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長時間的訓練下,不止蔣存,就連周行與陳遲,本事也比半年前增長了不止一成兩成,其中陳遲更是突飛猛進,已有了蓋過周行直追蔣存的潛質。 今年的武舉,只怕要被蔣存與陳遲包攬了狀元榜眼——時下戰事不多,文舉昌盛,武將之家亦無年歲相當的少年,拳腳功夫上能勝他二人的并無幾人,而兵法對論能勝的過蔣少將軍與他學生的,怕也并不存在。 刀槍無眼,劉拂靜立一旁不敢打擾。書院中的其余師生也早知蔣、陳二人志在武舉,并不會在早上來馬場打擾。 她小心翼翼思慮周全,卻耐不住有人不長眼。 都說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使槍的蔣存與使刀的陳遲相對,自然而然是陳遲的境況看起來特別兇險。 不知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對事不對人,還是覺得點明蔣存比較能彰顯自家本事,觀戰片刻后,尚尋選擇了‘幫助’陳遲對抗蔣存。 “這人是誰!竟有本事使蔣兄拼出命來!”從未見過如此激烈戰況的尚尋驚聲高呼,“這位兄臺!且留心腳下!” 他自以為眼光毒辣,卻不想他的目力比之蔣存的長槍慢了起碼三息,當他呼呵出聲時,場上二人的招式已變了十余次。 陳遲突聞這一聲驚呼,手上招式已老,腳步已下意識地向另一方撤去。 正是這不合時宜的一撤,使得他空門大開,將全部要害暴露在了蔣存的長槍之下。 “阿存!”發覺不對的劉拂已來不及喊陳遲躲避,急急提醒蔣存。 她話音剛落,蔣存直襲陳遲左胸的槍尖硬生生調轉了方向,擊向了他手中剛剛滑開的長刀。 只聽‘當啷’兩聲巨響,十三斤六兩重的長刀貼著尚尋的袍擺,直直插進了他靴子尖前的土地。 尚尋‘啊’得一聲驚呼,駭地面色慘白跌坐于地,一身華服盡被灰塵沾染,玉簪跌落,整個人都狼狽不堪。 劉拂卻已無心管他,急急向蔣存的方向奔了過去。 另一聲響,是蔣存長槍墜地的聲音。 “二哥,可有傷著哪里?” 她緊盯著蔣存的眼睛,直到在對方眼中讀出一抹歡欣,心頭緊壓的一塊大石終于落地。 如此突受刺激也不曾再犯躁癥,想來北疆的那些磨難,已不再在她的二哥心中存在任何印記了。 她也并未因為自己的不作為,而害了他的一生。 但是接下來,蔣存緊皺的眉頭與額角的冷汗,都讓劉拂再次緊張了起來。 劉拂眉心緊蹙,試探著握住了蔣存垂下的右手手腕。 蔣存似是料到她會有此動作般,提前抬手避開。只是僅這一個微小的動作,讓他本就緊鎖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阿拂,我全身都是臭汗,你就不必作醫生摸骨了?!?/br> 陳遲拾起滾落到遠處長槍,滿臉愧色的走近二人:“少將軍怕是扭著手了……都是我的不是……” “人有錯手,這如何怪得了你,我若不避,難不成真將你斬殺當場么?”蔣存扯起一個笑來,安慰道,“若真如此,怕你先生自此要與我沒完?!?/br> 他有心替陳遲開脫,卻被劉拂一眼看破。 劉拂冷笑一聲,第一次以先生的嚴厲直面陳遲:“今日的事,你錯第一,那尚家的小子第二,這事你需得認清?!?/br> 見蔣存欲要再說,劉拂伸手,不由分手替他推拿起扭傷的手腕。 指下筋骨揪折,確實傷的不清,需得用重手揉開細細敷藥一段時日才成。 她手上力氣雖比不得蔣存陳遲周行這般練武的英才,但日日提腕練字練出的本事,也比一般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強上許多。 不過幾下功夫,就磋磨地蔣存滿頭冷汗,再沒空開口替陳遲開脫。 小半刻鐘后,劉拂才放開蔣存手腕,再次看向垂首肅立思過的陳遲:“對練之中失手誤傷是常事,即便你二人熟悉了對方套路也是一樣,我與少將軍都不會因此怪你?!?/br> 她稍作停頓,才繼續道:“說你是第一錯,怕你心中不服……” “先生,陳遲不敢?!标愡t急急開口辯駁,“我雖不曉得先生意思,卻也知道先生定是事事為我好的?!?/br> “又錯了?!?/br> 看陳遲一臉莫名下暗藏了無數驚惶,劉拂輕嘆口氣,細細解釋道:“小遲你今遭武舉得中,日后要為將為帥,握著千千萬萬兵士的性命,堅定己心,才是最重要的?!?/br> “行軍打仗一事,就算先生我再如何聰穎機智,對局勢對敵人的熟悉,都一定比不過你。良言可聽,但不能盡信,不論說這話的人是誰都一樣?!?/br> “要知‘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皇命尚且如此,又何論其他?” 不論前世今生,不論是陳蠻將還是面前的陳遲,他們都不缺拼殺的血性,缺的卻是為將者的從容。 太容易受人影響的結果,就是如今日這般傷人傷己。 “若非你胡亂聽信旁人的話,剛才的那局比試,你本是要贏的?!鄙锨皟刹脚牧伺年愡t的肩頭,“阿存的傷你不必掛在心上,只是我與你說的事,你要細細思量。若是跨不出這一步去,日后你與阿存前往北疆,我會向武威將軍進言,勸他只將你放在先鋒軍中?!?/br> 眼見著陳遲面露沉思確實聽進去了,劉拂才輕舒口氣。 這些話她早就想與陳遲說,只是一直沒有尋到合適的機會,今日倒是借著尚尋的誤打誤撞,現撿了個好例子。 只是苦了蔣存。 劉拂回頭,沖著蔣存抱歉一笑,然后避開了他溫柔的目光,轉身向著仍呆坐于地死死盯著眼前鋼刀的尚尋走去。 “尚大公子,可有傷著哪兒?” 與跟方才焦急詢問蔣存的態度截然不同,這短短十個字,竟透出了前所未有的吊兒郎當。 臉色煞白的尚尋聞言愣愣抬頭,正對上劉拂含笑的臉。 “我……” “您這一嗓子,可是差點毀了蔣少將軍持槍的右手?!眲⒎鬏p‘嘖’了一聲,“也不知武威將軍知道這事后,會不會直接從北疆沖回來,直接殺去貴府?!?/br> 蔣存的傷勢要是成了真,蔣堪還真有可能干出這種事兒來。 被武威將軍可止小兒夜啼的名聲嚇破了膽,尚尋的臉色更差了:“劉先生,劉公子!尚某不過一時技癢,真不是有心插話的!” “不論有心無意,話是您說的,傷是您惹的,這事沒得辯?!?/br> 已忘了來此是為了拉攏劉拂的目的,尚尋急辯道:“先生亦說首錯不在我!全是那對陣的小子——” 只是他話還未說完,就被劉拂揮手打斷了。 “小公子,我一手臭汗,怕臟了令兄的衣袍,還請你扶他起來吧?!闭f罷笑望向尚尋,柔聲道,“大公子既叫我一聲‘先生’,劉先生就教你一個乖?!?/br> “還請大公子記著,這里是天子腳下京城腹地,不是你能任意妄為的地方?!?/br> 第156章 補上 “你們可還要留下?”劉拂抬頭遠眺, 面無表情道, “再不走,怕是你兄長這副狼狽樣子,就要全被書院的學生們看見了?!?/br> 遠處走來的, 正是來上第一趟晨課的午班學生們。 因著春闈將至的緣故, 仍留在書院進學的學子, 不是已取得了舉人功名, 就是世代居住在京城附近的考生。 又因晉江書院招生的習慣, 其中十之二三,都是京中世家大族的公子。 這小部分人中的大半身家背景都不弱于尚家, 若是被他們看見尚尋此時的窘境,怕要落下一個不小的笑柄。 在惱恨與驚懼交加之下, 尚尋不敢將火氣撒向劉拂, 只得恨恨瞪著他的幼弟, 厲聲道:“還不扶我起來?” 他撐著尚慶單薄的身體站起后, 正欲訓兩聲弟弟找補下面子, 就被來人中打頭的那個堵住了所有的惡言。 長身玉立的文弱青年與周家的混世魔王并肩而行, 甚至隱隱有超出一步的姿態。 平時讓人難以注意到的細節, 放在沖皇太孫而來的尚尋眼中,簡直是巨大的破綻。 而周行側耳聆聽的專心神態,與微微彎曲的腰身帶來的細小褶子, 都是印證他猜想的切實證據。 整個京城里, 能讓周三公子如此恭敬的, 除了太和殿上的天子, 就只有東宮的太孫了。 尚尋要借機接近的人就在眼前,可此時一身的狼狽,卻讓他無法立時上前。 再瞪一眼尚慶,尚尋低聲嚴厲道:“你在這里候著,為兄回來前,切不可唐突了劉先生與各位公子?!?/br> 明明同是尚家嫡子,但尚尋頤指氣使的模樣,像極了在與下仆說話。 怕是尚老太太和尚大人身邊的侍從,都要比尚慶這個尚府二公子更有面子些。 劉拂微微側目,清晰的在陳遲與蔣存臉上看出了一絲可憐他的意思。再次將目光鎖在尚慶身上的劉拂發現,他這番怯懦受欺負的模樣,比之那日在尚府所見,似乎刻意了些許。 這尚小公子,真是個天生的人精。 只不過,怕是聰明到過頭了。 尚慶未曾在賓客面前做此情態,怕是還有幾分少年人的傲骨在,眼下這般……除了為著不遠處正在走近的皇太孫外,劉拂再想不到別的理由。 都說慧極必傷,當年尚慶夭折于尚府敗落之前,怕不止是因為尚尋落水將他一并帶進了池子里,還有他知道了太多的緣故在其中。 欲要攀附皇太孫這般要事,尚懷新再如何沒腦子,也不會告訴還不足十五歲的幼子。 “先生為何一直看著我?可是有哪里不對?”發覺劉拂的目光,尚慶不自在地摸了摸下頜。 劉拂搖頭:“你衣擺上也沾了些灰塵,書院清凈地,即便你兄長讓你候在此處,也還是整理整理的好?!?/br> 尚慶快速低頭,當看到靛藍書生袍下擺上那處顯眼的污漬后,立時紅了臉頰:“多謝先生提點?!?/br> 當他彎下腰時,秦恒等人已走至劉拂身邊,正巧錯過了尚慶那讓人心生憐憫的臉。 劉拂能清晰的看出,少年彎下的腰背在聽到皇太孫開口向自己打招呼時,變得僵硬非常。 第一次來晉江書院的尚小公子不會知道,在馬場上藥腳步輕快大步而行,是六藝先生劉老師開課那日就定下的規矩。 對他們步幅了解非常的劉拂算準了時間,毫無破綻地破壞了尚慶的準備。接收到劉拂眼神示意的周行在秦恒望向尚慶前,搶先一步替他做出了介紹。 “這是尚尚書家的小公子?!?/br> 僅一句話,就打消了尚慶在皇太孫面前所有的可能。 秦恒在聽到“尚尚書”三字時,眼中的關切已完全消散?;侍珜O僅是點了點頭,并沒有再多發一言。 在短暫的照面后,對陌生人的好奇就已消失殆盡,眾人的精力全部轉移去了受傷的蔣存身上,在知曉了這次意外的始末后,噓寒問暖時就將不起眼的尚小公子完全拋在了腦后。 有愛屋及烏者,自然也有城門失火,被殃及的池魚。 *** 馬兒與人都經過了簡單的熱身,與子班那般年幼的孩子不同,午班的少年與青年們早已技藝嫻熟,并不需劉拂一個個指導。 秦恒翻身上馬,在與劉拂點頭示意之后,便拉著周行御馬跑向了遠處的圍柵外。 未防傷了學生,書院備下的馬匹皆是溫馴的母馬,但總有自幼騎獵的世家公子技藝上佳,不愿騎那慢悠悠的駑馬,自備了良駒。 只是晉江書院不許帶下仆伴讀的規矩,另備馬匹的學生也得自己收拾整理,是以若非是真的愛馬,絕不會如此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