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
男兒膝下有黃金,她盡心教導陳遲,卻并未真以主人或老師的身份自居。 陳蠻將保家衛國庇佑黎民,要真受實了這一拜,可是要折了她的壽。 如果說方才的氣惱全是演的,那么此時劉拂的冷言冷語,就是拿好了要給陳遲一個教訓的架勢。 其實劉拂也明白,陳遲早前護著meimei艱難維生,即便性子爆裂,但膝蓋和腰桿到底是要比旁人軟上許多。 也正是因此,曾經的陳遲才會在一開始走了許多錯路,甚至留下三姓家奴的罵名。 劉拂不愿束縛他的本性,但有些可以避免的錯處,還是要提前替他糾正過來。 都說以史為鏡可以知興衰,她這個熟知前史的后來人,自然也能倒著施行,拿后世已知的結論來替前人正一正身形。 “說罷?!?/br> 陳遲抿唇,手指緊緊貼在身體兩側,站的筆直。 不必劉拂提醒,便挺胸抬頭正色道:“其實您施粥時,小的都在暗處待著?!?/br> 劉拂抻了抻袍袖,半笑不笑地睨了他一眼:“監視我?” “不不!”陳遲一驚,又竭力放松下來,“小的只是想著怕有什么萬一,好護著公子……也是想多看看小晚?!?/br> 最后一句坦白的話,讓劉拂嘴邊的笑意真實許多:“那今日的事,你都看見了?” 陳遲點頭:“不敢欺瞞公子?!?/br> “看出了什么門道?” “看出您對……”陳遲頓了頓,才想起那個頗咬嘴的詞,“您對‘九龍相會龍抬頭’這幾個字,十分在意?!?/br> 本以為對方會提及她身世的劉拂,眼中綻放出驚喜的光芒。 她輕咳一聲,淡淡道:“不過是我自己的生辰,沒什么好在意的?!?/br> 劉拂不懂聲色的觀察著陳遲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能清晰的在這個經驗還不夠老道的半大小子臉上,看到一閃即逝的疑惑,和再不猶豫的堅定。 然后她就看見陳遲開口,聽到他把自己的猜測說了出來: “您想用此造勢,小的雖猜不透您的目的……但您說過,龍是天子的代表,所以小的斗膽猜測,您要做的事,一定不簡單?!?/br> 劉拂心中的震動,已不能用驚喜來形容了。 若是徐、方、周、蔣四人當場見到今日的事,得出這么個結論,劉拂并不會絕覺得驚奇。 因為他們對她足夠了解,本身也有足夠的能力與積累。 可陳遲,在半年前還是個無依無靠,甚至要與野狗搶食才能填飽自己和meimei肚子的流浪少年。 他不止能猜出她有所圖謀,更能直言他自己的不足之處,這份眼力和勇氣,稱得上是難能可貴。 其實從陳遲微顫的眼睫,和緊貼在身側的手指便能看出,他在緊張。 可他現在的表現,已經讓劉拂十分驚艷。 “以后對著我……不,即便蔣公子他們在時,也不必再像以前那么拘謹,對著外人的那一套,不必拿到自己人面前講究?!?/br> “自己人……”陳遲低聲念了一遍,頗羞澀的笑道,“小的知道了?!?/br> 劉拂想了想,又問道:“小遲,你可愿來德鄰書院讀書?” 以陳遲恨不得蹲在墻角偷聽的舉動,劉拂本以為她不會得到第二個回答,沒想到陳遲卻搖了搖頭。 “我可以還你們身契,小晚暫時留在樓中,等你中了秀才,便可接她回家?!?/br> 以為陳遲是顧慮此事,劉拂毫不猶豫地替他解除了后顧之憂。 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她既要雪中送炭,那這炭就要足斤足量,讓受惠的人再忘不了她的好。 這兄妹二人雖是賣身,卻是奴籍,與妓子賤籍不同,只要主家點頭,便是分文不取也能重回良籍。 海棠jiejie為了自己一點私心所使的小手段,反倒讓事情變得簡單許多。 正在盤算以她與宋院長的忘年交情,能否插個學生進書院旁聽的劉拂,卻聽到了一聲擲地有聲的“不”。 她挑眉瞪眼,怒道:“你說什么?” “公子要干大事,現在正是用人的時候,小的不論如何,都不會在此時離開公子?!标愡t放在身邊的手緊緊握成拳頭,再次低下頭去,“小的不愿離開公子,公子方才也說了,咱們都是自己人,讓我不必言不由衷,一切隨心的……” 不,這絕不是她的原話。 劉拂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幾息前才說過的話,被添油加醋地丟了回來,讓她幾乎被氣笑了。 “就不怕我事敗后牽連你們?” 陳遲沉默。 已摸透這小子直愣的脾氣,劉拂饒有興致的雙手抱臂,在腦中預想出幾種辯駁的思路,猜測著陳遲會選哪一種。 小小的少年抬起頭,終于被養得有些rou的清秀小臉上,是紅通通的兩個眼眶。 他等著黑黝黝的眼睛,眨去眼底的水光,朗聲道:“若是劉小公子事敗,那我跟著公子死;若是碧煙姑娘事敗,那還是我陪著公子死?!?/br> “我雖跟小晚長得不像,但稍作打扮還是可以瞞過去的?!?/br> “只求公子跟其他公子們講講情,不拘是誰,領小晚回去做個燒火丫頭就好?!?/br> 他直直望向劉拂,眼中沒有絲毫膽怯:“公子,莫趕我走?!?/br> 劉拂從未想過,從不被禮教束縛、曾臨陣倒戈過無數次,除了大延朝外便是圣上都降不住他的陳蠻將,竟會如此披心相付。 再不動容,可稱是沒心沒肺了。 “你放心,咱們誰都不會死?!眲⒎鬏笭栆恍?,抬手點了點陳遲的額頭,“只要你記得便是無人時也要收收聲,莫說背著小晚上花轎,就是吃你外孫女兒的喜酒也能夠?!?/br> 陳遲默默腦袋漲紅了臉面,破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 平日里寡言少語的少年郎,在這一笑時終于有了點這個年紀該有的樣子。 十一歲啊,十一歲還可稱作孩子呢。 劉拂在心中默默盤算了一下時日,算著要在陳蠻將第一次建立功業的十五歲前,替陳遲打好最堅實的基礎。 她偶然抬起頭,正對上陳遲寫滿疑惑的臉。 “想什么呢?” “想……公子為什么說的是外孫女兒?!?/br> 劉拂:…… “才多大年紀就想姑娘了?還不去為你家公子倒盞茶來?!?/br> 陳遲干笑一聲,快步去了。 劉拂喝到的茶,卻不是他端來的。 宋院長身邊的書童快步過來,呼哧呼哧的喘了會兒氣,才對著劉拂笑道:“小劉公子,咱們太爺請您去喝茶哩?!?/br> 劉拂輕嘆口氣,起身整整衣袍,先是吩咐了陳遲去給徐思年等人傳個信,才跟著小書童去了。 她千算萬算,沒算到今日老頭兒竟不歇午覺。 這十數日躲著對方的舉動,可見是白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阿拂:因為你生了十朵金花,沒一個兒子e=(′o`*)))唉 第50章 超短 德鄰書院院長宋理獨居的院子, 在書院的最深處。 劉拂跟著那小書童穿過柳巷桃林,走了近半刻鐘,才到了院前。 小書童推開半開的院門,躬身道:“小公子快請進吧, 太爺說多日不見甚是想念, 讓小的們不許打擾?!?/br> 從袖中取出一個小荷包, 劉拂笑道:“你且去吧,這些糖果拿去甜甜嘴?!?/br> 她說罷便深吸一口氣,抬腳走進門內。 宋院長請人喝茶, 哪怕杯中裝的是涮鍋水, 也不會有人拒絕。 可對于躲了又躲還是沒能躲過去的劉拂來說, 便是武夷山上頂級的大紅袍,她此時也只想掉頭便走。 “老先生, 阿拂來啦?!?/br> 劉拂走到躺在搖椅上小憩的宋院長面前,晃了晃手。 “莫擋著老夫的太陽?!彼卫硌垡膊槐? 指指桌上的清茶,“頂好的雪山銀針, 正是第二遍, 你來的時候挺巧?!?/br> 從老爺子四平八穩的語氣中聽出吹胡子瞪眼來, 劉拂干笑一聲, 走到桌旁坐下。 她端起白釉茶盞輕嗅了嗅,茶香撲鼻,讓人神清氣爽。 “老爺子特意等著阿拂,阿拂才能趕上這個巧哩?!?/br> 所謂返璞歸真, 人人敬仰的德鄰書院宋院長,到了臨近古來稀的年紀,也是像老小孩似的愛鬧脾氣。 對于這種情況,能順的時候就順著;不能順的時候,就壓著。 劉拂嘴角含笑,負手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聽不到動靜的宋老爺子偷偷睜開眼,正對上劉拂笑容可掬的臉。 “好丫頭,在這里等我呢?!?/br> 劉拂笑道:“老爺子喊我來,總不會是為了晾著我在一旁晾著吧?!?/br> 宋院長哼了一聲,拿過桌上的茶杯遞向劉拂,又在她伸手欲接時手腕一抖,將杯中橙黃透亮的茶水全潑了出去。 “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么?” 劉拂沉吟一瞬:“覆水難收?” “我說請你喝茶,又將茶潑了,你生氣么?” 劉拂輕嘆口氣:“說不生氣,那是假的?!?/br> “那就對了?!彼卫砗险埔恍?,撐著身子從躺椅上坐起,直直盯著劉拂,“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你難道不知道?” 農村老婦都知道的道理,她怎么會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