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節
身旁的陸夫人也被小姑子這極狠的一巴掌給驚著來,待緩回神來,剛想要伸手去拉架,便聽得這亂做一堆的人身后,陸老太太的的貼身丫頭和宋嬤嬤一疊聲的驚叫:“老太太,老太太??!您怎么了???” 陳芃兒倏然一驚,胸口像是被什么東西重重撞了一下! 一抬頭,眼睜睜的,便瞧著那坐在主位上的陸老太太,半闔了眼皮,身子軟軟的,歪去一旁…… 老陸家中堂的大廳設做了靈堂。 腰上系著白麻布的下人們,拿著“引”字的白紙貼,在大門與靈堂處穿梭不住,引路那些來吊唁的賓客們。賓客一迎進大門,觸目便是簇擁靈堂前空地上的一堆紙人紙馬,彩紙扎就的各色亭臺樓閣,大大小小的白色挽聯比鄰接踵,風中搖曳不住。 而陸老太太的棺槨就安置在中堂的后側,廳的正中擺著一個道臺,為首的道士在此宣讀祭文,頌經超度,祈禱老太太早日升到極樂世界里去。旁邊還有一排的小道士們,鑼鼓敲得不錯,靈堂里跪著的陸家每一個都是披麻戴孝,清一色白,每上門一個賓客,都得隨著銅磬響聲,再三叩頭敬拜。 但不論是夜間子孫們的守夜,還是白日里的吊孝,都沒有陳芃兒的身影。 穿了一身的白布麻衣,頭頂長長的三角麻布白帽,腰間系著麻繩,她只能一個人在耳屋里,默默聽著外面的動靜。 大伯母三角眉高高吊起,滿臉鄙夷:“芃兒卻是不好去靈堂的,便只想想老太太是怎么去的,又怎能讓她再去跟前戳老太太的眼!婆婆走的這最后一程,還是叫她眼前清凈些罷?!?/br> 大伯母是為長房長媳,此間老太太一去,她便是陸家女人中最擲地有聲的一個。她發了話,連陸夫人都不好說什么,也只能嘆口氣,拍拍她的手背,讓她好生待在房中,先不要拋頭露面的好。 陸家的子孫都在靈堂吊孝,連所有的下人們都忙活的手腳并用,此地反倒清凈的只有她一人,只遠遠聽得前方傳來的鑼鼓聲和響一陣歇一陣的哭聲。 她的父母陳阿六夫婦也曾上門吊唁,夫婦兩個都是一身漿洗的筆挺的干凈衣裳,上的禮和奉上的貢品也十分拿的出手,生怕給閨女丟了面子。卻是她娘陳姜氏終于七拐八拐的見到她后,迎頭一句便是:“你怎不在靈堂上?” 她低下頭:“我是還未圓房……沒得身份……” 陳姜氏長嘆一聲,這才拉過閨女的手,只便怨做時運不濟,終于等到女婿學成歸國,卻是又恰逢老太太離世,這一守孝卻又得拖上兩年做不得喜事。但到底女婿回來了,閨女也長的這般好,總是還有盼頭 特別是方才在靈堂處見到了自家姑爺,實在是一表人才的耀人奪目,氣度比之前益發睿智沉穩,對待他們兩位也是有禮有節,雖然這樣的日子里心里高興總覺得對死者有些大不敬,但陳姜氏的確是暗暗歡喜不已的。 不過,她還是疑惑的又問了自家女兒:“那啥,我怎么覺得,這陸家上上下下,瞧看我和你爹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害的我還以為頭發梳歪了……” 第十八章故人 第十八章故人 [Z 陳芃兒一張小臉白了幾分,唇諾諾幾下,卻發不得聲,好在陳姜氏也只是隨口問問,轉而便問起她這些年在上海過的如何了。 打發走了爹娘,這小屋便再也無旁人在,她也不知道阿斐在何處,有沒有在那靈堂之上?自那日后她再沒見過他,陸家對他們這檔子事諱莫如深,已嚴令家中下人們不得出去嚼一聲舌頭,否則一律打發賣走!所以外人只道是陸家老太太壽終正寢,殊不知,竟是被自家不肖兒孫,給活活氣死急死的…… 淚不知不覺又流下來,自那日后她過的渾渾噩噩,昏昏沉沉,因為忙著葬禮之事,陸安一時也無暇顧及到她。只安慰過一句,說一切有他在,叫她放心。 可是,背負全家上上下下怪異目光,連靈堂都不準進,獨坐這耳房偏室,好像她已經是一個被排斥和放棄的異數!即便陸安叫她放心,卻是她日后還如何在陸家立足?如何面對公公婆婆?更不用說,還有那已經對她怨恨到極點的姑母…… 心中驟然感到一種恐慌,一種對將來的不詳預感,一時都有些站立不住……摸摸索索的扶著墻邊出門,不遠處是陸老太太生前禮佛的經堂。陳芃兒在上海念的是教會學校,學校奉行的是基督教,可此時上帝的慈愛目光看不見她,去佛祖面前求一刻心靈的安寧也好。 說是佛堂,其實也只簡單供奉了一尊觀音菩薩像,設了供桌,擺有貢品,旁邊還有兩冊經書,陳芃兒在蒲墩上虔誠跪下來,雙手合十,默念幾句以前還記得的往生咒,突然就面前“嘩啦”聲,身前驟然一涼! 一睜眼,竟是一大盆水被潑到了自己膝下,半數都還潑到了自己身上,膝蓋上的麻衣頓時洇濕了一大片。 一個瞧著打扮的即不像下人,也不是陸家人,偏偏此刻就站在這佛堂里的約三十來歲的女人,手里拎著一只臉盆,掐著腰一臉譏諷:“吆,我道是誰,原來是那個活生生氣死老太太,勾搭的兄弟內訌的下作貨!” 陳芃兒瞧她隱約有些面熟,又一時記不得是誰,只見她身姿還算苗條,穿了件墨色的旗袍,燙著時下最流行的卷發,頭油擦的錚亮,描畫成一條線的眉又細又彎的掛在搽滿白粉的三角臉上,說不出的一臉的尖酸刻?。骸斑@兒可是老太太的清凈地,怎容得這等腌臜東西來臟她老人家的眼,弄的這般熏臭,怕是得好生洗洗地!” 說著,把臉盆哐當一丟,從角落拖過一只掃帚,就往她眼前戳過來。 陳芃兒狼狽的站起身慌忙倒退幾步,那掃帚苗子直直就要戳上她臉上來,她一個踉蹌,往后倒去,身后有人一把扶了她,一回頭,幾乎有些不敢置信,頓時眼眶一熱:“林涼哥……” 韓林涼一身風塵仆仆,容色有些憔悴,向來溫和的他此刻眉頭深斂,一臉怒色:“你又是哪個院的下人?如此以下犯上,大不敬,是不想在主家待了么?” 那女人一看來了個來頭不明卻明顯一身貴氣的男人,囂張的氣焰頓時蔫下來三分,卻是也并不怎么懼怕,只哼了一聲,扔下掃帚,仰著脖子走了出去。 她一經過身邊,脂粉味撲鼻,陳芃兒這才想起來,原來她便是陸念屏的貼身丫頭含香,后來被陸念屏嫁給了姑父寒長禮手下的一個小官,官雖然小,在外面卻大小是個官太太了。不過,她平日里還是為陸念屏的心腹,經常陪同她出入場合,這回看來也是隨著陸念屏回來了老陸家。 她不是陸家人,不用上靈堂,現在也不算是下人,倒是這里碰上了 兒時因為自己,含香被阿斐賞過一耳光,自此后每次看她,都目光不善。沒想到,這又許多年未見,不善的更變本加厲了。 陳芃兒轉頭朝向韓林涼,他溫暖的掌心一扶住她的肩,熟悉的醇厚氣息包裹住了她滿身脆碎的神經,淚頓視就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往下掉下來。 她張了張嘴:“林涼……哥”,一頭便扎進他懷里大哭起來,多日的委屈終于迎來了一個宣泄的口,她干脆放任開了自己,哭個不停。 男人的掌心緊緊握住她的肩:“芃兒,你是我廣昌韓家的妹子,你放心,不管是陸家人,還是別人,都不會敢輕瞧了你。我也定不許,有人欺負你!” 本以為迎來自己今生最幸福的時刻,誰知轉瞬便平地風云,天翻地覆!縱她再學過各種新式學識,她也只不過是一個還未滿17歲的少女,此刻終于又見到韓林涼,那實實在在的是悲從中來,哭到幾乎不能自已! 韓林涼胸前的衣襟都被她哭濕了一大片,捧起她哭花的小臉,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揩去她兩道淚痕,溫言安慰:“好啦,別再哭了,再哭,嗓子都要啞了的?!?/br> 卻是冥冥中,陳芃兒的的心咯噔一下,轉頭一看,果然,像她一樣身著一身白色麻布麻衣的陸安就站在不遠處,目光很平靜的投過來,落在她哭泣的臉上,焉或是落在韓林涼為她拭淚的手上。 她甚至都能捕捉到他的眉心一折,垂在麻衣身側的的手指輕輕蜷縮,眼眸深邃莫測,一時竟辨不出喜怒。 韓林涼趕回來吊唁,葬禮歷時十多日,陸老太太終得順利下葬。甚至果真因為韓林涼的到來,陸家人考慮到芃兒畢竟還有這么一個京津滬都混的風云四起的富豪大哥在,所以送葬的時候特地允許她披麻戴孝的跟在陸安身后。 畢竟,再不濟,她也是陸家從小便納進家門的媳婦兒,家丑畢竟是家丑,不足為外人道也,平白干嘛讓別人看了笑話去?外人眼前一切照舊,便好。 陳芃兒沒有在送葬的隊伍中見到阿斐,甚至也沒有見到姑母陸念屏,倒是含香胳膊上系著黑紗在送葬隊伍里,見到她時,依舊是一臉的怨毒不屑之色。 第十九章留學 第十九章留學 [Z 再往下,卻是林涼哥和陸安都一起忙起來,他們兩個像是有什么要緊事要做,協同一起去了北京,一去便是十幾日。陸安囑咐了她只便乖乖待在家里,不要出門,陳芃兒便天天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閉關,沒了那些上上下下探究的目光,倒也甚是清凈,沒事就翻翻課本,溫習下功課,想著不知道還能不會回去上海繼續未完成的學業,一時又隱隱擔憂阿斐。 她一點他的消息也沒有,陸夫人在她面前亦根本不會提起,全家人上上下下好像彼此都約定好,不談論一句阿斐。終于等到陸安從北京回來,卻是是找大哥陸尋的,陸尋公務繁忙,本來葬禮結束后,便會攜全家返回廣州,卻好像也因為有什么事,留了下來。韓林涼及陸安兄弟二人關起門來商討了半天,終于出得門時,卻三個人面上都是滿滿焦慮之色。 陳芃兒怯生生的杵在一旁,不知道他們因為何事而如此愁眉不展,也不敢亂問。第二日,他們三個竟又是驅車趕往北京,臨行前,好像知道她心中所憂,陸安只對她說:“阿斐很好,只是現下人已經不在寧河,你莫要太擔心他?!?/br> 往下還是如上次一樣囑咐了她不要出門,只在家等他回來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