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以往報紙雜志上才能見得的東西,如今在她的眼中一一登場,才不過十來歲的少女,第一次看得見這寧陽縣以外的世界,真心覺得簡直像在做夢一般。 但不能讓她有太多閑心和暇余來稀罕和驚嘆的,是令她如臨大敵的考試。 她聽陸安說,她要去讀的那所英文女校是所教會學校,教學的老師也多是洋人,學制十年,包括了6年小學。她這半路要加入的,首先要過的就是面試關,而聽說面試全部都是英文口語作答…… 如此陣仗,怎不叫她戰戰兢兢? 她的英文全是陸安教的,雖然陸安教的嚴厲,她也學的認真,卻是根本不曾實戰過。這兩個月她天天把自己關在屋子里背單詞背書本,卻是越背心里越是沒底,生怕一旦考不過,叫安哥哥失望…… 此刻韓林涼從她手中搶走書本,她眨了眨眼睛,也才發覺自己雙眼的確有些干澀,卻不敢造次,抬眼偷偷打量了對面座位上,那個正望向窗外的青年。 陸安聽到他倆的動靜,瞥過她一眼,終于也點頭道:“用功不用急于這一時,車上顛簸,還是多休息吧?!?/br> 得到他的首肯,陳芃兒心頭這才松下一口氣來。 韓林涼伸手掂了一串洗凈的葡萄給她,口中關切:“累不累?車尾的萬國寢車我已經訂了床位,要是想休息,不妨去那躺一會?!?/br> 陳芃兒搖頭,塞了顆葡萄在嘴里,偷偷的小伸一下懶腰,頭等車廂里座位舒適,過道寬闊,乘客也并不多。車窗外一片綠色的田野略過,她湊近窗口向外望去,紅潤飽滿的面頰上,在陽光的照射下顯露一層薄薄的絨毛,鮮然還是個十分孩子的好奇模樣。 只是這個孩子看著窗外不停往后倒退的樹木房屋,心思雀躍之余又平添了些離別的傷心。 不久前,挑了一個好日子,她正式拜了韓林涼為自己的兄長。 雖然陳芃兒心里早早就認定了,認定了她的林涼哥哥,是甚至比陸安更能叫她心生依賴和安全感的一位最好的兄長 卻是安哥哥也說了,這是一個必須的過場,此后他們便會是真正的兄妹,休戚相關、榮辱與共。 雖然她聽的似懂非懂,但是也歡天喜地的過了這個過場。 特別是,韓林涼還特意登門拜訪了她的爹爹和娘親。 林涼哥說,既然她成了他的meimei,那么她的父母也便是他的長輩。 爹娘對她能去上海念女校這樁事,震驚之余也只余滿滿的感激。至于女兒要一去經年,掛念還是掛念的,但畢竟是已經嫁出去的女兒,自然以夫家的意思為先,特別是韓林涼登門拜訪時,說自己日后在上海定會悉心照顧她,懇請他們二老放心。娘親只是一個勁的抹眼淚,爹爹則感慨許久,拽她去一旁,囑咐她一定好好念書,日后定要做個賢淑謙卑的女子,好生報答夫家和兄長的恩情。 唯一感覺不到高興,只舍不得她離開的,怕也只有弟弟英奇了。他才10歲,正要從初小升高小,一聽她要離開好幾年,哭的哇哇的,上氣不接下氣,最后還是被阿斐不耐煩的彈了下腦門,才終于不哭了。 說到阿斐 一身黑色學生裝的頎長少年,劍眉星目,正從車廂一頭走過來,興沖沖的一把拽了她:“芃兒,我都看過了,第四車廂是餐車,有賣吃的,還有洋酒,走,我帶你瞧瞧去!” 說完,不由分說,牽了她的手便往車廂后面跑去 一雙少男少女,一樣的漂亮可人,風風火火攜手而去,即便是在這頭等車廂,乘客皆都是衣冠楚楚的上流人才,也都忍不住要偏頭多瞧上那么一眼。 韓林涼眼看那一雙少男少女的背影沒入車廂盡頭,不由向身旁人笑道:“要我看,芃兒也算是阿斐的命門,那么無法無天的一個小子,卻偏偏唯她一個小姑娘馬首是瞻。況且,要說年紀,還是阿斐和芃兒更親近些,他倆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情誼 眼底的臥蠶彎彎,一雙眼睛微微的瞇了起來,笑的格外的意味深長:“倒是不知他們長大后又便如何,我只怕……他日后可不要因為芃兒腦了你……” 陸安掀動手中的報紙,邊瀏覽著新聞,邊露出一個不以為然的笑容:“與其擔心他日后會腦了我,倒不如擔心他現在就腦了你?!?/br> 韓林涼張了張嘴,想到阿斐這幾年來,的確是從瞧見他第一眼起便顯露的明顯敵意,而這敵意偏又與生俱來,甚至他都不好拿對付孩子的辦法來忽悠他…… 想到這些,男人有些啼笑皆非,只好無奈的笑著承認:“也是……” 第四十七章追隨 第四十七章追隨 [Z 而說到阿斐,之所以現在也能在這列火車上與他們同行,也是因為之前鬧出了一場不小的動靜。 話說阿斐自小崇拜的偶像,其實并不是二表哥陸安,而是陸安的哥哥陸尋。 陸尋年長陸安五歲,自小性子和弟弟截然不同,是個通透豪爽的男兒,不愛讀書,最喜舞槍弄棒。16歲那年便自作主張考取了陸軍軍官學校,22歲畢業,去日本留學一年,就讀帝國大學炮兵???,歸國后入粵系軍閥陳炯明麾下,現為桂粵軍第三軍參謀兼粵桂邊防督辦,協理廣西軍事。 陸尋雖因公務繁忙不能經?;丶?,卻是偶爾歸次故里,儼然都是一身戎裝錚錚男兒英姿勃發,令阿斐這個小表弟打心眼里心馳神往傾心不已!誓也要像大表兄這般日后入伍從戎,報效家國! 所以,雖然阿斐這幾年一直都賴在寧河不肯隨父母而居,卻從10歲起便報了武館,叩拜了師父,日常除了與芃兒一起上學讀書外,還日日練習武事,強身健體,為的就是到了年紀也能像陸尋那般考取軍校,實現兒時抱負。 只不過這等理想,在得知芃兒要去上海念女校后,頓時起了波瀾! 阿斐一開始想考取的是保定陸軍軍官學校,這是直隸省內最高級的軍事院校,著實曾出過幾位赫赫有名的將帥。而且他的父親寒長禮近些年因為投靠得宜,扶搖直上,已經官位至直隸幫辦赫赫一省的幫辦,他的小兒子如果想念個保定的軍校,那是很容易的一樁事。 反正寒長禮陸念屏他們兩口子對這個自小就忤逆叛逆油鹽不進的小兒子,也沒什么別的辦法,只能依了他去。 而現在,阿斐的目標已經隨著芃兒的變動而有所變動,他儼然已經把保定的陸軍學校拋去了腦后,他現在想要考的,是位于上海吳淞的海軍軍官學校! 陸念屏兩口子一聽簡直就是氣不打一處來,上海啊,上海!他們的手即便伸的再長,現在也伸不去上?!?/br> 況且阿斐現如今才堪堪14歲,中學還不曾畢業,現在就去報考海軍院校,無異于癡人說夢! 阿斐卻是不管,也不多說啥,就是蹭蹭蹭爬上荷塘的假山,對自己爹娘說:“你們要是不許我去上海,我就跳下去給你們看!” 如此一來,陸念屏連忙電話電報打去廣州找自家侄子陸尋,聽說陸尋在電話那頭笑了半響,最后只說了一句:“不就是小阿斐想要來上海念軍校么,盡管來,一切有我?!?/br> 所以,阿斐這才能與他們一同同行。 陸安事后詳細詢問過哥哥陸尋,陸尋說年齡不夠并不算太大的問題,可以先念軍校里的預科班。他已經托了他在軍部的熟人,就阿斐入讀軍校一事,與他們接洽,介時,他也會抽空親自跑一趟過去看看,畢竟是姑母千囑咐萬叮嚀過的,小表弟的事,自然不能怠慢。 就此,陸安才算徹底放下心來。 陳芃兒站在兩列車廂中間隔間的窗口處,往外看那一草一木,天空,白云,焦黃的土地、低矮的房屋,以及匆匆瞥過的走在路上佝僂著背的老農。 此去經年,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才會回來,爹娘、弟弟,老爺、夫人,日益老邁的老太太,還有……南芙姐 同樣佇立在窗邊的長身如玉的少年,微微側目,便瞧見了女孩睫毛上隱隱欲墜的淚滴,那眼淚頓時有點令他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