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話已挑的半透不透,方、蔣二人若再不明白,就白瞎了世家子的出身。 方奇然不確定道:“是知府大人還是……” 蔣存抿直唇角:“是守備?!?/br> “也是?!狈狡嫒皇媪丝跉?,“想是他家公子拿不出手,連個詩會都開不起來?!?/br> 這眼見著,馬屁是拍到了馬腿上。劉拂心中暗笑,十分樂見其成。 “若非沾了三位兄長的光,怕見不到如此美人?!眲⒎饔旨右话鸦?,在周行開口前笑道,“咱們四人中,定有一個可以拔得頭籌。我原認定了是自己……” 她頓了頓,抬頭看一眼天空,微微蹙眉:“現在看來,還是方大哥得勝好?!?/br> 被調侃的方奇然也不惱,只搖頭失笑:“此時我倒真希望徐兄在這里?!?/br> 聽到徐思年的名號,蔣存下意識望向劉拂。 “他在也沒用,今日的魁首,定在你我四人之中?!?/br> 一個“他”字入耳,使得蔣存眸光微黯。 劉拂又笑道:“蔣兄看我作甚?你且多使把力,便是方兄不勝,我為你做事也是可以的?!?/br> 月色朦朧,背光而立的蔣存即便面色通紅,也沒人能夠看清。 裹緊身上的大氅,劉拂并未在意蔣存的神態。 她的注意力,全被那一輪圓月拉去了。 心中突然涌現一股不祥的預感。 第25章 桃花 月是故鄉明, 劉拂此時望月,腦海中卻沒有丁點兒思鄉之情。 那毛毛茸茸的月暈,讓她莫名發慌,總覺得有什么關鍵的地方被遺忘了。 能讓她如此難安的, 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跟在仆役身后進場的劉拂苦思冥想, 搜腸刮肚卻什么都想不起來。 建平五十三年一月十五的金陵城, 除了一場小小的火災外,并無其他不妥。劉拂在想起文檔并未記述火災的發生地后,就無可奈何的放棄了相助。 是跟那場火災有關么?劉拂苦思冥想, 到底想不出什么端倪, 只能暫時擱置。 因著破解的燈謎數量最多, 她被單獨引去一側的雅座,另三人則被帶去主場, 先行開始第一輪詩對。 劉拂估摸了一下時間,便心安理得的坐下喝茶吃點心, 將在寒風中于眾人面前比試的三人丟到腦后。 不得不說,這茶比起謝顯詩會后所贈的君山銀針, 還要好上一等。 已許久沒喝過這般好茶的劉拂心情極好, 正欲閉目小憩, 就被門外的走路聲打斷了瞌睡。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極細碎, 可見是個女兒家。 她剛整好衣袍正襟危坐,就被從大開的門外涌進的寒風撲了滿臉。 “啊啑!——” “方兄,有……你是誰!” 迎著少女的瞪視,劉拂摸了摸發癢的鼻子, 揚眉道:“湖州劉拂,這位小公子有何貴干?” 大延于男女大妨上并不嚴苛,在上元節燈會時,未出閣的女孩兒相攜出來游玩的比比皆是。 但面前的少女,卻是如她一般穿著男裝。 啊喲喲,原來美人恩不止一道。 看著少女臉上立褪的羞意,想起她方才脫口而出的“方兄”,被瞪著的劉拂險些噴笑,只恨自己奪了方奇然的風頭,讓他誤了這么朵桃花。她到底對女孩兒憐惜許多,才彎了彎眼角,就收斂了笑意。 只是不知這位小貴女,是出自哪家。 少女冷哼一聲,逼問道:“方奇然方公子呢?你怎坐著他的位置!” 劉拂想起,在她未報名之前,排名最高的確是方奇然??梢娺@小姐剛聽到消息就興沖沖跑來,連后續都沒弄明白。 她并不因少女的倨傲而生氣,慢條斯理道:“方兄比不過我,自去參加第一輪的詩對了。小公子若想見他,不如去前場的好?!?/br> 少女蹙眉,抬手拂開臉頰上散落的碎發,冷笑道:“湖州劉拂?哪里來的無名小輩,也敢如此夸夸其談!”她從懷中摸出一個荷包,擲到劉拂身上,“你且去找主辦人退賽,請方公子來此喝茶歇息?!?/br> 視線緊盯在少女翹起的蘭花指上,劉拂心下嘆息,暗自告誡自己千萬不要因為樓中教導的規矩,在平時露了餡。 她想象著自己一身男裝,雙手交握腦袋微低,翹著小指與一眾公子對論的模樣,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凌空接住荷包,劉拂上下顛了顛,便知里面有十幾兩銀子。 這還是她第一次被人用錢砸呢。 錢還不少。 劉拂低頭看了眼身上的衣服,就也明白少女為何如此生氣無禮。 任誰興沖沖的來見心上人,推門卻看到個陌生的窮書生,心情都不會很好。 為了跟龍女的烈烈紅裙形成鮮明對比,劉拂特意選了一身雨過天青色的簡單布袍,看起來確實窮酸了些。而唯一之前的大氅,也在與三人分別時硬塞回周行手中。 “你卻不知,便是我退賽了,也換不來你的方公子不喝寒風?!?/br> 可見這女子出來的甚早,連她之下是周行也不知道。 見劉拂似不同意,少女的火氣更旺了,雙手叉腰冷笑道:“是銀子不夠?再添十兩就滾吧!” 這樣魯莽無知的女孩兒,也不知是誰家教出來的。 十兩十兩的砸人,可見家底豐厚的緊。有錢又有權,金陵城中這般的人家不少,但能暢通無阻直接摸準這間屋子跑來的,也只有那兩家人。 不是謝家,就只能是守備家。 有如此小輩拖累,也難怪守備大人急急鉆營,也沒落得個好去處。 說起來,那守備家似與她湖州本家是極遠房的親戚,同是個姓劉的。 劉拂一上一下拋著荷包,極不在意道:“可是劉小公子?” 那少女正是劉守備家唯一的孩子,名喚三金的劉大姑娘。 劉守備不是不想學著謝家開詩會,只是他膝下空空,沒個兒子。 劉三金先是一愣,見劉拂不敢叫破自己的女兒身,只當她是怕了,就又倨傲道:“你既知我是誰,還不速速去辦差!” “辦差?”劉拂嗤笑一聲,全不給這個曾經的同族丁點面子,“便是你父劉大人,也沒得對個書生吩咐差事的道理?!?/br> 將荷包擲在劉三金腳旁,劉拂端起茶盞笑道:“我勸小公子平日多喝些菊花茶綠豆湯,以免將來火氣太盛,燒人燒己?!?/br> 如今文武各不相干,雖沒到重文輕武的地步,但讀書人的地位極高,便是守備也不能輕言侮辱。 知府與同知家的公子尚且親和待人,更遑論一心想巴結人的劉大人家呢。 少女被丟過來的荷包驚了一跳,驚叫一聲后忙捂著嘴,留下一句“你且等著”,狠狠瞪了一眼劉拂便頭也不回的跑了。 原是沒經過同意就自己跑來的,怯成這個樣子還敢如此張揚,可見劉守備將女兒慣成什么樣子??粗湛帐幨幍拈T口,劉拂微微挑眉。 她放下茶盞,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準備出去看看戰況。 方才不想爭勝,是不想害得那扮觀音的妓子受人嘲笑。畢竟被當做獎勵送出的女人,過了一夜還是完璧之身,這事若傳出去,小姑娘在怡紅院的地位一定一落千丈。 可如今看來,她若不死死壓過那三人,不論他們哪個得勝,那妓子的處境都會更差。 剛剛短暫的相處,已可看出劉大姑娘生性驕縱,善妒易遷怒。若真讓那妓子被送到他們身旁,只怕沒再條活路。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她并非全知全能,也非救苦救難的菩薩,但畢竟曾有點緣分,能救還是救上一救。 *** 當劉拂到達前場時,正聽得一片哄笑聲。 “劉公子怎么出來了?”守道的小廝笑道,“不過也巧,小的正巧去叫公子準備?!?/br> 劉拂笑道:“我若不來,豈非錯過了盛況?” 她微微抬頭,正見方才還被人爭搶的方奇然立在上頭,向對手拱手。 “承讓?!狈狡嫒磺謇室恍?,本就出色的容貌更添一抹溫潤,引得臺下少女輕呼。 他對面漲紅了臉的對手吶吶抱拳,回到位置。 只是按著第一輪捉對而戰的規矩,怎得方奇然這般早就上場了? 似是看出劉拂的疑惑,小廝躬身笑道:“劉公子有所不知,之前比了幾番,確實還未輪到方公子。不過他說今夜天寒,恐有雨雪,便向大人們提議加快比試,這才將第一輪改成了分組比試的模樣?!?/br> 來參加文會的學子大多互相認識,了解彼此的本事,組起隊來也很方便。 劉拂“哦”了一聲,跟在小廝身后向座位走去。 那小廝繼續道:“方公子還特意算過新的吉時,將煙火宴提前不少。更命人去清歡樓叫了些湯圓應景,分與圍觀眾人。百姓們喜他親和,都開心的很?!?/br> 看來在知曉自家身份瞞不住后,那三人便已決定換個思路,從安心讀書轉換成立些聲勢。 自古文人愛名聲,早有善名的士子到地方為官,百姓知道消息也會更加崇敬自己的父母官。而此時雖未科舉,但才子的名頭,多是人盡皆知,不止是文人圈里的互相吹噓。 想起方奇然曾至江南熬過幾年資歷,劉拂也覺得此舉不錯。 至于算吉時……劉拂搖頭失笑,對方奇然到底會他曾祖父多少絕技很是好奇。 曾經故紙堆里的關于左都御史的傳聞,都說他對工部創新之事極感興趣,從未提過他承襲了前任欽天監的觀星絕學。 她又抬頭看了眼天邊的圓月,裹進了因著夜深,更顯單薄的衣裳。 *** 劉拂坐下沒多久,進入第二輪的人選就已篩的差不多了。 她裹著披風,捧著手爐暖暖和和坐在那里看熱鬧。 金陵的學子即便多少都會在方奇然那里吃些虧,但奇思妙想巧對橫出,看著也很是有趣。甚至常有齊句偶成,二對一時方奇然也難頂住,逼得周行也得上去相助。 當她看向最后兩組要上場的人時,拉了拉身邊蔣存的袖擺。劉拂靠過去,輕聲道:“二哥,有沒有什么法子,讓這兩組人都留下?” 名額只剩一個,剩下兩組要么取其一,要么都不取,想要兩組都取,可能性幾乎為零。 可是看著其中一隊中,那個眼珠轉個不停的男裝少女時,劉拂覺得若不給他們點教訓,輸了比試丟了面子的劉大姑娘,說不得就要使壞。 她不怕她,可真正的窮書生卻不一定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