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節
她手腳麻利又盡量輕的清理著傷口,但她的手勢再輕,傷口一碰之下,病人的呻吟還是即刻拔高了幾度,胸腔里斷斷續續,發出空洞而含糊的音。 一開始她沒注意,后來才意識到他是在說著什么。 她放下手中的鑷子,彎腰把耳朵盡力靠近他的唇:“長官?” 靠近了更能發覺他五官生的極其挺拔秀麗,英俊蒼白,即便在這樣一副凄慘兮兮的模樣下,好看的人總還是要好看一點。 她照顧他這幾天,就因為他這張臉,其實還挺愛照顧他的,雖然他一直都在沉睡。 眉頭皺的更深,男人昏昏沉沉,手下死命抓蹂著床單,像要抓住什么東西。 她把耳朵湊的更近了一點:“長官,你要說什么?” 干燥蒼白星星血痕的唇,艱難的一張一闔,滾出的音支離破碎,摻雜著呻吟聽起來混混沌沌。 但在這嘶啞的混沌里,她還是分辨出了一點點不同的音色:“朋……” “朋兒……” 朋兒是什么鬼? 鄭護士撅撅嘴,不過瞧他樣子實在可憐,心里頭一時也是戚戚然,不管他聽不聽得到,還是好心的溫言撫慰了一句:“沒事沒事,你很快就能好起來?!?/br> “所以,這第二條罪狀,倒賣煙土,走私行賄。阿斐,你認是不認? 吊在鐵環里的雙手,不由捏攥成拳,不過挨一頓抽而已,他向來不是這樣脆弱的人,從少年時就習武的底子,再加上這些年軍校及戰場的磨練,一頓暴打對他來說,其實不算什么。 而且,他知道,陸安實際是在對他放水。 他的這些罪狀,僅憑其中某一條,真要正經追究起來,都是板上釘釘的死罪。而現在陸安表面上是為問罪,動起手來也是毫不手軟,實則是一種“死罪可免,活罪難逃”的姑息。他自小多被他教養,后來又是他的教官,現在則還兼任軍中高位,他現在只是這樣私下打他一頓,其實是已經在“徇私”了。 就像兒子殺了人,老子可能氣的會劈頭暴打兒子一頓,卻不能真的押兒子去見官,反倒還要好生把兒子私藏起來。 “我認?!?/br> 他的回應無外乎又是引來一鞭,疊羅在先前的裂口上,他疼的渾身一激靈,背部一片灼焦的火辣,要不是雙手被禁錮,鞭子的來勢抽的他幾要踉蹌撲倒,但很快他又重新站穩,雙手死死的抓住鐵環,站立如初。 身后男人嘿然:“不錯,還有點出息?!?/br> 但緊接著,狂風驟雨般的鞭打就劈頭蓋臉而落! 每一鞭都像是吐露著熊熊的火舌的毒蛇,叱咬著他,將他毫不留情的推進一片火海之中! 男人滿面冰霜,猶帶雷霆之怒,斜眼冷笑:“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此乃五倫。卻是,你拐帶表嫂,是為違背親情人倫,繼而又強迫于她,更是不顧情義,不守倫理,牲畜不如,將天地良心立于何在?!” 話音伴隨著一鞭鞭的暴擊,來勢洶洶,猶如風霜刀劍,一下下都刻在他的皮rou骨頭上——阿斐猛一閉眼,死死拼力撐住,要不是緊緊咬住唇,險些就要疼的叫出聲來! 有什么東西砰一下落在地板上,咕咕嚕嚕一路滾去陸安腳邊。 他似也是打累了,白生生的面皮微紅,扯開領口兩粒紐扣,滾到他腳邊的東西,先是踢了一腳,隨后像留意到了什么,走過去彎腰撿了起來。 是枚戒指。 是枚非常好看的戒指,黃白金托做底,中間鑲嵌的鉆石,足有指甲蓋大小,做工精致,搭眼一瞧就知道價值不菲。 他怪笑兩聲:“果然本事,連求婚的戒指都買好了?!?/br> “趁我不在國內之際,借姘頭之手大肆斂財,后擄了人出海下南洋,還肖想著生米做成熟飯,好叫她乖乖跟你去尋那桃花源?” 阿斐只意識到男人走到自己面前,問了句什么,對方的臉在視野中變的模模糊糊,耳邊嗡嗡轟鳴,一時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滿嘴鐵銹味的甜腥,僅憑了心頭一口氣才得以雙腳還撐在地上,他腦袋歪在肩側,直到被薅住頭發迫使他仰起頭來,男人的指尖緊緊捏住了他的下巴。 他還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其實眼神中的怒火,勃發已經可以吃人的境地。 一字一句,咬牙切齒:“以前,總覺得你年紀還小,等你長大了,自然就會懂道理,明事理?!?/br> “卻是對你的諄諄教導,倫理人常,你一下都拋了個干凈?!?/br> 垂下眼簾,指尖松開了對他的鉗制,男人深吸一口氣,吁出來。 “其實還是怨我,是我對你太放縱了,阿斐?!?/br> 他知道,他都知道,與現在要算的他的罪狀比起來,前面那兩條簡直不值一提。 這才是令眼前這個男人如此勃然動怒的原因—— 他心口半拖半拽的難過,恨不得要哭出來,從小到大,他并不曾對誰掩飾過他的情感——他喜歡芃兒,一直都喜歡的要死! 卻是在這一刻,面對他,變的如此得難以啟齒,不見天日。 第一百一十三章幡然改途 第一百一十三章幡然改途 [Z 趙老二覺得這兩天過的不錯。 他們窩在距離上海不遠的這個小鎮子里,花錢租了戶民宅,因為鎮子里有兵駐扎,所以他很少出門,都是差一個小弟出去買吃買喝,順便打聽消息回來。 他本也想趕緊離開這是非之地,無奈阿春身子受寒太重,哆哩哆嗦的連路都走不成。而且鎮子雖小,卻是四周路口關卡都被派了兵把守,任誰路過都要一一盤問,事無巨細。這等情形下他自然不能冒然行事,好在身上還有錢,阿春身子也需要好生緩緩,干脆就住下了。 反正那些丘八總不會挨家挨戶的上門來盤查。 他這些年干著刀口上舔血的營生,土匪窩里廝混,身邊都是一干臭烘烘的大老爺們,有了錢就胡吃海塞,摟著花姐兒睡窯子,沒錢了就窩在山坳坳里盤算著怎么弄錢,總之一句話,他沒怎么過過普通人的日子。 所謂普通人的日子,就是有家,有房子,有女人,有一日三餐。 這一塊屬江浙地帶,民居大都是粉墻黛瓦的二層小樓,木格欞的窗子,玻璃明晃晃的,天井不大,青石板鋪就,雖這才開春三月里,院子里的草木已經生的很茂盛了??諝庖草^之云南潮濕,早晨草葉上的露珠那么大一顆,陽光下抽著條的新綠,嫩的翠生生的很入眼——趙老二掐著腰,站在正屋大敞的房門口,手心里攥著個小茶壺,朝嘴里灌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