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節
“那就……”周行直起身,掃視方才還在放狠話,此時卻跟他們主子一起打擺子的尚府家仆,“帶你們公子下去醫治吧?!?/br> “這請大夫的錢,記得去祁國公府賬上領?!?/br> 面無人色滿頭冷汗的尚尋再次點頭,睜圓了眼睛,連牙關都在打架。 身為主人與受害者的尚家人,此時已是氣勢全消。 就算得到消息的尚府總管匆匆趕來,他再不懼周行,也礙著尚大公子傷重,再不敢耽擱一分一秒。 待浩浩蕩蕩的一群人消失在視野當中,早已站在周行身后的劉拂才輕笑開口:“擺夠威風了?” 她聲音剛起,活閻王的氣勢就瞬間垮了臺。 “阿拂?!?/br> 周行脊背僵硬,緩慢轉身,想起自己方才所作所為,竟有些不敢直視近在咫尺的心上人。 他方才,是做的過火了些。 便是天不怕地不怕天子面前也敢鬧上一鬧的周三公子,此生也有一懼。 畢竟面前站著的,不止是他多年來擺在心尖上的人,更是他亦師亦友的至交好友。 若非方才察覺到劉拂情緒有異,以致周行心中忐忑非常,他也不會在尚尋觸動逆鱗時發這般大的火氣。 周行如此想著,嘴角倒忍不住勾了起來。 “笑什么?” 當聽到耳邊熟悉的聲音,真切確認了她就在自己身手可得之處時,周行唇邊的笑意更大了些。 “我笑……”他拖長了聲音,壓低了聲線,再沒如此時這般溫柔,“我笑自己愚鈍,竟到此時才明白一件事?!?/br> 便是與周行心照神交的劉拂,此時也有些摸到頭腦。 若是平常,她定會細細思索,不放過絲毫遺漏之處,可是在剛剛明白歡心何處的此時…… 她便樂得縱容周行賣這個關子。 “是何事?竟會讓我周三公子明悟之后如此歡喜?” 周行聞言微愣,終于察覺了劉拂何處不對。 他狂跳不止的心卻沒就此安定下來,反倒愈發不可抑制了。 從未如此欣賞過正裝時的寬袍大袖,周行手腕微動,輕輕握住了劉拂的手。 當感受到掌中修長的手指并未有掙脫抽走的意思后,周行忍不住低下頭,從發絲到眉梢,眼角到唇瓣,用目光細細梭巡過心上人的每一寸每一毫。 “我終于發現,我之七寸,早已從周三這個名號,變作了一個人?!?/br> 他方才暴怒非常,并非因著尚尋對周憐兒的稱呼,而是因著他意圖挑撥自己與劉拂的關系。 他與他的阿拂,他們之間,容不得絲毫質疑。 周行話說得磊落,心卻還是有些懸著的。 畢竟再如何確信了阿拂的心思,方才的舉動也確實是他魯莽了。 當看到劉拂面頰微紅笑意盈盈時,他這顆心才半放下去,可不過幾息之間,就又提了起來。 知曉周行一直在望著自己的劉拂清了清嗓子,斂了唇邊笑?。骸暗降资窃谏懈??!?/br> 周行此人,不論是少年時期還是后世步入中年獨攬朝政之后,骨子里的霸道都從未收束過。劉拂心悅他不假,卻也不愿他就此走偏,真的任性妄為起來。 只是卻也不愿拘了他的性子。 見周行仿佛受了極大的打擊一般垂頭耷腦,明知他在做戲,劉拂仍忍不住輕嘆口氣,再次開口道:“尚家初歸京,想要立住腳跟總要尋個由頭,只怕你成了那撞上來的靶子?!?/br> “這不防事?!敝苄型耆患偎妓?,“我既敢讓尚家告到圣上面前去,就絕不怕他。這周憐兒的事兩年都未有過定論,他尚尋敢在我面前胡言,就是生死之敵?!?/br> 周行輕呼口氣,又靠近兩分,低下頭時,已能嗅到劉拂發上的清香。他將聲音壓的極低,緩聲道:“我怕的,唯有壞了你的計策?!?/br> 第145章 師者 春日陽光正好, 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同樣春意盎然的, 還有照在春光下的二人。 因著并非御賜宅院亦不在達官顯貴所在的東城,位處皇城以北的尚府占地頗大,這花園子開闊非常,一眼可望見四周。 劉拂與周行不慌不忙緩步前行,在此環境下,并不用擔憂所說的話被誰偷聽了去。他們談論的事與剛被人抬走的尚尋有關, 卻不帶絲毫歉意。 “這倒也不妨事, 唯一不該的,就是傷了他的右手, 若真有個好歹,只怕尚家不會與你罷休?!?/br> 她所擔心的起身不是尚尋的手,而是在嫡長子殘疾之后, 會否由嫡次子上位。 若真如此, 那年幼的尚慶可比尚尋難對付的多, 怕是要趁他歲小識淺,早早下手處理了才是。 不知她心思的周行渾不在意, 哼笑道:“打你今日赴宴起,我與尚家就已無法善罷甘休了?!?/br> 這話中, 倒是有別的話了。 只是他不明說,劉拂也不細問。左右現在只是在去見尚懷新的路上閑聊,她也確信周行若真有事不會瞞她。 “你也放心, 絕不會耽誤了我的事?!眲⒎魉紤]片刻, 反握了握周行的手, 以做安撫,“總要讓他們曉得,若想招攬人來賣命,非得豁出些本去才行的?!?/br> 周行微驚:“賣什么命?” “木秀于林風必催,他們不敢自己冒頭,總要有人提個引子來才是?!眲⒎魈魍h方,亭臺樓閣皆是江南景色,看似平凡其實暗藏玄機。 周行的神色并未因她的話放松下來。 他蹙眉環視四周,確定了無人在側,才沉聲鄭重道:“我雖不知你到底要做什么,但萬不可私自行動避開我。龍女祭天時的驚嚇,我是再不能承受一次了?!?/br> 劉拂聞言微愣,她直直望了過去,當與那深邃的目光相接時,竟似望進了周行的心底。 方才的情話讓她心中熨帖,可這句話,卻讓她忍不住心頭發顫。 只覺一股烈焰從心尖尖上竄去了面頰,臉上發燙的劉拂忍不住微微偏頭,躲開了周行的視線。 從未有人問過她可不可以能不能夠,她就也只能自己硬撐下去完成一個個看似不可能的目標。 活了三十余年,這還是劉拂竟還是第一次感受到,有人真心實意的擔憂著她的一切。 “好,我答應你?!?/br> 對著愣怔當場的周行,劉拂抿唇一笑,頗有些不好意思的借著將散落發絲撫向耳后的動作,遮擋住面上的紅暈。 “咳……”周行幾乎抑制不住提起的唇角,忙握拳于唇邊,虛咳了一聲。 只是他實在沒什么經驗,當收到劉拂狠狠的瞪視后,才曉得即便自己壓了再壓,依舊得意忘形了些。 在劉拂的目光鄙視下,周行忙正了正神色,認真道:“我雖去金陵多年,但京中人脈都在,這兩年間也多交了不少朋友,不論阿拂你想明著來還是暗著走,與我商談都比單打獨斗要強上許多?!?/br> 他急急忙毛遂自薦的模樣,像極了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 劉拂從未料到,素來混不吝的周行也會有如此情態。 他們今日,大抵是見到了對方從未揭露過的一面,卻沒有絲毫不適,只覺得新奇有趣。 “我倒真有事,要托賴周三公子?!?/br> 自覺自己鬧了笑話的周行精神一震:“你且說,但凡我能做到,再無不盡力的?!?/br> 劉拂手上微微施力,神色已從方才的含情脈脈,變得正經非常:“還請你……幫我引路面圣?!?/br> 周行大驚,強撐住面色不改,但與劉拂交握的手已不自覺收緊。 當他反應過來時,劉拂被望日驕精心養護了多年的白皙手掌,早被捏出了一道紅痕。 “我無事?!彼p笑一聲,引開了話題,“畢竟是在他人府上,待回了書院后,咱們再細說?!?/br> 周行只得咽下到了嘴邊的疑惑,點了點頭:“那咱們現在?” 聽他發問,劉拂反問道:“早前你不是說和大哥二哥他們與人有約,不會來赴尚府的宴席,怎得半路出現在這里?” “席上來了幾個酸儒,湊了個沒趣?!敝苄泻吡艘宦?,“我.日日記著先生你的教誨,再不對他們動手,也幸得如此,才能偶然探得一些消息,這才急忙忙來尋你?!?/br> 被他調侃的劉拂倒不覺得羞惱,只問道:“什么消息?” 她似是想起什么般,又眉心鎖的死緊,用微乎其微的聲音道:“你將二哥獨個兒扔在那里,若有個萬一,大哥如何料理得過來?” 說罷便送了周行的手,欲要理罷微皺的衣衫,前去大廳處眾大人們坐著的地方:“咱們先去將方才的事料理妥當,速去與二哥他們匯合才是?!?/br> 想起蔣存對她的心思,再看她比擔憂自家安危還甚的緊張,周行心中頗不是滋味,卻也曉得沒處可說。 他重新拉過劉拂的手,撇了撇嘴:“臨來時陳遲已先去了,有他在,你足以放心了吧?” “那你方才所說的消息?” 見劉拂神色果真一松,周行不覺舒坦,反倒更酸了些:“畢竟是在他人府上,且待回書院再說吧?!?/br> 竟是將劉拂方才的話,一字一句全還了回來。 許久未曾與他斗嘴的劉拂心中一樂,反不順著周行心思逼問,只點了點頭:“那便晚些再細說?!?/br> 巴巴來邀功的周行:…… 不該在心上人面前使心眼這件事他早已看透,若不是今日終于得到回應太過得意忘形,也不會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滿腹心酸無處可吐,周行只得倒豎了眉頭順著劉拂的意思,向正院而去。 他一個加害者氣勢洶洶,反像是占盡了理去,一時間尚府上下無論家仆還是護院,竟無一人敢攔這個煞星。 劉拂亦面無表情跟在周行身后,端的是驕橫無比。 臨進正院花廳大門時,周行側目,視線滑過無膽上前阻攔的尚家服役,冷聲哂笑道:“廢物?!?/br> 在跨過門檻前,厲聲厲色的周行似是終于想起什么般,站定了腳步。 他肅立躬身,垂首側目,對著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劉拂道了聲:“請?!?/br> 圍觀眾人這才想起,這混世魔王在許多年前,便與劉先生有了傳道受業解惑的關系。 此時唯一能制住這個煞星的,怕也只有這個背著半個師徒名分的小先生。 在滿背期待的目光下,劉拂點了點頭。 她未口出惡言,沒勸阻周行,也不曾用先生的身份呵止他的張狂。 啟口時,才真正讓眾人明白了,何謂有其師必有其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