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為君者治國,高位者獻計,他們是為了天下不假,眼中卻總沒有天下人?!?/br> “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談何容易?!?/br> 周行將心事盡吐后,終于轉過頭來看向劉拂:“阿拂,若我.日后做了什么你覺得罪大惡極的事,只盼你記著今日情意,莫與天下人一同恨我?!?/br> 劉拂注視著面前的男子,他身形仍帶著少年的單薄,可眼神中卻帶著讓她動容的堅定。 她突然想起在周默存死后的第五年,翻看史官筆錄時,驚訝得無法克制住手抖的自己。 世人皆道周相為了鏟除異己不擇手段,卻只有她知曉,背盡罵名的背后,實是為了萬千黎民。 可惜為了朝局穩固,真相注定了要在多年后才能見諸于人前。 是周家此代皆如此,還是僅有一人如是? 劉拂閉了閉眼,重新睜開后鄭重道:“好,我一直信你?!?/br> “阿拂,有月無酒畢竟不美,廚下有阿存早前在紹興覓的棗子酒,味甘性淡養胃健脾,不如嘗嘗?” 劉拂可有可無的點了點頭。 周行點頭,眼中滄桑盡褪,含笑道:“你身子還未康復,便是有陳遲與侍衛們跟著也不夠妥當,既然此次春闈咱們都不參加,不如我陪你棄舟換車好了?!?/br> 話中不帶絲毫問詢的意思,又因劉拂才說過信他,不好立時反駁,只得捏著鼻子認了。 今晚聽周行剖白了一場心事不假,被他下了套也不假。 轉身從欄桿上一躍而下,劉拂哼了一聲:“陸路難免乏累,還是早點歇息吧?!?/br> 正欲取酒的周行:…… 他立住腳,望著少女的背影慢慢遠去,直到消失于門后時,周行的唇邊才溢出一絲笑意。 前路多坎坷,他卻不愿放手。 阿拂她,當可與共。 *** 第二日一早,劉拂收拾妥當帶著陳小晚出門時,周行已說服了眾人。 他們與四人告別后,便下船于臨清等候蔣家派來迎接“少將軍的小先生”的下仆到來。 及至午時,品盡茶樓珍藏的幾人沒能等來車馬,只等到了獨自趕來稟報的將軍府侍衛。 “路遇山崩?可有人傷著?” 當聽到除了馬車被落石擊中外,僅有十數人被驚了的馬摔傷后,劉拂才輕舒口氣,放下心來。 近來無雨,好端端的怎會山崩? 見那侍衛還要請罪,劉拂忙讓陳遲攔著:“無妨的,少將軍留足了人手與我?!彼龑⒛抗庖葡蛑苄?,在桌下輕踹了他一腳,“且有周公子相伴,暫緩幾日進京也無妨?!?/br> 黑著臉的周行終于不再施壓,他輕哼一聲,冷冷道:“請了大夫回吧,劉公子這里自有我護他進京。待回去后,只讓你家少將軍來賠罪就是?!?/br> 將軍府的人早將周行的脾氣摸得通透,聽到這話反倒安了心,再三致歉后行禮退下。 在那侍衛走后,劉拂用指尖沾了些茶水,于桌上胡亂劃著。 周行也不擾她,只邊品茶邊看窗外江景。 不過幾息后,劉拂眸子突地一亮,便揮手抹去桌上茶水,笑望周行。 第82章 當涂 “三哥?!?/br> 周行收回遠眺的視線, 含笑望著一身書生打扮的少女。 不知為何,對著周行說不出是什么味道的笑意,劉拂下意識揉了揉小臂,連將出口的話也咽了回去。 周行深吸口氣, 險險壓住將要噴薄而出的郁氣。 他早就知道, 從書院同窗處討來的主意, 在劉拂的身上完全沒有作用。 “你說?!?/br> 劉拂雙手抱臂橫在桌上,認真建議道:“既不趕著入國子監,又不趕著赴春闈, 咱們不如……” 周行聞弦歌而知雅意, 皺眉接道:“但臨清附近并無什么好景……” 這話卻無法影響心中已有成算的劉拂。 就是沒什么好景才是好事, 不然她想走得遠些,還要多費許多口舌。 劉拂用余光掃過坐在一旁乖乖吃點心的望日驕, 回憶著她往昔對自己使賴撒嬌的模樣,睜大眼睛沖著周行眨了眨眼。 正巧察覺到劉拂望她的望日驕看過來, 一口點心噎在了嗓子里。 劉拂大驚,再顧不得周行。忙倒了杯水遞給望日驕, 與陳小晚一個拍背, 一個順氣。 見三姝亂成一團, 周行不覺失笑。 當想起劉拂方才興致勃勃的神色的同時, 周行也憶想起她身世。 即便知曉她不需要旁人的憐惜,周行還是忍不住心疼。 他輕嘆口氣,壓下不能說出口的話,搜腸刮肚地想著周邊可有值得一觀的景色。 臨清本地只有個鳳凰嶺, 只是冬日剛過草木凋零,小小一個山嶺又能有什么看頭。 倒是不遠處,有處泉城。 周行輕咳一聲:“東行約莫三百里,即可到濟南府,趵突泉四季同溫,初春時雖算不上盛極,但也堪一賞?!?/br> 劉拂目光灼灼,直視周行:“三哥,我有另一處想去?!?/br> 她緊抓著周行手腕,從眉梢到指尖,都滿含著祈盼。 蔣存留下的護衛時,指明了是護她上京,若想使動他們去別的地方,以武威將軍府訓人的本事,說不得會鬧出一場“為了劉公子安危,還請稍作忍耐”的勸諫。 之后還有事需得他們相助,可不能在一開始就將人得罪了去。 也虧得周行在此,才能有個在蔣存不在時,亦可指揮他家護衛的人。 不過劉拂準備了一肚子的勸說之詞,沒一句派上用場。 “好?!?/br> “我——”劉拂吞回未出口的話,干笑道:“我包三哥,不虛此行?!?/br> 想起可能有極大可能在那處見到的人,劉拂連心跳都快了三分。 若她猜的沒錯,那以后的路,就要好走許多了。 不止是她,還有周行。 劉拂含笑回頭,吩咐陳遲出去置辦東西。 周行只笑望著她,從頭到尾都未插話。只是他的笑容,隨著劉拂的話越來越僵。 待陳遲領著陳小晚下了茶樓后,周行才低聲道:“阿拂,你置辦得這許多東西,只怕不大好拿?!?/br> 因本想著不過三五日便能抵京,且將軍府來接人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帶,是以他們下船時并未拿太多什么行禮。 剛才劉拂囑咐陳遲時,周行本以為是稍稍置辦點路上的用品,沒想到籌備的東西,幾乎可用半月。 若是棄車登船,這些東西已夠他們回金陵。 想到此處,周行心中一驚,莫名有些忐忑。 她會不會……是后悔了赴京? 畢竟自幼長在江南,又有宋院長撐腰,以阿拂在金陵士子中的名聲,她若想在德鄰書院教書育人,想來也容易得很…… 正胡思亂想間,只聽望日驕輕笑一聲,道:“周公子不必憂心,阿拂所作所為,從未有錯過?!?/br> 見劉拂抬手輕撫望日驕的發髻,見什么都不曉得,只滿臉寫著“阿拂說什么就是什么”的望日驕狀似無意掃來的挑釁目光,周行只覺一口老血別在嗓間,上不去也下不來。 全不知周行心思的劉拂已喚來小二,詢問何處有美酒。 “客官真有見識,若說美景美食,咱們臨清是欠了些,但是這美酒么~” 距臨清碼頭二十余里處,便是三碗不過崗的景陽岡。 劉拂點頭,拋了粒碎銀與他:“就這個了?!?/br> *** 在陳遲與陳小晚大包小包的回來后,劉拂等人便驅車去了聊城。 之后重新登船,順江南下,一路入了安徽。 當抵達當涂縣時,已是十日之后。好好的上元佳節,都耗費在了路上。 許是因著心中有喜事,劉拂這次乘船時雖仍有些暈癥,但比之之前已好了不知多少。 也正是因此,周行忍了又忍,才忍住心中沖動,依著她順風順水回了江南。 直到在劉拂的吩咐下,船夫并未直下金陵,而是拐道蕪湖后,周行才壓下心中的患得患失,認真地教起陳遲武藝。 畢竟以她劉云浮之任性妄為,已可預見總會有他庇護不及的一天。與其心驚膽戰,不如讓她身邊多些可靠可用之人。 是以當他們抵達目的地時,本就跟著蔣存練了年余苦功,學了不少沙場制敵手段的陳遲,真有了些高手的風范。 “你看他如何?”劉拂剝著果子,笑問周行。 “可惜不是從小練起,不然我與阿存,一對一都不會是他對手?!?/br> 周行負手而立,同樣目不轉睛地看著陳遲。 并非是他們拳腳不如他,而是他二人少了陳遲的拼死一搏氣勢。 若說蔣存是帥才,那這小子,便是沖鋒陷陣的勇將。 劉拂擦去手上沾染的果子汁水,笑道:“三哥既如此說,那三年后的武舉,就讓小遲上去試試?!?/br> 她邊說邊招呼陳遲和在一旁忙活的望日驕與陳小晚過來,又道指著周行對陳遲道:“周公子有意薦你投身戎馬,還不快謝過他?” 本是她早就想好的事,偏推到他頭上。 周行失笑,倒也承了這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