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節
應付過周舟,滿腔怒火的周振厲聲道:“即便隨兒只長你十日,周行你也不該如此目無兄長!他既已歸府,那你這聲‘四郎’喚的卻是誰?” 周行既不改口,也不接他話茬,反倒整了整衣衫,轉身向著廳中親長長身一揖。 直起身來的周行重新面向幾乎可稱為氣急敗壞的周振,輕笑道:“國公爺既然記得我的生辰,那便好辦了?!?/br> “自今日起,周行業已成丁,不過因著初五不是什么上佳的日子,所以加冠禮定在了下月十七,到時還望各位叔伯兄長撥冗蒞臨,添些喜氣?!?/br> 祁國公直指周行,已氣到手抖:“孽子!竟敢擅做主張!可曾將父兄孝道放在眼中!” 周行含笑回睇:“自然——不敢不放?!彼灶D一頓,輕嘆道,“只是外祖仍在,還望國公爺不要駁了老爺子的興致?!?/br> “你!”祁國公微愣后,怒氣更盛,“混賬!便是你外祖父——” “國公爺,話有些過了?!?/br> 三老太爺手中墜落的茶盞,震醒了周振。 祁國公咬牙冷笑道:“既是侯爺的意思,那這加冠禮,就不宜在國公府辦了?!?/br> 周行拱手:“謹遵國公爺之令?!?/br> 他抬起頭,笑嘻嘻望了眼周振:“既然兩件要事都已了了,那我便先告退了?!敝苄新曇敉蝗粔旱脴O低,“畢竟以晉江書院山長考核之嚴格,我便是江南省解元,也得慎之又慎才是?!?/br> 說罷便不顧周江周流等人的阻攔,領著無所事事許久的方奇然與蔣存,向著府外走去。 當看到倚著馬車的劉拂時,周行面無表情的臉上溢出滿滿的喜意。 劉拂打了個呵欠,問也不問可曾發生什么,只點了點頭,便睡眼惺忪地重新鉆回馬車,與還在沉睡的謝顯抵足而眠,酣然入睡。 *** 自那日再次與祁國公撕破臉后,周行也沒再回武威將軍府上,反倒是跟著劉拂住到了徐思年留下的小院。 當五月初九在晉江書院門前看到印著祁國公府記號的馬車時,周行也并不覺得意外。 整理好衣冠下車的劉拂只望了一眼,就搖頭笑問周行道:“是你引來的?” 周行看一眼混在十數輛馬車中,算不得極華貴的那輛,輕點了點頭。又似想起什么般深深望著她,同樣笑問道:“阿拂是怎么認出來的?” 一族的徽記,除了馬車刀劍這等需要證明身份的物件外,一般不會出現在其他地方。這玩意兒說常見也常見,說不常見——劉拂自認識周行后,都沒有機會見到。 至于她怎么看出來的? 祁國公府的記號,堪稱她童年最不愿意看到的標志,便是幾十米外看到個隱約的影子,都足夠引起她的注意了。 竟是一不小心,漏了點馬腳。 “三哥恐怕不記得,你曾用過一枚小印,上面便是這個圖案?!眲⒎髡股?,挑唇笑道,“三哥的心思,未免太縝密了些?!?/br> 周行是否曾將那枚印章在她面前用過,她是不記得了,不過周行身為周家的子孫,便是再如何憎惡自己的父親,也都不會舍棄這個屬于家族的記號。 果真,周行在聽到她的回答后,便沒有再問。 他二人交談的聲音極低,正向他們迎來的方奇然全沒聽到,見氣氛有異,不由問道:“這是怎么了?” 同樣不明所以的謝顯搖了搖頭:“大概是因為蔣兄不能來一同讀書的緣故吧……方兄,蔣兄真的不來么?” 方奇然搖頭:“他家中有事,近日都不能得見了?!?/br> “還有什么事,竟比舉業還重要么?” 見他目光真摯,確實惋惜非常,方奇然一時語塞:“是……關乎他一生的大事?!?/br> 謝顯瞪大了眼睛,臉上表情似笑非笑,奇怪非常。 他抿緊了嘴巴不再多問,只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劉拂,見她不曾有傷心模樣,才放下心來。 在放心的同時,卻又有些替蔣存和徐思年難過。 阿拂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她太好了。 正當謝顯神飛天外時,遠處同時傳來兩聲呼喚: “劉小先生也來了?” “你們讓我好找!” 作者有話要說: 謝·腦補帝·顯:頭疼頭疼 第114章 輕松 唯一站在劉拂正前方的謝顯清晰的看到, 她輕吐出一口氣,眼角眉梢都帶上了輕松。 “阿拂?!背弥溆鄮兹丝聪蜃笥覍ふ野l聲者時,謝顯悄悄拉了拉劉拂的袖子,輕聲道, “是哪個?” 劉拂失笑, 用兩根手指戳了戳謝顯的掌心。 與她從金陵一路同行的友人間, 約摸著此時只剩謝顯不知秦恒的身份,而以謝顯的性子,不讓他知道也是最好的選擇。 以謝顯的脾性, 對皇太孫來說, 會是個極好的伙伴。 即便二人還未相熟, 劉拂僅就對他們性格的了解,就已能猜出三年后丹墀陛見時, 皇太孫的忐忑不安與謝顯的目瞪口呆。 如此想著,她嘴角就不自覺溢出一絲笑意。 劉拂轉頭, 果見秦恒從還未挺穩的馬車上一躍而下,一個踉蹌, 驚壞了跟在車旁的小梨子。 后出聲的人, 反倒比先出聲的到得早。 “秦兄, 還是小心些好?!敝苄絮久? 強忍住上前去扶的沖動。 即便在晉江書院附學一事還未敲定,但周行已能料到,未來三年的日子絕不會太平。 他與方奇然同時輕嘆口氣,在聽到對方的嘆息聲后都無奈地扯了扯嘴角。 在三年前的那場大雪天, 他們拐道梅園的決定,大概是這輩子最正確也最錯誤的選擇。 若無那日,也不會有今日伴太孫讀書冶學的榮幸??墒鞘蔷嫉靡饲Ч偶言?,還是鳥盡弓藏兔死狗烹,怕是要到辭世那天才能見分曉。 但若無那日,也不會有與國色姑娘的一場相識,不會知曉情滋味,不會識得春風面。 “月余不見,甚是想念?!鼻睾闩c幾人一一見禮后,望著劉拂輕笑道,“只是我卻不知,云浮竟如此想念我?!?/br> “與故友就別重逢,自然歡喜非常?!眲⒎鬏p咳一聲,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月余不見,秦兄似是明朗許多?!?/br> 不等秦恒說話,劉拂就揮扇阻住了他的話頭:“讓我猜猜,可是尊祖父同意了你的請求,不再拘著你與家中先生讀書?” 秦恒輕咳一聲,掩口擋住臉上的不自在:“家中先生終于候到個實缺,不日即將上任……是以祖父考慮了幾日,便同意了?!?/br> 想起陪伴了自己十數年的老師,秦恒即便心中欣喜,臉上也不由微黯。 與他的傷懷不同,方奇然與周行卻是心中一緊。 三品大員外放為一省之長,被太孫遮遮掩掩地說出來,倒像是同進士覓了個縣令的缺似的。 敷文閣學士如今仍掛著御書房講讀的名頭,想來是圣上的旨意還未發出,他們這般,可算是聽了朝堂密事? 方奇然與周行對視一眼,對于即將成為皇太孫同窗這件事,已不知是該歡喜還是該無奈。只盼太孫在即位之后,心性能一直不改,不然他們此時知曉的越多,怕是日后的罪狀就越重。 兩人將臉上神色掩飾的極好,卻逃不過心思敏銳的皇太孫。 秦恒放下掩唇的手,干笑兩聲,眼神卻是黯淡不少。 只有劉拂恍若無覺般“哦”了一聲,拉著他絮絮講起這晉江書院的好處,做足了寬慰他離愁別緒的樣子。另有謝顯在一旁插科打諢,秦恒的心情很快便回轉過來。 不知過了多久,方才與秦恒前后腳發聲的另一人,終于到來。 “劉小先生,方兄,多日不見可還好?嘿,周公子也在啊?!?/br> 過來的路上與不少人敘話的鄭榮口舌微干,停頓了一下沒聽到周行的冷嘲熱諷后,才恍然大悟般望向劉拂:“想是因著劉小先生在,咱們周公子才會這般好性?!?/br> 劉拂拱手笑道:“我與鄭兄都是來晉江書院應試附學的,這聲‘小先生’實不敢當?!?/br> 鄭榮摸摸鼻子,嘿笑一聲。他瞄一眼劉拂手中折扇,看向周行的眼神中更多三分調侃:“確是如此,到底不好亂了輩分?!?/br> 周行臉上一黑,已猜出鄭榮在胡思亂想些什么。 “看在你當日相助的份上,今日不與你計較?!敝苄忻虼?,冷哼一聲,“倒是日后同窗讀書,還望你多多珍重?!?/br> “周公子?!编崢s向著他來的方向挑了挑下巴,“這話你該對另一人說才是?!?/br> “來時路上,你那小哥哥,可是一副全忘了當日的樣子,沖我笑得極歡暢呢?!?/br> 周行臉色已完全沉了下來,而方奇然與劉拂,也都在聽聞此言后看向周行。 鄭榮見狀也不再管他,在與劉拂閑話幾句后,又轉向了另一波人群——相比周行,鄭公子的友人要多上許多。 也因著他與周行的關系,此時有許多人正有意無意地看向這邊,甚至凝神聽著他們的對話。 祁國公府亂成一團的家事,說是京中人盡皆知,已不為過。 在感受到眾人目光后,本就面無表情的周行臉上更冷。當看到他眼底并無怒氣后,劉拂才松了口氣,拍了拍他肩頭,配合著將戲做足。 完全不明所以狀況之外的秦恒左右看了看,靠近同樣游離在外的謝顯,輕聲問道:“之前發生了何事?那‘小哥哥’指的可是什么憐兒公子?” 在謝顯一一答了后,秦恒眉心微蹙,回頭看向遠方。 皇祖父雖教他看人不能只觀一面,但祁國公會疼愛此子,已可見是個拎不清的了。 過分的偏愛庶子打壓嫡子,已是私德有虧。而在這種情況下,還將嫡子看作家族的助力,不是太蠢,就是太毒。 怕的是,又蠢又毒。 血脈宗族無從選擇,他的好友,想來從小就受了不少委屈。 秦恒輕嘆口氣,上前幾步,學著劉拂的樣子拍了拍周行的肩頭:“周兄,辛苦你了?!?/br> 本以做好皇太孫會因此看不上祁國公府,甚至因此對自己也有疏遠之意的周行微愣,略有些僵硬地搖了搖頭:“無妨?!?/br> *** 歷年入晉江書院的學子,亦有根底并不扎實,或者剛剛時文讀書者,他們多會被分入一班,由先生從淺顯處開始教導。 這也是祁國公同意周隨來試試的原因。 他的愛子,因著怕身份暴露,自幼被嬌養在內宅之中,平日里的詩書學問,都是由他與其母親手教導,未曾請過先生。 周振學問不差,當年亦是二甲前列。只是身為祁國公難免事忙,周隨大多數時候,還是受著只愛風花雪月的柳氏來教。 是以當祁國公發現愛子寫的一筆好字,卻僅會寫花月詩詞后,才會打亂先續弦的計劃,急匆匆將周隨認回,好給他個身份找個好師父。 可就劉拂所知,日后的周三老爺周隨,終其一生都默默無名,連個秀才功名都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