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韓司恩看了看他身后的那些面黃肌瘦的災民, 又看了看邢俊然白皙圓潤的手指, 嗤笑一聲:“邢大人治下因這次水患之故, 民眾死傷無數,夜里就不怕有人在你床前索命?” 邢俊然臉色一抽,臉上流露出一絲悔意和憤怒,隨后他聲音略顯低沉, 十分后悔的說道:“本官治下出現這等事故,是本官沒有盡到心,只恨當初修建大堤時,本官信了州府來的那些人, 并未仔細勘察,一步錯便步步錯。只是本官在這安明縣為官數載, 何曾有過一絲搜刮民脂民膏的行為?欽差大人如若不信, 到我府上隨意搜查便是?!?/br> 邢俊然說道后面幾乎是掩面而泣了, 但說話仍舊正義。 韓司恩看著他, 然后看向高風道:“高風, 帶上尚方寶劍去邢大人家里搜,如果有人膽敢阻攔,殺。還有,把邢大人的家人都捉了回來?!?/br> 邢俊然一聽這話,道:“你敢?本官和本官的家人沒有犯罪,為何要捉拿?欽差大人憑著皇上給的權利,就可以肆意妄為嗎?” 韓司恩看他叫囂的厲害,道:“本世子自然知道你不服,不過你放心,本世子總要把你吞到肚子里的東西,給你這明安縣的老百姓吐出來的?!?/br> 姬洛聽了這里,實在忍不住嘴角一抽。心想,當初是誰說不隨意抄家,不會亂使用尚方寶劍的?這剛到了人家門口,一句話不對這陣勢不但要抄家,看樣子寶劍還要見血。 說起這邢俊然來,姬洛路上就在想怎么做才能讓這人露出馬腳。 上輩子江南決堤這一事,當時前來處理這件事的是他二哥姬容。處理的結果相當被世人稱贊,查出了五個地方官員貪污受賄,這些人還供出了兩江總督周馬安貪污的證據。 兩江知州韓平也是備受牽連,要不是韓國公府力保,又沒有實打實的證據,韓平怕是被盛怒中的皇帝給斬了。最終韓平被革職了。 邢俊然因為舉報有功,雖然也有過失,但前途還算無礙,又在這明安縣呆了三年,名聲是一片好,最終升為兩江知州。 而后邢俊然成了姬容在兩江的新錢簍子。 江南富饒,據說來這里當官的沒有一個能抵擋住誘惑不貪的。 也因此江南形式十分復雜,各方勢力都在這里滲透,一個小小的官員,說不準就是朝堂上哪個大臣的侄女婿了。 而當年姬容之所以極力前往江南,是因為皇太后和石家早就在江南為他部署了一些人。浦和大堤決堤事件發生的太突然,他父皇當時對文武百官心中有根本不信。 在被御史提出皇子出行江南,他父皇便同意了,而且他千挑萬挑,挑了個看上去最無害的姬容。 姬容后來查出的那些貪官中,沒一個是暗中支持他的,即便有那么個想反水的,也都被他給殺了。 這輩子,姬洛本來就有意阻攔姬容這次出行江南。只是他剛剛做好暴露野心自己的準備,沒想到的是韓司恩一出馬,阻攔姬容的事變得這么簡單。 更讓他驚訝的是,他父皇在不考慮姬容后,就把這件事的擔子扔給了他自己。 想到這里,姬洛看著韓司恩道:“我和高大人一起前去吧?!表n司恩既然開了這個口,他自然也要行動起來,把邢家給好好的抄上一遍,找到真憑實據。 至少消息傳到京城后,朝堂上不會因此太鬧騰。 高風也上前領命,在姬洛和高風拿著尚方寶劍帶著禁軍離開后,邢俊然還在地上怒罵。 他是個文人,本來說話文縐縐很是文明,但是這個時候不知道是氣的還是憋得,總之罵人的話也是順溜的很。 韓司恩看著府衙外站著的那群百姓,他們的神色從麻木到驚喜如今又變回麻木,一副生死都聽天由命的樣子。 韓司恩站起身,道:“明安縣令貪污受賄,本世子有皇命在身,是絕對不會姑息的?;噬厦臼雷訛闅J差、三皇子和郡王世子同行,就是為了查出這些貪污的蛀蟲,重新修建河堤,保障老百姓以后數十年的安全。本世子帶著皇上給的銀子和糧食,不是為了好看的,也不是為了炫耀。本世子和三皇子、郡王世子也絕不會辜負皇上重托的?!?/br> “你可有證據?”邢俊然被韓司恩的大義凜然氣的心肝疼,他在韓司恩朗朗之聲后,咬牙切齒的問了這么一句話。 韓司恩看向他道:“證據?你很快就會看到證據的,本世子敢說出口,自然會讓你心服口服的?!?/br> 而府衙外的老百姓,聽了韓司恩和邢俊然的對話,雖然還是有些緊張不安,但臉上卻有了些精氣神,看上去有生氣多了。 白書站在一旁看著韓司恩,他想,韓司恩還真是個既溫柔又心軟的人,和他說話做事的行為極為矛盾。 如果不是心軟,這人大可不必管這些心已經麻木死去的老百姓。然后白書在心中得出結論,韓司恩是一個非常奇怪的人。 聽到白書心聲的韓司恩愣了下,隨即面無表情的想,這白書大概是年紀小,分辨能力不強。不但眼神不好,看事情也不準。 溫柔和心軟,韓司恩還真沒想過自己能和這兩個詞扯上關系呢。 白書覺得他奇怪,他還覺得白書奇怪呢。 @@ 在一片獨特的靜默下,姬洛和高風把邢俊然的兒子邢云起帶到了大堂中。他們身后跟著邢俊然的妻子和母親。 邢俊然的母親本來也就是四十多歲的模樣,看上去非常的蒼老,右臉上還有很深的刀疤痕跡。邢夫人穿著非常講究精致,眉眼間有些精養的傲慢。 她們兩個一直哭哭啼啼的,邢俊然的母親頗有些倚老賣老,一路上喋喋不休的叫囂著讓高風和姬洛把她的乖孫子給放了。 直到在大堂上看到邢俊然現在的模樣,兩人相互看一眼,滿臉驚慌的止住了哭。 邢云起長得白白胖胖的,和府衙外的那些營養不良的災民形成了嚴重的對比。邢云起到了大堂之上,看著他爹被人摁在地上,臉上有些驚訝,他看著韓司恩道:“你是什么人?這是做什么?”他問這話時,神色還頗有點無辜,很是不懂世事。 韓司恩沒有搭理他,看向邢俊然。 邢俊然沒看韓司恩,而是看著高風和姬洛,直直的問道:“敢問幾位大人,可曾在本官家搜查到了所謂的臟銀?” 姬洛還好,聽聞這質問的話,面色仍舊沉靜。而高風臉上就有些尷尬,他看著韓司恩硬著頭皮,道:“世子,在邢大人家并未收到臟銀?!?/br> 姬洛心里其實并不平靜,他有點擔心韓司恩。 邢俊然就住在這縣衙的后頭的院子里。里面擺放的東西都非常樸素,里面甚至沒有幾個仆人。 他們到的時候,邢俊然的兒子邢云起正在吃rou,那模樣和城外的吃粗糧餅的人是一模一樣的。他們把那點地方里里外外翻了個遍,就差把縣衙后院給拆了,但確實沒有找到所謂的臟銀。 這無圣旨抄家,還沒抄出東西,就是鬧到皇帝那里,韓司恩也是沒禮的。不過,邢俊然的確是姬容的人,不可能手腳這么干凈的。 如果慢慢細查,說不準能查出個什么,只是韓司恩一開口就是抓人,這事到了現在還真不好辦了。 而一旁的高風說完這話,只覺得自己這次回京,脖子和頭要分離了。 邢俊然聽了這話哈哈大笑起來,他看著韓司恩道:“欽差大人,本官定要給皇上上折子,告你個狂妄自大,違抗圣意之罪?!?/br> 韓司恩瞥了他一眼,揚眉看向高風道:“打?!?/br> “打?”高風驚愕的抬頭:“打……打誰?打邢大人?”抄家不成,還要打算屈打成招嗎?這邢大人怎么說也是朝廷命官,眾目睽睽之下,恐怕不行吧? 韓司恩看向邢云起,神色淡漠的道:“沒抄出東西,那就是說邢大人沒犯法,是個清廉的官員,打他做什么?本世子讓你打剛才這個,膽敢質問本世子的人。本世子是御封的欽差,見到本官出言不遜,難不成不該打嗎?” 姬洛微微揚眉,他不動聲色的踢了踢愣在一旁的高風。高風很快便反應過來,看向白白胖胖神色驚懼的邢云起,然后讓幾個禁軍把人拉住,摁在地上。 正準備行刑時,邢俊然的母親跑上前,推開禁軍,用自己的身體護著邢云起,她道:“我看誰敢打我孫子?!?/br> 說罷這話,她怒視著邢俊然,滿是溝壑的臉上淚如雨水,她哭道:“你自幼沒爹,我一個人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這些年吃盡了苦頭。云起自幼身體弱,如何能撐得住這板子,今天你要是讓人敢打他一個指頭,我這老婆子就死在你面前?!?/br> 她一開口,邢俊然的臉就白了,心里是又氣又惱,他現在根本說不出來話了,只能朝邢老夫人不停的搖頭。 韓司恩坐在那里冷笑了一聲,看了看邢老夫人那姿態,又看了看邢俊然的模樣,輕聲道:“本世子倒是不知道這大周的法令什么時候變了,竟然縣令的母親可以插手政務了?這明安縣的公堂看上去不像是邢大人說的算,倒像是邢大人的母親說的算。念在你年紀大了,腦子糊涂,本官就不追究你咆哮公堂的罪名了。打!” 韓司恩這話落音,禁軍便把邢老太太拉到一旁抓著。 厚重的板子則實打實的落在了邢云起的屁股上。邢云起被打的嗷嗷直叫疼,邢老太太和邢夫人在一旁哭的跟淚人似得。 三棍下去,邢云起滿頭大汗,他看著邢俊然哭道:“爹,救命,你救救我。祖母,疼死我了,我爹這是要殺了我啊,祖母、母親快救救我,讓他們不要打了,不要打了?!?/br> 十板子下去,邢云起屁股上的血染紅了他的衣衫。 這時,韓司恩看著邢俊然,又輕聲問道:“本官再問邢大人一句,邢家收取的賄賂到底藏在什么地方?” 他說話期間,又有兩板子落在了邢云起身上,邢云起都翻白眼,一副要暈倒的模樣。 邢俊然一臉蒼白,嘴蠕動了下,卻說不出任何話。但他的眼神非常驚恐,他不知道韓司恩怎么知道的他們家的弱點,而且還拿捏的這么準。 邢俊然不說話,邢家老太太終于忍不住了,她推開抓著他的禁軍,跪在地上,抱著正在行刑的禁衛軍的腿,哭道:“你們別打了,別打了。我知道銀子藏在什么地方,在南別門邢家別院的地窖里。那些銀子都是這些年我和我姜氏收下的,和我兒子、孫子沒有一點關系,他們根本不知道我們收取人家的錢了,是我這個老婆子的錯?!?/br> 邢家老太太這話一出口,邢俊然整個人頹然軟在了地上,而一旁的邢夫人則尖叫一聲道:“大人,這銀子我沒有收取過一分,我根本不知道……”她這話還沒說完,就被老太太狠狠瞪了一眼,邢夫人看著她吃人般的目光,渾身一抖,要說的話沒音了。 韓司恩沒有理會兩人,他看著高風道:“問清楚具體地址,立刻派人前去搜查,務必找到臟銀?!?/br> 邢老太太把地址說清楚后,看著韓司恩哭的幾乎不行了,她道:“我把知道的都已經說清楚了,你就放了我孫子吧?!?/br> “把這些銀子如何得來的過程說清楚明白,然后畫押?!表n司恩看著邢老太太道:“至于你孫子,他目無皇上,本來斬了都可以,和你們家貪污銀兩沒什么關系。本官看在他年幼的份上,就饒了他這次?!?/br> 板子聲停止后,邢云起已經昏迷了,韓司恩回頭看向邢俊然,話化為刀,戳他心口道:“邢大人現在可有話要說了?” 第44章 邢俊然有個最致命的弱點, 就是他母親。 邢俊然雖然不是出生在富貴之家,但在年幼時,家中還算富裕, 所以比著同鄉人, 他被邢父邢母送去學堂,是一個村子里難能讀書習字之人。 邢俊然在讀書當面還算是有天分, 不過兒時讀書時并不是十分用心, 也沒有太深切的責任。 后來在他九歲時, 他父親因病一年內陸陸續續花銷掉了家中存有的銀兩。他在餓著肚子, 沒錢讀書后, 才發現讀書是非常重要的事。 邢俊然的母親是個強勢的女人,丈夫去世后,自己獨自擔起了邢俊然的生活。邢父在沒去世時,她在家中很少動手做事, 要比著其他人多那么一分姿色。 這姿色在村子里雖然不算頭一分,但多得是人愿意娶她。 邢老太太年輕時,也是個要強的,為了兒子的未來, 也為了避免門前出是非,她便用剪刀把自己臉頰劃破了, 至此再也沒有人打她的主意了。 她便和邢俊然相依為命。 邢老太太這輩子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邢俊然身上, 邢父死后, 她吃過很多苦。 她也算是個有見識的女人了, 知道讀書能改變人的命運, 便要求邢俊然繼續讀書。邢俊然自然是不愿意的,每年的束脩都要一兩銀子。但邢老夫人不愿意,以死相逼,邢俊然又去了學堂。 邢老夫人為了掙錢,一個人做很多苦活。她給人家常年洗過衣服,到地里干過重活,在餓得實在不行時撿過別人扔下的菜葉子。 為了一口糧食和鄰居吵過架。 幸好邢俊然天資很好,加上家里突發的事故,讓他變得越發的沉默努力起來。 當初教導他的夫子是個老秀才,看他這么努力,是個有前途的,便邢老夫人提議,讓自家女兒和邢俊然定下親事,老夫子便名正言順的供養邢俊然讀書。 在那時,邢老夫人同意了,在她看來,這對邢俊然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只是讀書考試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夫子一家人一供邢俊然讀書就是十幾年。不過幸好邢俊然中途雖然歷經失敗和沮喪,最終結局是好的。 邢俊然考了兩次終于被欽點進士及第,后因朝中無人,被分配到一個荒涼貧窮的西南小縣城當縣令。 那時邢俊然正值意氣風華,心里滿腔熱血抱負,對待西南小縣城不以為意。他知道自己自小過的苦,便想要改變更多貧窮人的命運。 他在那個西南小縣城中一蹲就是九年,這九年中自己家里仍舊是一貧如洗,邢老夫人和邢夫人都是穿著帶補丁的衣衫。 邢俊然的俸祿不多,加上地域偏遠,發放的不是很及時,偶爾還會被人克扣,到手能有一半都算多的。這些銀錢都是老夫人在拿著,精心算計著一家人的吃食。 因為營養不足又過于cao勞,邢夫人懷的第一個孩子自然流落了,又過了好幾年才懷上第二個,這個孩子就是邢云起。 邢云起長到四歲時,連在家中大口吃rou都是奢侈。 不過那個貧窮的笑縣城倒是被邢俊然治理出來另外一番樣貌。 后來明安縣令貪污受賄被斬殺,無數人想前往明安?;实厶暨x了很久,挑中了邢俊然?;实壑佬峡∪坏募沂?,加上他這些年意志堅定又清正廉潔,便把他調往江南安明任職縣令。 江南自古以來就是個好地方,產鹽之地,風光好,人也富裕。 前往明安前,邢俊然知道明安是個富裕的縣城,便勉強買了個小童,用來趕馬車,不至于太過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