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不喜歡醫院的消毒水味道，加上他前世在國外有私人醫生，很少去醫院，所以對醫院的味道很不適應。

    林風靠在墻上，一條長腿微微屈起。他低頭翻看著手里的一疊單據，頭也不抬地問：“怎么不去上課？你怎么知道我在醫院？”

    紀明越晃了晃手里提的禮盒：“楊老師告訴我的，讓我代表咱班同學來看望、慰問你一下，給你幫把手，讓你知道，同學們始終與你同在……”

    “不需要?！?/br>
    這話說得太冷硬，林風不需要看，也能感覺到旁邊的紀明越明顯僵了一下。

    他心里忽然有些酸軟，嘆了口氣，轉頭看向紀明越：“我家的事，楊老師也跟你說了？”

    林風剛說“不需要”的時候，語氣之冷漠堅硬，讓紀明越還以為他們又回到一開始、林風拒人于千里的態度了。結果林風主動看向他，還放緩了口氣，讓他也跟著松了口氣：“沒，沒說得很清楚，我只知道你mama住院了?！?/br>
    “……你不希望我來嗎？”紀明越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問。

    “沒有?！绷诛L吐出一口氣，這次倒是十分干脆利落地回答了。他把單據塞進外套兜里，抬手揉了把紀明越的頭發，又順手拉了一下他的手臂：“那走吧?！?/br>
    “去哪？”

    “去我媽病房?！绷诛L隨口說著，輕輕笑了下，“讓你好好看望、慰問，給我搭把手，讓我mama也看看，同學們對我的愛……”

    林風的mama叫做江曼云，紀明越之所以一直記得，就是因為覺得這名字古典好聽、又有意境。而事實上，江曼云也確實出身于知識分子家庭，雖然臉色因為病痛的折磨而顯得蒼白憔悴，但就算躺在病床上，仍能看出周身氣質的出眾——難怪能生出林風這么帥的兒子。

    只不過江曼云的知識分子家庭，也免不了傳統的重男輕女，把比江曼云小六歲的弟弟江思行寵得嬌縱自私，即使不提前世發生的種種齷齪事，單看今天江曼云手術出院，林風舅舅一家連半個人影也沒出現，就能窺見一斑。

    紀明越和林風一前一后進去時，江曼云正斜斜靠在床邊，低頭費力地慢慢疊著衣服。

    林風進去了就說：“媽，不是讓你躺著就好嗎？我馬上回來了，我弄就行?！?/br>
    “得抓緊時間收拾，要是過了中午，醫院就要多收咱們一天的床位費……”江曼云正說著，不期然抬頭看見了紀明越，微微一愕，幾乎立刻將沒說完的話咽了回去，“……林風，這是你同學嗎？”

    沒等林風回答，紀明越搶先一步上前，綻放一個標準的小太陽笑容：“阿姨你好，我是林風的同桌，我叫紀明越！”

    “你好，你叫明月？哪個明月？”江曼云笑道。林風性格沉悶冷淡，所以她一直特別喜歡別人家活潑漂亮的孩子，這會兒看林風這同學長得清秀好看，笑容燦爛，正是她最喜歡的那種類型，登時心里就生了好感。

    “明是明天的明，越是聲音清越的那個越?！奔o明越笑道，“我聽說林風請假了，問了老師，老師就批準我來醫院看看您。路上來得急，沒帶什么好東西，您別介意！”

    江曼云過意不去道：“你還是學生，怎么好收你的東西……”她垂眸看見紀明越提的東西，是幾個包裝頗為精致的禮盒，分裝在顏色喜慶的紙提袋里，雖然不能說價值不菲，但每一樣至少幾百塊是有了。

    一個高中學生，臨時起意來看同學的家長，出手都能這么大方，可見家境有多么優裕。

    “您別推辭，我家里除了我爸，平時都沒什么來往的長輩，您要是不收，我就不知道能送給誰了?！奔o明越堅持道。

    其實這時候，江曼云的身體并未完全恢復，只是她覺得不應該再讓家里負擔高額的住院費，所以在手術過后選擇了回家休養，身體實際上還是很虛弱的。

    紀明越這次買的，都是他特意打車去商場挑選、后世口碑不錯、也沒出過質量問題的營養保健品牌，他覺得有必要讓江曼云收下。

    江曼云還待推拒，倒是林風主動伸手接過了紀明越手里的禮物，放到旁邊的柜子上：“他的心意，既然送了就收下吧?！?/br>
    江曼云有些驚異，身為母親，她是最知道林風的自尊心有多強的，本來以為林風會比她更不愿意拿這同學的昂貴禮物，誰知道，反而是他主動伸手接了下來。

    是為了不讓這同學尷尬？她轉過頭，果然看見那個叫做紀明越的半大少年，正沖林風樂得露出小虎牙，頗有點“會心一笑”的模樣。

    其實再想想，以林風的自尊，都能讓這少年找到這兒來、走到她面前，就已經說明了，對于林風來說，這個人的開心順意與否，或許早就比他那淺薄的自尊心更加重要。

    應該是……好朋友吧？江曼云想到這里，看著紀明越的眼神也不由愈發溫柔——這可是林風交到的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要珍惜。

    林風在病房另一頭忙著收拾東西，她便又坐直了些，對紀明越笑道：“明越……叫你明越可以嗎？你是林風的同桌？我記得上學期去開家長會的時候，他的同桌還是個女生，楊老師新調的座位？”

    “嗯，前兩天剛調的?！奔o明越點頭道，“不過我早就喜……希望能跟林風做同桌了！我學習不怎么好……”他撓了撓頭，“林風特別優秀，我也想近朱者赤，嘿嘿?！?/br>
    江曼云聽他這么說，望著林風的背影，想起家里的變故、自己的病情，心頭也忍不住涌上又是自豪又是酸楚的情緒，強笑道：“是我耽誤了林風……”她以為紀明越能在這里，應該是清楚了他家的事，也沒想著避諱，“他馬上就高二高三了，人生里最重要的階段，我們卻出了這樣的事……”

    “人有旦夕禍福，您別責怪自己?！奔o明越連忙安慰道，“林風這次肯定能挺過去的，他那么厲害，而且還有我呢！我們是好朋友，林風在學校給我講題，我能幫的也一定幫他！”

    看紀明越著急安慰她的樣子，江曼云也意識到自己最近精神緊繃脆弱，以至于有些失態了，忙用手按了按眼角，振作精神笑道：“……沒事，你一看就是聰明孩子，只要有這份心，很快就能趕上來了……明越，你吃水果嗎？蘋果吃不吃？”

    “不，不吃了?！奔o明越搖著手拒絕，目光也忍不住跟著林風的身影轉，“那個、阿姨，您休息一會兒，我去幫林風收拾東西！”

    江曼云理解他在自己身邊坐不住，點頭笑道：“好，你去看著他、別讓他偷懶就行，也不用幫他?！?/br>
    紀明越應聲而去，一開始還真的笑嘻嘻抱臂站在林風旁邊，一副“奉旨監工”的樣子。

    林風半蹲在地上，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你看什么？”

    “看你啊?！奔o明越理直氣壯，“你mama說我不用干活，負責監督你別偷懶就行?！?/br>
    “不用監督?！绷诛L似乎很無奈，嘴角揚了揚，算是笑了一下，“早收拾完，我就能省下一天的床位錢，這誰要偷懶？”

    紀明越本來就是在開玩笑，聽林風這樣說，更不好意思干看著了，連忙蹲下身幫他一起收拾，不過嘴上還是要硬一下：“好吧，那我就大發慈悲地幫你一把……”

    “謝謝你?！?/br>
    “啊……？”

    “謝謝你?！?/br>
    “……你說啥？”

    “我、說?！绷诛L側過臉來，對著他一字一頓，耐心地重復了第三遍，“謝、謝、你?！?/br>
    紀明越有點愣住，率先移開了目光：“……咳……謝我什么啊?！?/br>
    “謝謝你幫我，也謝謝你來陪我?！绷诛L也垂下眼睫，自然卻認真地說，“老實說，請假，一個人辦手續、收拾東西、跑上跑下，我都做好也沒問題。但是多一個人在旁邊，還是比沒有要好很多?！?/br>
    林風的話非常簡單，沒有任何華麗的修飾和形容詞語，可紀明越偏偏聽得眼眶發熱，不得不半側過身體、輕輕抽著氣，才能維持住自己表面的平靜。

    他已經無法想象了，前世的林風，到底是怎么樣一步步在看不見盡頭的黑暗長夜里跋涉、煎熬，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強負荷下，還有沉重無比的孤獨，將他密不透風地包裹在里面……

    他那時候有沒有希望，能多一個人在旁邊呢？

    還好、還好，還好他回來了，還好一切還都可以重新書寫……

    “要謝我的話，總得拿出點實際行動來啊?！奔o明越吸了口氣，轉過頭來。嗓音微啞，不過眼底笑意盎然。

    “什么行動？”林風直覺不妙，卻還是下意識接口問了這一句。

    “你還記得，大明湖畔的補課計劃嗎？”

    “……”

    第14章 “你倆好rou麻?！?/br>
    紀明越的補課計劃再一次胎死腹中。

    林風仍然堅持，讓紀明越去找專業的、經驗豐富的老教師，效率更高，補課效果也更好?？杉o明越醉翁之意不在酒，壓根不在乎效率與否，偏偏他又不敢太明顯地表現出來，只能略顯孩子氣地糾纏：“就周末，周末兩天還不行嗎？平時我不占用你的時間！”

    林風說：“周末我也有事，沒空?！?/br>
    “無情?！奔o明越氣結，“虧我還特地來看你！”

    其實他來醫院，也是想借這次機會，光明正大地讓林風知道，自己對他又多了了解，也好為以后的“友情援助”打鋪墊，誰知道還是林風這么油鹽不進呢？

    “你特地來的？你不是說，是老師讓你代表同學們來慰問我的嗎？”林風似笑非笑，他剛說完，就看紀明越快速眨巴起了眼睛，顯然是在思索該怎么把這句圓回來。

    他無奈又好笑，也懶得深究了，眼看收拾好了東西，伸手幫紀明越把口罩戴上：“好了，我也是為你好?！?/br>
    紀明越：……我也是為你好?。?！

    江曼云成功趕在11點前出院，省下了一天的床位費，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她看見門口一輛黑色的大suv，剛想繞過去，卻聽紀明越在身后說：“阿姨，上那邊那個車，那是我家的?！?/br>
    江曼云怔了一下，有些猶豫，而林風知道她做完手術沒多久，身體虛弱，倒是很干脆地說：“媽，上車吧，別在門口吹風?！?/br>
    豪車內的陳設很有商務風格，真皮座椅，亞麻的四季墊，腳下鋪了一層厚厚的絨毯，踩上去無聲無息。

    駕駛席坐著一個穿銀灰色西裝的中年男人，江曼云還在遲疑要不要主動打聲招呼，紀明越最后一個上車，一邊扣安全帶、一邊自然而然地開口：“陳叔，辛苦你送一下我同學和他mama——阿姨，你把地址告訴陳叔就行，他認路很準的?！?/br>
    “哦，好的?！苯七B忙點頭。她和林風隨身帶著東西，直接上的后座，紀明越最后一個上車，怕擠到他們，自己主動去坐了副駕駛，此時正低頭按著手機。

    她不由有些慶幸，他坐在前面，都沒注意到她一瞬間的尷尬——她差點兒就把紀明越家的司機當成家長了。

    不得不說，豪華私家車加上技術過硬的司機，一路直送到小區樓下，全程不知道要比自己找車奔波要安全、舒適多少倍。司機用車載音箱放著純音樂，車速平穩，車里的空調徐徐地吹著暖風，江曼云感覺自己都快要睡過去了。

    而林風除了一直關注著她的情況，不時搭把手以外，視線總是淡淡望著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到了地方，紀明越和他家的司機又幫他們搬東西，江曼云是病人被特殊照顧，最后幾乎是空手上樓的。江曼云想留他們吃飯，紀明越擺手笑道：“不了阿姨，陳叔得回公司，我家也有人給我做飯，我回去換身衣服，下午還得上學呢！”

    江曼云想到自己剛搬回家里，也沒什么好用來待客的東西，便不強留了：“林風，你去送明越下樓?！?/br>
    紀明越說：“不用了阿姨，我這就走了，林風，下午見！”

    林風送了兩步，站在門口，看他蹦蹦跳跳地下樓，回答他說：“下午見?！?/br>
    “……林風?！苯圃谒砗?，問得有些猶豫，“你這個同學家里，是不是……？”

    “很有錢?！绷诛L主動幫她說完整了，“宏明房產的總裁是他爸爸，我去他家的時候見過一次?！?/br>
    “宏明房產？”江曼云倒吸一口氣，“那不就是咱家小區的……”

    “嗯?！绷诛L轉身回到客廳，單腿跪在沙發上，開始低頭整理他們從醫院帶回來的東西，“還不止?！?/br>
    江曼云當然知道不止，不止他們現在住的整棟小區都屬于宏明房產，這座小城市有一半新建的樓盤都是，還有郊區、省里……她猜到了紀明越家境優裕，卻沒想到會優裕到這種地步。

    她望著林風的忙碌的背影，心里盤算著未來的開支、今晚買些什么菜最實惠……片刻后反而平靜下來，柔和地嘆了口氣：“林風，你同學心地好，人也單純，mama看得出，他做一些事都是自然而然的，那是他成長環境造成的，不是故意炫耀。你難得交到這么好的朋友，平時別太往心里去，也別生分了人家……”

    林風聽得懂她婉轉的用意——誰都看得出來，紀明越從來沒有刻意炫耀，但那種天差地別，就體現在他無心的一舉一動里。

    這世上的貧窮無法隱藏，從小養成的優越同樣也是刻在骨子里的。

    “我知道?！绷诛L背對著她，輕聲說，“他……非常好?！?/br>
    “只要他不討厭我，我……”林風忽然頓了頓，像意識到了什么，沒有再往下說。

    他把最后一樣東西擺好，長腿從沙發跨下來，往廚房走去：“我去做飯，媽你中午想吃什么？”

    江曼云也將心底的那點微妙壓下，笑道：“隨便做啊，我兒子做的飯，沒有不好吃的?！?/br>
    一直到周末之前，學校生活都風平浪靜。

    紀明越依然為了開學摸底考啃書，林風也會抽空給他講一講知識點什么的。因為周一回來就要考試，他甚至在周五放學前花時間給他押了題，說考試很有可能就考這些，叫他死記硬背也要背下來。

    紀明越對他的欽佩之情更如滔滔江水了：這大概就是學神吧，連學?？际裁磧热荻夹闹杏袛?！說起來，人家前世遭遇變故，高二開始曠課，高三基本沒好好讀過書，最后高考也只是從本來能上top2、變成了省內的普通一本，要是換成他，估計連?？贫伎疾簧稀?/br>
    “在想什么？”林風還說著話，發現紀明越又在走神，忍不住有點兒不爽。

    “……在想你太好了，世界上簡直沒有比你更善良熱心的學霸！”紀明越反應過來，連忙花式吹噓補救。

    林風還笑了下，前桌倒是受不了了，回頭吐槽道：“你倆好rou麻?！?/br>
    “嘁，是你不懂我們林風的好！”紀明越槽了回去，再開口時，卻自覺放低了聲音，“林風，你看你都幫我這么多了，干脆送佛送到西，補課考慮一下？放心，我不會虧待你的……”

    林風已經開始繼續做題了，低頭說道：“我周末真的有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