰匙是你拿的？”

    紀明越抬眼看了他一眼，頓了頓說：“……商博宇？”

    商博宇挑了下眉，顯然有點得意：“你認識我？”

    雖然這個人的整體變化非常大，但他挑眉時的表情，慢慢和紀明越記憶里的那張臉重合了。

    紀明越前世在國內上學時，的確聽說過“商博宇”這個名字，傳聞他喜歡打架、自己組建地下樂隊、還跟很多社會上的人有聯系。不過當時，紀明越自己也不是什么好學生，聽就聽過了，并沒有放在心上。

    在他出國之后，才在和原班同學們的往來郵件中，更多地聽見他的名字：那個叫商博宇的混子老是來班里找林風；林風和商博宇越走越近了；聽說林風去的那間酒吧的老板和商博宇有關系；有人看見林風和商博宇一起出現在另一座城市……

    同學說，林風就是自從認識商博宇之后，才開始遲到曠課，偶爾來學校、也睡得越來越兇的。紀明越那時候幾個月才能和國內聯系上一回，遠隔重洋，同學都不清楚林風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紀明越就更不知道了。

    他只是在同學轉述的唏噓惋惜里，對“商博宇”這個名字越發反感。

    他也只是單純地以為林風是心野了、被帶壞了，至于林風想走什么樣的人生路，他無權置喙。

    一直到林風死訊傳來、他匆忙回國，才在林風的葬禮上真正了解到了事情的全貌。

    紀明越在外面的走廊里站了整整一夜。

    后來就是商博宇夾著煙走過來，覷著他問：“聽說林風死前最后一通電話是打給你的？你沒接到？”

    紀明越站得全身又麻又冰，看了他好一會兒，才怔怔點了點頭。

    商博宇挑了挑眉毛，吐一口煙圈，說：“他要是知道你是個什么樣，肯定很后悔?！?/br>
    紀明越不知道他這句“他一定很后悔”是在嘲笑他沒用、幫不到林風，還是說林風應該后悔把最后一通電話打給了他，他當時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這個問題，到很久之后、緩過勁兒來，才開始對他感到憤怒——

    這股憤怒不是因為商博宇瞧不起自己，而是：明明你才是帶林風走上歧路的人，你憑什么質疑林風最后的決定？

    他知道自己在遷怒，可是他一點也不想理智客觀。

    “不認識?！敝厣换?，紀明越也沒覺得自己變得有多成熟，大概唯一的一點進步就是，他能比以前更冷靜了，“我猜的?！?/br>
    他再度側過臉，不跟商博宇對視，而是叫了林風的名字：“林風，我想回去了?！?/br>
    林風淡淡“嗯”了一聲，彎腰蹲下，已經開始非常效率地收拾東西了。

    跟他們同行的男生里也有人看了看表，說道：“艾瑪，這么快，就要到點上課了，咱們走吧?！?/br>
    “哎、等等——你們誰有鑰匙？”商博宇也讓他們給弄懵圈了，所幸他還記得最想問的事：這群人到底是怎么搞到鑰匙進來的？

    “我有?！奔o明越接了話，語氣平靜道，“但我馬上要還給老師了，不能給你。你們愿意呆在這兒隨便，到時候老師看見了也不關我的事?！?/br>
    他現在不想讓林風再和商博宇扯上任何關系，不管是接近還是沖突，因此干脆放任自流，隨便他怎么折騰去。

    “……行吧?！甭犓@么說，商博宇勉強道，“那你們走的時候給我們帶一下門，但別鎖上了?！?/br>
    紀明越點點頭，手上拉了一把林風，他們這幫人便呼啦啦走了出去。

    “紀明越，你認識商博宇??？”他們走出去以后，有人邊走邊問。

    紀明越：“就是聽說過?！?/br>
    “真的？我怎么感覺你很煩他??？看到他扭頭就走，還沒見你這么兇過呢?！蹦侨诵ξ?，“聽說他喜歡‘那個’，該不會以前調戲過你吧？”

    “你放……”紀明越差點兒脫口而出，看了眼身邊的林風，決定換個文雅點的措辭，“你胡說八道什么？他喜歡‘哪個’？”

    “就是……他……”那人壓低了聲音，四下看了看才道，“喜歡跟男的……聽說他身邊經常有長得好看的男的，隔兩個月一換……你別說出去啊，這一般就我們高二有人知道?！?/br>
    他們平時雖然喜歡拿林風和紀明越起哄開玩笑，但對現實的“同性戀”，顯然還是敬謝不敏的。八卦者的聲音壓得雖然低，林風離得這么近，也能聽去十之八九，他腳步頓了頓，不由瞥了一眼紀明越的臉。

    他看到紀明越微微睜大眼，臉色在一瞬間變了。

    他也……很討厭這個嗎？

    林風不知道的是，紀明越此刻聯想到的，完全是另外一種可能：前世林風和商博宇接觸了那么久，商博宇還在林風的葬禮上對自己開嘲諷，該不會是……對林風有什么想法吧？！

    兩個月換一個新人什么的……林風的性向會不會受他擾亂??？！

    這么想著，他愈發堅定了讓林風遠離商博宇的決心。

    各年級的教學樓不同，走出一段距離后，同行的男生們便散開、各回各班去了。紀明越和林風并肩走了一會兒，紀明越忽然轉頭說：“林風，你能答應我件事嗎？”

    林風“嗯？”了一聲。

    “就是，你能不能盡量別和那個叫商博宇的人接觸？”紀明越想了想，又覺得這么要求林風是不是太過分了，改口道，“也不是不許你跟他有接觸，就是，假如他來找你的話，你不要太搭理他，別跟他玩太好就行……”

    完球，他怎么越說讓步越多，這要求提和沒提有什么差別??！

    林風道：“為什么？”

    紀明越眨了眨眼：“聽說他總打架，而且身上關系太復雜了，認識的人魚龍混雜，我覺得……跟他多接觸不好?！?/br>
    林風聞言，略點了點頭：“哦?！?/br>
    紀明越有點急：“怎么就一個字，哦是什么意思？”

    “今天風太大，懶得說話?！绷诛L笑了下，“‘哦’就是知道了，我不會搭理他，也不會和他接觸的?！?/br>
    “你怎么這么聽話啊……”紀明越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我不是想限制你什么，其實就是表達一下希望，嗯，希望……”

    “因為我不認識他，連話都還沒跟他說過?！绷诛L轉頭，伸手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我看他對你的關注比我多多了……”

    “你要是不喜歡他，我覺得，你還是先緊張一下自己、比較有用吧？”

    第25章 阿風真的很不浪漫！

    林風意外輕易地答應了、不會再和商博宇接觸, 這讓紀明越松了一口氣。

    他們下午第二節 是體育課, 因為開學沒多久, 課程不緊，老師們暫時還不會占掉學生們寶貴的“放風時間”。因此幾乎是第一節課剛下課，所有人就迫不及待地穿上外套, 撒歡奔向自由世界了。

    實驗高中的體育課，一般是分成籃球、排球和足球三類，學期初會讓學生根據自己的興趣選擇, 而后幾個班組在一起上大課?；@球和排球課是在學校新建的體育館里面上, 而足球課因為場地限制，則依然在高三教學樓后面的老cao場上。

    林風和紀明越選修的都是籃球, 他們的籃球老師比較散漫，每次都會姍姍來遲那么兩分鐘。今天也是, 等籃球老師組好隊型，拿上鑰匙帶他們去體育館時, 發現排球班的人早就在里面熱身了。

    ——而且不止排球班，紀明越一進去，發現商博宇他們居然還沒走, 雖然沒上場, 卻也坐在場邊、翹著二郎腿，悠哉看著高一的學生們做基礎訓練，真不知道是怎么混過去的。

    “應該是他們人不多，兩邊老師圖省事，都以為是另個班的學生, 就沒去管?！绷诛L道。

    林風說得很有道理，可紀明越剛好起來的心情又被破壞了。

    是不是有時候就是這么寸？他越不想看見誰，那個人偏要越出現在他的視線里。

    商博宇看見他們，還對紀明越揚了揚眉毛，用口型說“哈嘍~”。

    紀明越立刻站到林風的對面去，假裝他什么都沒看見。

    商博宇：“……”

    所幸，體育老師大概是最慵懶的教師群體之一：反正考試又不考，到了后期，隨便什么科目都能占他們的課，干脆就佛系到底了。在做完一套基礎訓練之后，籃球老師宣布，所有人可以開始進行自主訓練了——基本等同于讓他們自由活動去。

    紀明越瞥了一眼坐在場邊的商博宇眾人，伸手拉林風：“咱們不在這兒練了吧？”

    “可以?！绷诛L看了一眼他的手，說，“你想去哪兒？”

    “老cao場的籃球架那邊吧？”紀明越說，“那邊還比較清靜?！?/br>
    實驗中學建校都三十周年了，也有不少老教學樓、老建筑，而且據說當初地皮便宜，負責人大手一揮、圈下好大一塊地，所以他們的老cao場也是全市中小學里占地面積最大的。

    前些年教學樓里沒廁所，老師學生上廁所都要去老cao場最角落的那個公共廁所，因為cao場面積實在太大，下課十分鐘，來回一趟幾乎就到點了——要是不小心多蹲了兩分鐘，那就很有遲到的風險！

    所以早幾年，實驗高中的學長學姐們都說，人家學校是飛奔去食堂趕著吃飯，他們是一下課就生死時速奔去上廁所，十分悲壯了。

    老cao場也有一片籃球場，面積還不小，只是剛好和那座“臭名遠播”的廁所互相毗鄰，一陣風來，揮灑熱汗的運動少年們就要深吸一口撲面而來的熱情氨氣，那酸爽簡直難以形容，因而飽受同學們嫌棄。

    直到紀明越他爸出資修建了新體育館，這才算了結了實驗中學多年來的一樁宿怨。

    紀明越抱著籃球、和林風一起走到老cao場的籃球場旁邊。其實自從新教學樓有了廁所之后，老的公共廁所也很少有人來了，磚石斑駁的建筑物襯著周圍種植的高大樹木，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反而有種幽然靜謐的感覺。

    現在老籃球場的空氣也沒有傳聞中那么糟糕了，只是除了逃課和放學后來打籃球的學生，來這里的人也越來越少，場地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修繕過，膠地被雨水泡過幾次，周圍起了不少凹凸不平的坑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