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左道那灰敗的臉色登時變得更難看了。 左云起輕笑道:“一直忘了告訴你,小時候,我曾偷偷看見過一次,你用那鐵蒺藜當鑰匙,打開過藥房深處的密室?!?/br> 他直起身來,居高臨下地望著左道:“你若不答應,我就放一把火,將你畢生研制的毒藥全燒了?!?/br> “……” 左道的喉間發出模糊的響動,逐漸變成了嘶啞的笑聲。 他邊笑邊咳道:“先奪其所愛,則聽矣。你終于有了點惡人的出息,真叫為父欣慰?!?/br> 此話正中左云起的心魔,少年近乎惱羞成怒道:“少廢話。第一件事,喝了這碗解藥。第二件事,交出厲若蟲蠱的藥引?!?/br> 左道挑眉道:“那碗里是什么東西,我聞都能聞出來??赡阋孟x蠱做什么?” “你是如何對付豫王的,我便要如何對付拓荒組?!弊笤破鹄渎暤?,“既然攔不住他們,我就控制他們自行留下?!?/br> 左道怔了怔,而后真心實意地大笑起來。 他皮包骨頭的胸膛起伏著,笑得喘不過氣:“你不是最鄙夷這些下三濫的手段么?不是一心棄暗投明么?怎么,跟那群武林正道廝混這么久,還是改不了本性,步上了為父的后塵?” “閉嘴?!?/br> “云起啊云起,各人的命都是天定的,你還不明白么?我早說過這天下遲早要完——” “你根本是希望它完蛋!” 左道笑道:“不破不立?!?/br> 左云起不欲再多言半句,從懷中摸出鐵蒺藜,一把舉到左道眼前。他發覺手指在打顫,憤怒地加大力氣攥緊了:“藥引藏在哪里?” 左道笑道:“燒藥房還是找藥引,你不是都得回旁門么?慣著孩子不是為父的風格。有膽子你就自己去找,看那□□認不認你。不過,作為你進步的嘉獎——” 他費勁地支起身。 左云起冷眼看著他端起床頭那碗解藥,仰起頭一口一口地咽了下去。 左云起沒有出手阻攔。 空藥碗滾落于地,碎成了幾瓣。左道始終嘴角帶笑,凹陷的雙眼空洞地盯著兒子,直至失去光澤。 …… 左云起從歪倒的尸身前站起來,搖搖晃晃地走了出去,像一只無喜無悲的牽線木偶。 現在不能坐下,還不是懷疑人生的時候。那些可以等到一切結束以后…… 他強迫自己加快腳步,朝馬廄趕去。 第40章 【無藥】三 【緣起·八】 如果真如學者所言,那些猝死的人實際上就在另一個世界活著。 帶著這個世界的學識和經驗,或許還能在那里將這徹底失敗的人生翻盤。 盡管女人已經非常相信學者的理論,但她依舊卻步了。即使過著沼澤污泥中的生活,這些曾經的乞討者們也不愿去冒死亡的風險。 但很快,事情就由不得他們選擇了。 組織里的一個同伴在將路人推向奇點的時候,被路過的警車逮了個正著。路人在警察眼皮底下抽搐著猝死,而警察對那同伴的殺人手法與動機都毫無頭緒,便將他抓進去審問。 那同伴始終不肯招供,卻引得警方更加懷疑,開始立案調查他們整個組織。 女人知道自己躲不過了。 再大的風險,與“殺人償命”對比起來,都顯得誘人。終于在一個平常的午后,由她帶頭,一群人猶如飛蛾撲火,一個接著一個地走向了廢棄工廠中的奇點。 他們事先做了準備,原本就已搖搖欲墜的工廠轟然坍塌,將這堆沒有親友認領的尸體,連帶著死因一起徹底掩埋。 她死了。 然后又活了過來。 她到了一個名叫大涼的地方。 【緣滅·十四】 暗夜中,一道身影走進了旁門藥房深處。 小巧的鐵蒺藜嵌入墻縫里轉動了一個角度,便聽一聲悶響,墻壁上緩緩裂開了一道口子。 來人閃身進去,里面是一間狹小的密室,幾只木柜上排列著無數的瓷瓶,散發著冰涼的藥味。 來人伸手在瓷瓶間匆匆摸索,不時舉起一只瓶子湊到鼻下細細嗅聞。時間飛速流逝,待到所有木柜都被翻了一遍,來人卻依舊一無所獲,不甘心地趴到地上摸著犄角旮旯。 動作間不知碰到何處,發出了模糊的輕響。 “誰在那里?”外面有人問道。 身影驟停。 左云起僵硬地屏住了呼吸。 他趕了一夜又一天的路,在夜色再次轉深時潛入了旁門,輕車熟路地避開昔日同門摸進了藥房,卻沒想到會有人在這個時候走進來。 “誰?”外頭的人語氣嚴厲起來,隨即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 左云起在這一剎那做了許多決定。 那人迅速點起燈燭,燭火照亮藥房時,左云起正若無其事地站在窗前。 那人卻在看清他的臉時愣了愣:“老武?你跑到藥房來干啥?” 左云起戴著事先備好的人皮面具,粗聲粗氣道:“屠副門主差遣我幫他拿點兒藥丸?!?/br> 那旁門中人聞言,面色沉了下去:“別撒謊,你到底在做什么?”左云起一口咬定:“真是屠副門主叫我來的,不信你去問他?!?/br> “哦?我怎么不記得我吩咐過你?”第三個聲音響了起來。 先前那人回身行禮道:“副門主?!?/br> 左云起在意念里以頭撞墻。 【緣滅·十五】 屠副門主背著手踱了進來,笑瞇瞇道:“多日不見,你怎么模樣大變啦——少門主?” 先前那人聞言大驚,慌忙跑出去喊人。一時間腳步紛沓,旁門眾人都朝藥房涌來。 左云起輕飄飄地撕了面具,面不改色道:“屠叔叔,彼此彼此啊。你是中了什么奇毒么?” 左云起離開旁門的時候,屠副門主還是個形容略顯文弱的普通中年人。眼前的他卻再也無法用“文弱”形容,一身肌rou虬張,青筋暴突,連個頭都仿佛拔高了些,儼然有原來兩個大。 左云起卻只覺后背發寒,腳下暗暗調整成了備戰的姿勢。面上卻仍是平靜無波道:“我知道有不少毒物能讓人短時間內功力大進,但隨之便會走火入魔,變成六親不認、四處殺人的怪物——屠叔叔為光大旁門犧牲到這個份上,真叫人感動?!?/br> “少門主不必想著挑撥離間?!蓖栏遍T主笑道,“我用的奇藥,大家都知道,連少門主也是知道的。畢竟當初你正是為了此物,才與旁門決裂嘛?!?/br> 左云起這次是真的心頭驟沉:“奈何香?” “只消一點點,便可抵數十年修為。此物價值連城,且世間難尋,門主傾盡畢生之力弄到了些許,才剛剛煉成藥丸。他老人家未及服用,卻被某個不肖子抓去了武林盟。眼下旁門無主,我只得……暫代其位?!?/br> 左云起眼前一黑。 他當初不計代價地阻止左道,正是因為太清楚奈何香的威力。那東西落到惡人手中,足以殺神滅佛。 如今與此人對戰,兇多吉少。 但卻不可不戰! 【緣滅·十六】 屠副門主抬手指著左云起,對眾人道:“門主早就有令,看見此人,格殺勿論!” 旁門中人都是看著左云起長大的,腳下一時都有些猶豫。但屠副門主這段時間顯然積威甚深,幾個人帶頭亮出武器撲了過來,余人便慌忙跟上。 左云起站著沒動。 他拂袖一掃,旁邊藥柜上的一整層的瓶瓶罐罐盡數碎在地上。旁門的藥房里自然全是至毒,登時冒起了一陣不祥的黑煙。 沖上來的人又掩住口鼻退了回去,屠副門主暴怒道:“我旁門數代苦心積淀,就被這叛徒如此毀掉!” 左云起道:“嗯?!?/br> 說著“咣當”一聲推倒了整只藥柜。 眾人竟然被震住了。 左云起面無表情地舉起一只令牌,道:“左道已經死了?,F在我才是門主?!?/br> 屠副門主臉上橫rou抖動,道:“死了?我看是你這孽畜親手弒父了罷?” 左云起笑了。 左云起道:“旁門什么時候開始講道義了?你管他是怎么死的?!彼従彴浩痤^,一瞬間露出了與左道如出一轍的陰鷙而頑固的眼神,“若有人不服,按師門規矩來,哪個單挑贏了我,便可拿走令牌。誰想先死?” 去而復返的少門主,忽然將旁門推崇的弱rou強食發揮了個十成十。 原本就立場不堅定的眾人更加邁不出步子了。 只有屠副門主大笑起來,雙目隱隱泛出血光,“嘩”地抖出一條長鞭:“好啊,便讓叔叔來會一會你?!?/br> 【緣滅·十七】 “還沒找到么?”樓主問。 探子躬身道:“屬下無能,左近都找遍了,沒有左公子的身影。也并未發現打斗的痕跡,不像是拓荒組干的……” 樓主閉上眼按了按太陽xue,扭頭望了一眼窗外。天邊泛起了蒼冷的魚肚白,遠處的鑿木打鐵聲仍然嘈雜。 樓主道:“陶大夫,你說你被人迷暈,醒來時他已經不見了?” 陶鐘池道:“是,而且左道也已經身亡。太子和李克倒是無恙……” 樓主若有所思地踱了幾步,對探子道:“去旁門。立刻去,快馬加鞭地去?!?/br> 那探子領了令,又迷惑地問:“樓主,龍大俠也不見了,不派人去找么?” 樓主道:“那個不用管?!?/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