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蔣存猶豫道:“可是,不說謝賢弟與徐兄,咱們三個的情況你也不是不知……” 劉拂輕笑道:“我知曉二哥的顧慮,不過是‘孤臣’二字,對否?” 見蔣存點頭,劉拂隨手拾起個茶寵擲向他。 蔣存輕而易舉地接住,不必劉拂再說,便知自己有什么地方想左了。 半年來在劉拂的有意規劃下,他已習慣了在發現不對時就從頭細細反思,戒驕戒躁之余,也并沒因此磨滅天生的直覺。 “我等雖是權貴之子,即便在圣上面前留下微末印象,卻也不代表著就與父輩相同?” 劉拂點頭,接著引導道:“二哥再想想,我方才說的什么?” 仿佛有什么劃過眼前,四人微愣,皆陷入沉思。 正在此時,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劉拂向外望去,正見臉色還算不得太好,卻獨自前來的周行。 她急忙上前扶住對方:“才一天功夫,三哥不該下床的?!?/br> 這次周行的運氣比上次還糟。 之前尚還隔了幾個位置,僅有味道隱隱飄來,今遭則是緊緊挨著,哪怕冬日味道輕些,也夠出身富貴生性好潔的周行難以忍受。 鄉試九日,周行只在每次歸府時才強塞進去一口東西,就連水也沒有多喝,再加上人在貢院時夜不能寐,比之八月那場,可謂是吃了大苦頭。 也就是身強體健如周行者,才能在不進米炊的情況下硬撐著答完題。 可就算對他來說,也是大大的傷身。 “我是來送個東西?!?/br> 劉拂笑道:“什么東西這樣寶貝,竟要三哥親送?” 周行抿唇,仍顯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對我來說,確是天地間最寶貴的東西?!?/br> 被他透著十分認真的目光所懾,劉拂也不由自主鄭重起來。 從懷中掏出一沓疊得方正的紙箋,雙手遞與劉拂,周行眉眼含笑,略退一步。 劉拂在接過后,便已知曉這是什么東西。 哪怕她經歷頗多,此時也不免動容。 來此世業已三年,她終于無需避忌,可堂堂正正的對外稱自己姓劉名拂。 “三哥,多謝你?!?/br> 即便是之前被周行贖身,那戶籍上寫著的也是“金陵劉氏女”,而不是她湖州劉云浮。 小心翼翼將仍帶著周行體溫的紙張收好,劉拂認真道:“咱們之間雖無需再講這些虛話,可三哥這份恩情,云浮一定牢記?!?/br> 聽到頭一句時還心情大好的周行,美妙甜蜜的感覺還未及多體驗一刻,就已煙消云散。 他輕嘆口氣,只能笑著點頭。 那笑容十分難看,惹得徐思年與蔣存心情大好。 還未來得及回瞪二人,周行便聽到面前少女關切道:“三哥可是哪里不適?” 周行:…… 他除了強扯出一個好看些的笑容外,再沒有化解的法子。 到底是同病相憐的蔣存不忍好兄弟病中郁郁,主動岔開了話題:“云浮,方才你說同窗之情深厚難得,可是指此情尋常?但我觀史書,結黨營私者多有同窗同年?!?/br> 蔣存能將話說到這個份上,便是相信屋中都是自己人。 徐思年與謝顯也確實沒有辜負他的信任。 一個蹙眉道“小心隔墻有耳”,另一個則顛顛兒的跑去關門。 蔣存笑道:“兄弟們該信得過我蔣家軍才是?!?/br> 語意中不帶絲毫誤會,徐、謝二人也是信服點頭,沒生絲毫芥蒂。 劉拂笑望他們三人,點頭道:“按著二哥說法,你們五個,豈不是也在結黨?” 她又看向正扶著周行坐下的方奇然:“大哥與三哥自幼與二哥你相熟,若真論起來,豈不是武威將軍府、祁國公府與xxx府三府的后代,早已勾結到了一起?” 蔣存啞口無言,辯無可辯。 劉拂用指尖敲敲桌子,輕聲道:“再進一步講,京中乃至整個大延,有多少官宦富貴人家,娶得是寒門小戶之女?姻親之家,豈不比同窗之誼更加牢靠?” “你們是你們,你們的父輩是你們的父輩?!?/br> 向著周行投去一個抱歉的目光,劉拂接著道:“所謂矯枉過正,若世家之子回原籍舉業,卻與同窗一個不熟,反倒會在圣上心中落下個不善為人處世的印象——亦或是事有反常必有妖!” 五人同時一震。 劉拂直接點名:“就如國有災情,方侍郎可會因著大哥與二哥交好,就將賑災糧款硬撥出兩成給大將軍練兵使?” 方奇然搖頭,蔣存亦然。 “既如此,還不快寫請帖?”劉拂端起茶盞,撇去浮沫,端給徐思年,“松風兄與江南學子最熟,名單中加誰減誰,還請你多多斟酌?!?/br> 想起上輩子偶然聽聞,左都御史方奇然與少將軍蔣存若非深得圣心,只怕不知要多少次折在同僚構陷里,劉拂便覺得憂心忡忡。 惟盼自己的話,能有點用處。 她托著下巴,自言自語道:“這不年不節不菊不梅不雪的,也不知賞個什么好……” 書生聚會最是麻煩,比不得女子玩耍嬉鬧,比不上官員可談政論時勢,除了作詩作對投壺互辯外,再沒其他的樂事。 如今時節,也沒什么好詠的,真是讓人頭痛。 她看向奮筆疾書的謝顯與徐思年,尋思著是否能讓他們回去問問謝夫人與徐夫人。 這些事,還是夫人們比較熟悉。 從來只參加不邀人的劉拂第一次為此煩憂,并再次感慨幸好自己還能以男兒身份在外游走,不必困于內宅之中。 因著身體緣故,并未被分派活計的周行一直注視著劉拂的一舉一動。 他見她難得頭疼模樣,又是好笑又是不忍,到底開口建議道:“不如賞月?!?/br> 劉拂嘆氣:“只怕有家境貧寒者,半夜凍著就不美了?!?/br> 夏日賞月賦詩也是常事,但南方的冬月潮寒非常,風寒也是能要了人命的。 周行道:“有月無酒,算什么賞月?!?/br> 酒熱暖身,確實不錯。 劉拂合掌笑道:“臨別時一人送上一小壇佳釀,傳出去也算是一樁美事?!彼表苄幸谎?,“三哥不善飲酒,到時切記多穿些?!?/br> 周行卻不像之前那般直接反駁,反倒是含笑搖頭:“好,我記下了?!?/br> 劉拂下意識摸了摸鼻子。 她突然發現,周行從貢院回來后,好像沉穩了許多。 糞號果真是個能改變人的地方啊。 *** 將撰寫帖子的任務布置下去之后,第二日劉拂獨自一人帶著大筆銀子回了饒翠樓。 如今戶籍定下,她已可以用“湖州劉拂劉公子”的身份將望日驕贖身恢復良籍。 大旱間外鄉也有不少賣兒女的人,春海棠選了幾個好苗子用心調.教,想來不過兩年就能撐起場面。 而在這兩年見,僅憑天香宴的往來客人,就足夠提供信息給剛剛前任戶部侍郎的謝大人。 “海棠jiejie?!眲⒎饕皇譅恐镇?,一手攥著裝著她身契的錦盒,認真勸道,“你真不與我們一起走么?” 春海棠笑著甩了甩帕子:“jiejie我已在饒翠樓待了大半輩子,如今一叉腰姑娘們就要抖三抖,傻了才出去受別人白眼?!?/br> 劉拂想要再勸,就被她按住了口。 “我的心肝兒,饒翠樓能出個龍女娘娘,已經夠jiejie吹耀一輩子了?!贝汉L哪罅四髣⒎鞯哪?,笑的更甜了,“你且好好的,jiejie就也好好的?!?/br> 用臉蹭了蹭春海棠溫暖干燥的掌心,劉拂垂眸,輕輕應了聲好。 抬手搭上春海棠的手背,劉拂輕笑道:“我海棠jiejie看著如二八佳人一般,哪里就成活了大半輩子的人了呢……待我送了驕兒出嫁,再來背jiejie上花轎?!?/br> 在春海棠反應過來撕她嘴時,劉拂已將人的手緊緊握在掌心當中。 “jiejie要記著,沒你就沒劉拂?!?/br> “不論如何……不論我在哪里,jiejie都是我的jiejie?!?/br> 見春海棠紅了眼眶,劉拂取過她手中的帕子,替人拭了拭眼角:“我聽著暗香jiejie的意思,是想退了,若她有意,jiejie不如將饒翠樓托付給她,也算是個傳承?!?/br> 春海棠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卻明顯是聽進去了。 劉拂心中微酸,心里明白她之前都是托辭。 又有誰愿意送往迎來呢。 不論她是更不敢完全相信自己能立住腳,還是更不愿拖累自己,劉拂相信,這兩方的比例都不會很輕。 能幫著春海棠扶起了饒翠樓,卻真的不一定能扶住她回復良籍后的一生。 待緩緩,再緩緩…… 她劉云浮言出必行,總要為海棠jiejie擇一好歸宿。 “他們兩個小的,jiejie也可放心?!?/br> 在劉拂點頭示意后,陳遲便領著陳小晚上前叩謝春海棠大恩。 待他們被春海棠喊起來后,又重新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 春海棠一臉迷茫望向劉拂,劉拂只笑而不語,讓出道來,使不知何時端著托盤茶盞的望日驕得以走近。 當見跪在地上的少年少女雙手捧杯,奉向春海棠后,劉拂才正了正神色,硬將春海棠壓得坐下去。 “這不是我的意思,全是他們兩個自己的心意?!?/br> 陳遲與陳小晚口稱“干娘”,捧著茶杯的手一直高舉著。 “大好的日子,jiejie哭什么?!?/br> 劉拂笑著將手帕還給春海棠,看著她擦干淚痕,紅著眼眶接過茶盞,又著急忙慌的尋著給干兒子干女兒的見面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