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節
對方特堅定的點頭:“真的!” 把勺子更往前送了送,上面冰渣摻著糖霜,還掛著一點漿紅的果醬…… 陳芃兒動搖起來:“就吃一口?” “就一口,肯定沒事兒……” 姑侄兩人暗戳戳的彼此笑起來,陳芃兒回頭瞟了一眼秋分,見她正忙著揪夾竹桃擦指甲,于是飛速的“啊嗚”一口,把一勺的冰酪吞了下去! 一口的冰爽甜美剛到喉間,亦巖舀了第二勺又遞送了過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啊嗚”又一口! 陳芃兒吃到了好吃的,滿心舒爽,胸口也不惡心了,心滿意足的笑嘻嘻的攜了秋分繼續遛彎去了。 亦巖還留在花房里,花房其實格外悶熱,他的汗一直滴到睫毛上,浸進眼睛里,都有些殺得慌,可他捧著那個漸漸不再冰涼的小瓷碗,碎冰鋪在碗底有些漸漸融化,他舉起勺子,顫巍巍放在嘴邊,卻遲遲張不開嘴。 這是姑姑方才用過的勺子…… 十六歲的少年紅透了臉頰,紅透了皮膚,臉上熱騰騰的,卻并不是因為天氣。 他回頭望過一眼,那一雙人影已經走的遠了,遠遠只瞧得見個隱約的影子和斷斷續續的交談聲,在夏日午后的潮濕悶熱中,在蒼翠和粉紅粉白摻雜中,時隱時現。 他低下頭,睫毛微顫,手心汗濕,亮晶晶不銹鋼的長柄勺子在指間滑膩的幾乎要捏不住,他慢慢張開唇,伸出舌尖,輕輕舔了口勺子…… 倉皇低下的頭,潮濕而砰然的心,益發更漲紅的臉,以及終于從胸口中呼出來的,那一口長長的氣息,在這個夏日午后的潮悶空氣中,久久的,無聲回響。 第二章再見故人 第二章再見故人 [Z 這天,陳芃兒在書房翻看范西屏呈送上來的賬本。 韓林涼離世,雖然大小報紙都大肆報道了兩天,不過新聞新聞,等兩天過后,成了舊聞,也就沒太什么動靜了。之前婚禮上遭槍擊,韓林涼就曾花了大價錢來壓下輿論,所以外人隱約知道的是他早就身染重疾,至于結婚什么的就不是很清楚了。而且他離世后,別人都是等著看熱鬧,例如這廣昌驟然的沒了主心骨,必定風雨中飄搖,說不定也就摧枯拉朽一蹶不振了。卻是任誰也沒料想到的是,廣昌這艘大船,依舊駛的好好的,四平八穩,連個顛簸都不曾有,風平浪靜到幾乎沒受什么影響。 陳芃兒明白,此時廣昌的萬全全是靠了韓林涼走前安排的詳密周到,策無遺算。雖然目前名義上她是廣昌最大的主家,但對生意運營,她不能說一竅不通,但是僅憑平時那些蜻蜓點水般的望聞,其實也跟一竅不通差不多。好在韓林涼給她留下了一堆可用之人,這些人都是他極盡考量后才留給她的,而陳芃兒以前唯一做的最好的,就是和廣昌的這些元老們,都頗有交情。 韓林涼作為一個生意人,做生意向來講求的是“和為貴”,是個寬厚的老板。逢年過節,總要將元老骨干們請到家里來聚聚,對他們的家眷也多有好處和照拂,陳芃兒每每都杵在跟前,自然對每個人都熟悉的不得了——例如負責廣昌所有在滬門面商鋪的丘大掌柜,掌管著棉紗廠原材料進貨的丁大哥,更不用說還有經理范西屏,以及天津老店的張伯,也正因為有這些人在,廣昌才能在沒了韓林涼后,得以繼續維系,正常運營。 不過,靠別人總歸只是一時之策,林涼哥既然將廣昌交給了她,那么她自然要竭盡全來的維護他這一生的心血。一竅不通不怕,她可以學,所以,雖說大著個肚子,但是她每天還是要拿出大半天的功夫出來,好生跟著范西屏從頭學起。 陳芃兒勾勾畫畫,把賬本中不甚詳盡的地方都圈了出來,準備往下好生摸摸脈絡,不知不覺兩本賬本翻到尾,丫頭秋分敲門進來,在書桌上又放了一盅紅棗核桃羹:“夫人,久坐也累,起來歇歇罷?!?/br> 陳芃兒往那碗里一瞧,濃稠的紅褐色膏體,實在是一看嗓子眼里就往外漲的想吐。雖然是補血益氣的好東西,但架不住每天都吃——奈何這是老夫人嚴格交代過的,她每天必定要吞下去的既定補品。她慢吞吞的站起身,坐久了腰身的確酸麻的厲害,慢吞吞取過碗,慢吞吞的拿著勺子攪動,瞧著實在是沒什么胃口,可又不能不吃,正暗自惆悵,準備兩眼一閉,往嗓子眼里一倒便是,就聽得門房前來報備:“夫人,有人說是夫人的舊識,上門來求見夫人呢?!?/br> 陳芃兒揉著腰眼,被秋分扶將著走出書房,就瞧見門廳處拘謹站立著一個中年婦人,穿戴的略有寒酸,縮手縮腳的抱緊了懷里一個包袱皮,正稀罕的四處抬頭探看。 待她再定睛好生瞧了,不由吃了一驚:“南芙姐?” 中年婦人尋聲朝她望過來,第一眼先是滿目驚訝,往下這份驚訝迅速隱去,變得熱淚盈眶起來,顫巍巍的喚過一聲:“小姐……” 也不由得南芙驚訝,一別小半年,再見陳芃兒已經是個大腹便便的孕婦。南芙幾步向前,張大了眼睛對陳芃兒是左瞅右瞅,最后視線還是放去她隆起的肚皮上,一時間神情即是驚喜,又有些吞吞吐吐的為難:“我倒不知,不知、小姐……” 陳芃兒沖她擺擺手,心里一時也有些糾結。 僅憑瞧她肚子隆起幅度的高低,稍有經驗的人都不難推算出她懷孕的月份,像南芙這樣在云南貼身伺候過她的人,對她和陸安的過往一清二楚,必然心里明白她肚子里這個孩子是陸安的種??涩F在她卻住的是“韓公館”,頭頂的名號是“韓夫人”,外界都知道她是為廣昌韓老板的遺孀,所以無怪乎南芙臉上會露出明明想要跟她說聲“恭喜”,卻又不得不小心含混在嘴里的遲疑表情了。 身邊還有秋分和其他下人,陳芃兒不好說什么,只牽著南芙的手坐下了,安撫說:“南芙姐,你我一別,竟也發生了這好些事,再見你,叫人覺得過了好久?!?/br> 南芙猛地站起身,捂住嘴,眼淚嘩嘩,就這么滾落下手背:“我,我也是聽說……東家、東家才這樣年輕,竟就去了?!?/br> 她雙膝著地,跪在陳芃兒面前,手顫巍巍的撫上她的肚子,哽咽不止:“就是可憐了小姐……還有這個孩子……” 旁人一聽南芙稱呼韓林涼為“東家”,心里都覺得看來果然是寧河的舊識。只不過舊識這么多,就是不知是遠親還是鄰居,也就不再多做關注。 陳芃兒聽南芙方才說出那般言語,知道她也是心知肚明,也不再多說。陸安是為她的禁忌,她甚至都不能想起這個人的一絲一毫,萬一不小心想起,必定不得安穩,而為了肚子里這個孩子,閑空里她都在誦讀圣經——當年女校是為教會學校,大家信奉的是基督,她本來對那些博愛論的教義并不太感興趣,但現在拿起來,只權當是清心咒來用,否則,當真熬不下去。 只不過,南芙的這次上門,是來求收留的。 陳芃兒見她的確比起先前瞧著不好,容貌更是憔悴,穿戴的雖還干凈,但衣衫鞋襪多破舊。南芙哽咽著與她說了這小半年里自己的去向,說自陳芃兒離開昆明后,她拿著她留給她的錢,的確是回去寧河了一趟,本想是瞧瞧自己的那兩個孩子,沒想到榨油坊的胡癩子竟然兩年前就得麻風病死了……油坊也早就易主了,春生和秋生更是不知去向。 她一路跟人打聽著兩個孩子的下落,就這么一路摸索著尋過來,但是錢都花光了,卻是根本不曉得春生和秋生到底去了哪里,再說正逢這兵荒馬亂的年月,還不知有沒有的性命在…… 這個憔悴的母親,最后終于止不住的在她面前嗚咽痛哭:“我夜夜做夢都能夢見春生和秋生,深恨自己當初受不住那胡癩子的打罵,便是要逃,怎么也得帶上他倆……卻是現在再來找——” “老天爺罰我,怎么也找不到了……” 第三章探聽 第三章探聽 [Z 南京,黃昏時分的一場落雨,終于給這座悶熱的城市送來了一絲清涼。 窗口的白色紗簾迎著晚風,在地板上微微抖動著拖迤,男人從案頭直起身,活動了下僵硬的肩膀,站去窗前,一只手推開了半攏的玻璃窗。 外面暮色正沉,但夜色還未落滿,高大的灌木枝被這場雨洗的格外干凈,空氣中泥土和青草的新鮮氣撲面而來。 男人習慣性的摸了摸胸口,落空了,口袋里沒有煙,想起來最近孫水鏡對他看管益發嚴格,煙都是每天按顆來發……也不知這樣的日子什么能到頭,他無奈的長呼一口氣,只能使勁嗅了嗅這雨后的清新氣。 房門開合,一身西裝革履的孫水鏡走了進來,看見他站在窗口吹風,不覺斂了眉心:“次長,跟您說了多少回了,您現在的身子骨受不得潮氣?!?/br> 陸安哈了一聲。 南京夏天的悶熱程度有的一比,所以他只馬馬虎虎的套了件白襯衫,衣領大敞,明明形容頗為的吊兒郎當,沒奈何生的好,怎么看都是一副俊美倜儻的模樣。而且看到孫水鏡這大熱天里,居然還能打著領帶扣子系的一絲不茍,斜著眼睛當即就嗤笑上了:“難道還要像你這般,把自己裹的像個鄉下姑娘的小腳?” 孫水鏡不理上司的揶揄,上前低頭解開他的襯衫的幾??圩?,探手摸了摸他左腋下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