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節
“千人千面,我答的又不錯?!敝苄幸膊徊刂?,大大方方讓她看。 所謂君子不器,實意為“君子不該將自己局限于一途,要開闊心性找到適合自己的施展之地,才是大善”,正是經義先生勸諫他們的良言。 周行以“器皿”為“器重”,所述觀點為“君子要施展胸襟抱負,為國為民謀利”,雖與先生的意思相悖,卻是另一番更開闊的境地。 但這若是在考場之上,封了謄封了名姓籍貫、沒了祁國公家三公子的名號作保,恐怕反會惹得主考學政不喜。 他一心為了家國天下不假,但過剛易折,如此直來直往,恐怕難以長壽。 有些時候,該彎的腰還是要彎;能用小計便不費吹灰之力解決,就不要在乎他人陰險毒辣的評價。 想起記憶中查無此人的‘周三公子’,劉拂嘆了口氣:“器者各周于用,至于君子無所不施,三哥你不先過五關斬六將,又如何救國救民呢?” 周行微愣,捏著筆的手緊了緊。 他二人交談聲極低,并未讓旁人聽見。眾生只見劉拂三言兩語勸服了那個冷面煞星,更覺對方果非常人。 經他們這么一鬧,方才因劉拂早早答完題而深覺慌張的學子抿唇一笑,反倒淡定下來。 劉拂見屋中氛圍漸好,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拘鄉試院試,多有答題快者提前交卷出場,謂之頭牌。他們要是連她提前答完題都能亂了心緒,只怕在考場上更會亂了手腳。 要知舉業一途比的不止是各人才學,還有心性與身軀。 將視線移向裹得厚實非常的謝顯,劉拂嘆了口氣。 “今年冬天倒是暖和的緊?!?/br> 劉拂沉默一瞬,笑道:“暖冬怡人,倒省了不少炭錢?!?/br> 在場眾人,無一發現她的憂心忡忡。 作者有話要說: 劉·搞事·拂蓄力中 第40章 大禮 劉拂是乘方奇然的馬車回的饒翠樓。 方奇然當先一步下車, 劉拂緊接而下。 迎客的小廝規矩整齊,滿口吉祥話,快手快腳地將兩人迎了進去。 “春mama,方公子與劉公子來了?!毙P聲音清涼, 很是討喜。躬身引著二人上樓, “公子們快請, 碧煙姑娘已等二位許久了?!?/br> 三人才走上二樓,春海棠就從三樓迎了下來。 她甩著手絹嬌笑道:“酒已溫過兩遍,二位再不來, 姑娘都要等急了?!闭f著又踢了小廝一腳, “三樓也是你能上的, 還不滾去迎客?” 小廝虛晃兩步,拍著并未被踢到的褲腿應了聲諾, 眼巴巴瞅著方、劉二人。 余光劃過堂下眾人,劉拂從腰間摸出一粒碎銀擲給小廝, 笑道:“促狹鬼,再不聽mama的話, 又要挨打?!?/br> 接過銀子的小廝彎腰行了個禮, 在春海棠的瞪視下連滾帶爬地下了樓。 “這小子倒是機靈?!迸ゎ^看眼小廝的背影, 順帶不動聲色的觀察過其余客人的神情, 劉拂向著身邊的方奇然拱手道,“方兄先請?!?/br> “拂弟不必客氣?!?/br> 他們三人前后而行,登上四層走進最深處的繡房,將他人艷羨的目光拋在身后。 有生客滿面疑惑:“這是哪里來的人物, 竟能上得頂樓?” 自天香宴擺起后,饒翠樓就改了格局。一樓大堂僅供席宴,二樓雅間可聽小曲,三樓是姑娘們的住處只留熟客,而那頂層,向來不許旁人上去。 樓下登菜的老饕滋了口小酒,收回目光,向著頭一次來此的朋友反問道:“國色姑娘點頭的客人,怎么上不去?” 那生客瞠圓了眼睛:“看那兩人也是書生模樣,竟是好大膽子,敢別徐公子的苗頭?”他回憶了下曾聽過的坊間傳聞,壓低聲音道,“不說那個湖州汪才子,誰不知這饒翠樓的碧煙是徐公子和于老板共同的座上客,這兩人都是金陵城中拔尖的人物,居然還有人能從虎口奪食?” “你這是哪年哪月的老消息?!崩削亦托Φ?,“那位年長的公子,論起家世比徐家不知強了幾許。不論這個……” 他咧嘴竊笑,帶著點你知我知的意思:“他們讀書人,是真會玩。不止徐公子方公子,大大小小五六位德鄰書院的風流才子,全是國色姑娘的屋里人……有他們撐腰,莫說整個金陵上下,就算是江浙兩省,都沒誰會不長眼地去動她?!?/br> “……頭牌姑娘被包下來的,也只有這饒翠樓……” 在劉拂等人上樓后,整個大堂四處竊竊私語不斷,小小的聲音匯聚成嗡嗡的一片,直傳上四樓,穿透門板,入了人耳。 這樣的情境,每次劉拂從書院回來都會發生。所以即便完全聽不清他們的話語,卻也能猜出他們在議論什么。 坐在桌案兩旁的兩人神色各異,一個平淡無波,一個義憤填膺。 “云浮,不如為兄贖你出去?!狈狡嫒灰а赖?,“你畢竟是個女子,如何抵擋他們的污蔑?!?/br> 劉拂搖頭:“還不是時候?!?/br> 便是老好人如方奇然,也被劉拂毫不在意的態度激得微怒:“你次次都如此搪塞,我初時也信你有什么謀算,但已過了大半年……今日若不說個三四五出來,為兄這便去找春mama?!?/br> 他回頭示意已在樓中躲了整日的小廝,怒哼了聲。 那小廝苦著臉對劉拂笑了笑,從袖中掏出個輕薄薄的荷包來:“劉姑娘好歹給句安心的話,我們公子為了您的事徹夜難眠,今個兒可是連銀票都帶來了?!?/br> 劉拂笑嘆口氣:“勞你辛苦一日,先下去休息吧?!?/br> 待小廝退出內室后,劉拂才正視方奇然:“大哥既問了,那我也就不再瞞了?!?/br> 抬手替徐思年斟了杯茶,雙手交握放在腿上,劉拂斂去臉上笑容,輕聲道:“大哥可知道,為何今日我獨獨是讓大哥送我回來?” 方奇然微愣:“你且說?!?/br> “我偶然聽聞……方大人年后可能要從吏部遷任戶部?” 那是數月前一次飲酒,她曾試著從醉酒的方奇然口中套話,然而什么都沒有套到。 見方奇然猶豫,劉拂笑道:“大哥不必說是與不是,若我說的不對,只管反駁?!?/br> 自劉拂將身份說明白后,四人便有了個“再不相瞞”的默契,方奇然直直看入劉拂眼中,只見一片清澈坦然。他抿了抿唇,既沒點頭也沒搖頭。 劉拂靜待片刻,見他不發一言,就又續道:“我有一份厚禮要送與方大人,不知大哥可否代為轉達?” 半年的多的時間,終于讓她為饒翠樓挑好了東家。 功高易蓋主,才高易摧折,武威將軍府與祁國公家分別是武將與世家兩派的領軍者,饒翠樓不求顯貴只求安穩,還是選從本家出來獨立門戶的方家最好。 而且劉拂能獻上的第一份大禮,也對即將去戶部主事的方侍郎最有益處。 短暫的沉默后,方奇然才開口道:“無功不受祿,這事我需得與父親商量?!?/br> “財帛換美色,公平的很?!币姺狡嫒簧裆l窘,劉拂拍桌大笑。 方奇然輕咳一聲,無奈道:“你平日里戲耍那三人就罷了,何苦來戲弄為兄?!?/br>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眲⒎髡苏裆?,“云浮所求不過是饒翠樓上下平安度日,莫說方大人,便是以大哥一人之力也非難事。更何況……” “更何況方大人遷任戶部,確實需要有個耳目通靈的線人,打探江南到底是何等富庶。饒翠樓往來賓客如云,皆是達官顯貴富戶商賈,若能蒙大人庇佑,自當兢兢業業,不敢懈怠?!?/br> 話已至此,方奇然若不動心,就是個傻的。 而劉拂之所以直言不諱,也是因為早就料到他們幾人已猜出自己的心思。 她從未刻意隱瞞,也就不懼他們去猜。 見他神情放松許多,劉拂笑道:“以大哥本事,恐我一生都沒有雪中送炭的時候,那便只有錦上添花了?!?/br> 方奇然攔下她的話頭,認真道:“父親那邊我會盡心游說。但在事成之前,不好先接你的‘大禮’,且我早知你本事,也將饒翠樓的本事看在眼中,并不需要你遞什么投名狀?!?/br> 真是人如其姓,方正的很。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才會讓忠厚仁義的方奇然成為那個巧言善辯的方御史。 “債多不壓身,大哥欠我的救命之恩尚還未還,眼下的大禮收也就收了?!眲⒎鲗⒉璞K向著方奇然推了推,“時不待我,機會稍縱即逝,云浮還盼大哥不要再糾結于小道?!?/br> 她話說到這個份上,方奇然猶豫再三,到底嘆氣道:“為兄洗耳恭聽?!?/br> “大哥先喝口茶,這般甘甜泉水,只怕不出幾月,就喝不到了?!?/br> 方奇然端著茶杯的手顫了顫:“你的意思是……” “大哥可還記得,我三個月前死磨活拽著,讓海棠jiejie在院中打了個口井?” “自然?!?/br> 因著男為陽女為陰、火為陽水為陰,陰盛陽衰不利于招攬恩客,若非秦淮河千年風雅,青樓楚館這種女兒家聚集又是做皮rou生意的地方,只會遠遠離著水。不拘是饒翠樓還是另外十百三十七家勾欄院,都是買水洗漱買水吃。 而在今年夏天,劉拂不顧春海棠生氣,整整纏了十數日才讓春海棠勉強點頭,同意在后院打井。 那個宜動土的好日子,還是劉拂特意托方奇然算出來的。 方奇然沉吟道:“莫不是你從那時,就預料到了來年大旱?” 劉拂先是頷首,又搖了搖頭:“打從桃花汛雨水就極少,我那時心中只是奇怪,到夏天只下了十六七場雨,才有了隱憂?!?/br> 建平五十三年雨水雖然不豐,但也還在正常范圍里,劉拂能預測出明年大旱,自然是因為史料有記——這場旱災算不得長,卻嚴重影響了來年春耕——她清楚的知道這場旱情的影響,可在面對方奇然時,只能迂回著來。 “那眼下,是確定了?” 大旱毀民生,由不得方奇然不重視。 他信少女絕不會無的放矢,可打從心底里,方奇然只希望這份所謂的“大禮”,是云浮開的一個玩笑。 “云浮?!狈狡嫒蝗嗔巳囝~角,止住少女的話,“你讓我緩緩?!?/br> 作者有話要說: 難得的方大專場√ 方小公子此時還是少年啊,還有少年特有之慫 · 不論是□□不能離水源太近,還是發現大旱的原因,都是我胡謅的_(:3」∠)_跟毛月亮會下雨一樣,都是劇情需要,大家不要當真 第41章 贖身 方奇然是家中嫡幼子, 方侍郎到三十五歲上才得了這么個小兒子,是以比起前面幾個兄長,方小公子自幼就沒受過什么磋磨,甚至可以說是在他老子膝頭長大的。 前一日還在商量要如何給對方慶賀二十整壽, 后一日就將民生家族的大事壓到他的肩頭, 兩者間的落差確實有些大。 可劉拂相信, 對于下個月便要加冠的方奇然來說,僅是需要一點點時間去消化。 畢竟他是方奇然,是未來的左都御史, 大延的股肱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