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她當年代天子巡視江南,當地官員送來伺候她的淸倌兒便是怡紅院、萬花樓教養多年的底牌。劉拂沒有將人收下,卻從小姑娘口中套得了不少事情。 真是鐵打的萬花和怡紅,流水的知府和守備。 六十年前與六十年后,一成不變。 吃喝不過小道,這才是她為自己、為春海棠、為饒翠樓看好的真正退路。 春海棠自嘲一笑:“卑賤之人,如何高攀貴人……” “你還年幼,口無遮攔……今日的話,不要再提了?!?/br> 第9章 本事 作者有話要說: 讀書使人明智一句是培根說的,提前備注下 春海棠就算見多識廣,也不過是最底層的青樓鴇母。別說她本就身在賤籍,就算是一般的小老百姓,對官員貴人也帶著刻在骨子里的懼怕。 春海棠怕,劉拂卻不怕。 別說是四品知府,便是內閣首輔正一品華蓋殿大學士周默存,也照樣死在她的手上。 握住春海棠微顫的手,劉拂細聲安慰道:“jiejie想想,咱們姐妹們注定要在紅塵走一遭,能替貴人們辦事,也算是為來生積福了?!?/br> 春海棠月月都要往定山寺燒香禱告,想是最信因果的。 至于如何去攀這高枝兒,劉拂早已做好了萬全的計劃。 江浙一帶自古文風鼎盛,劉拂前世殿前折桂時,同科三百人中僅她湖州的同鄉就有七人,朝堂上站著的江南省官員,更是數不勝數。 金榜已放,新科進士們也該衣錦還鄉,歸家祭祖了。 劉拂迂回道:“jiejie竟忘了,今歲是大比之年?!?/br> 春海棠哀嘆道:“回來又如何?咱們哪里高攀的起!” 見她不明所以,劉拂無奈撇嘴:“春闈既已完畢,學子們要想才加下一年的秋闈,緊趕慢趕著也該開始準備了?!?/br> 建平五十二年的進士無一成器,一甲前三全活不過十年后那場大亂,她腦子有坑才會去攀附他們。 宰相門前七品官,達官顯貴家的公子雖無官身,壓不過知府守備這等地頭龍,卻是最穩固的靠山。即便他們現在用不上自家,以后也一定用的上。 須知官做的越高,就越需要得到消息的各色渠道,以備不久之后的大變故中能得到先機。 而妓.院,就是再好不過的選擇。 無堅不摧的不是神兵利器,而是枕頭風。食色性也,不論官員富商還是三教九流,沒人能避開美人關。 “那是自然?!眲⒎鞔鬼?,撥弄著自己的發梢,面無表情道,“我爹、劉秀才去歲進場前,也曾參加過幾場詩會。我曾聽他說過,下一科似有金陵籍大員的嫡子要下場?!?/br> “你可確定?”春海棠炯炯,滿含著希望,喃喃道,“我怎得一點消息都未聽到……” 不拘哪家的才子公子,回鄉讀書備考時免不了要提前修葺房屋,置辦大小物件。妓.院消息靈通,常提前備好幾個拔尖的清白姑娘,但凡能得到貴人的一句夸贊,身價便不可同日而語。 只恨僧多rou少,不夠她們分吃。 手腕被春海棠攥得發疼,劉拂眉頭微蹙,搖頭道:“他也只是聽說?!?/br> 她當然可以肯定。 劉拂心想,別說她有過目不忘之能,就算沒這個本事,也不會忘記兩年后那場轟動全國、史冊留名的科舉舞弊案。 建平五十四年的江南省鄉試,在六十年后亦被人津津樂道。 畢竟舞弊案不常有,牽扯到那么多高官嫡子的舞弊案,更是前所未有。 而且不過十日,已上達天聽的大案又翻了供。正逢屬國來朝,天子震怒非常,徹查后江南官員大患血??芍^是跌宕起伏,讓人笑話。 不知后事的春海棠手收得更緊:“誰說的?又是在哪里說的?” “是……”劉拂咬牙,一臉愧色道,“他說是醒酒時四處閑逛時,聽一位姓荊的秀才說的……許是那貴人不想鋪張,又或者是我爹聽錯了?!?/br> 說是醒酒,更趨近于偷聽才對。 春海棠的目光愈發明亮,松手放開力道,還替劉拂揉了揉腕子:“好姑娘,疼么?剛剛是jiejie太激動了?!?/br> 荊萬山是安陽侯荊氏旁支,頗有才名,在金陵士子中算得上數一數二的人物,平日一心苦讀不涉紅塵。劉拂選他做引子,就是為了讓春海棠信服。 春海棠此時看著劉拂,就像看著財神娘娘。 劉拂忍不住笑出聲來:“jiejie放心,我沒那么嬌貴?!?/br> 既是要討好未來的靠山,那必要有幾個拿得出手的人來作陪,而這些姑娘,一定得是完璧之身。 未來兩年內,她與望日驕的清白都不用再擔心。 至于劉父的名聲……幾個月時間,都不見“慈父”來贖“愛女”,想來他不必她抹黑,也無法見人了。 賣女為娼.妓者還想中舉?做夢或許更快些。 午后的陽光細密密灑在劉拂臉上,將她照得唇紅齒白,分外可愛。 誰都猜不出,她瞇眼微笑的舒緩面容下,深藏著對“生身父親”的無限惡意。 不論是春海棠還是望日驕,當聽到劉拂提起劉秀才時,神色都緊了一緊。 她們偷眼打量,見她平和的表情不似作偽,這才放心。 “沒那么嬌貴?我得把你養得千嬌百貴才是?!贝汉L奶裘家恍?,搭著劉拂的手探了探她小臂的肌膚,少女獨有的緊致嫩滑,讓人愛不釋手。 這是塊上好的璞玉,需要精雕細琢,用心將她開解出來。 “碧煙?!边@還是春海棠第一次喊劉拂的藝名,“這是你們的機會,也是饒翠樓的機會。能不能把握住,就要看你們自己了?!?/br> “jiejie且看著吧?!眲⒎骰貞浿娺^的大家閨秀,略屈膝福了福身,神態優雅恬淡,帶著渾然天成的誘人,“多謝jiejie抬愛?!?/br> 看著劉拂款款大方的儀態,春海棠不得不承認,她精挑細選出的暗香與她相比,簡直是一天一地。 望日驕掩下心中好奇,跟著劉拂一同起身行禮。 “都是自家姐妹,何須如此多禮?!贝汉L耐凶∷齻兏觳?,挑眉輕笑道,“在扶起新的頂梁柱前,咱們的花魁娘子不容有失?!?/br> “我知曉的?!眲⒎髅虼揭恍?,“jiejie放心,驕兒這里有我給她講個明白?!?/br> 兩人心照不宣,愉快達成互利互惠的美好約定。 從這一刻起,無數人的命運,已在不知不覺中發生改變。 之后劉拂裝作似懂非懂模樣,將金陵城中局勢從春海棠口中套出大半,在與她腦中地方志等記載無誤后,就結束了與春海棠的第一次會談。 至于何時能拿到完整的菜譜,春海棠雖有問詢,卻被劉拂擋了回去。 望日驕全程眼觀鼻鼻觀心,從頭至尾眼神都不曾晃過一下。 劉拂甚是欣慰,歡歡喜喜地送走了春海棠。 及至房門關上,望日驕才一臉迷茫的開口道:“碧煙……我有太多不懂?!?/br> “不懂便問,以后也就明白了?!?/br> 說到口干舌燥的劉拂給自己倒了杯水,一飲而盡。待她放下瓷杯,望日驕便十分乖巧的又替她倒滿。 “那菜譜,可是早前我見過的?” 劉拂點頭,并不瞞她。她既說了要跟望日驕講個明白,就不會藏私。 “有些東西,若在沒真正見到它的好處前就輕易得到,也就容易把它看得輕了?!眲⒎鬓D著杯子,舔了舔唇,“也會把我看得輕了?!?/br> 與奉給春海棠的鐵觀音不同,她自飲的是井水。 作為年年得賜貢茶的天子近臣,劉拂的舌頭被養的極是刁饞,樓中為貴客準備的好茶在她眼中不過爾爾,更別說分給小丫頭們的劣茶。 這個時候,才顯出冰涼回甘的井水是多么可口。 劉拂細白的指尖在杯口畫著圈,漫不經心道:“不經一番寒徹骨,梅花再如何芬芳怡人,也不過是一般俗物了?!?/br> 望日驕怔怔看著她,似有所悟。 *** 連劉拂都沒想到的是,第一個從她與春海棠的合作中得利的人,會是嬌杏。 當嬌杏志得意滿的在課上宣布抄書的東西已籌備妥當時,劉拂才想起兩人間的官司。 四書五經除去《禮記》三篇,全長十萬余字,日日抄上數千字,只當練字。 劉拂心下盤算一遭,爽快地應了下來。 能從春mama手中討來東西,嬌杏可謂是大大長臉。加上她如今負責新人的調.教,竟隱隱有了饒翠樓二把手的樣子。 嬌杏見劉拂答應的極快,只以為她也怕了自己,笑得愈發張揚:“讀書使人明性,碧煙姑娘乖巧許多?!?/br> 這女子,怎就一刻不能得閑。 劉拂頭也不抬:“是‘明智’,jiejie怕只記得‘食色性也’了?” 她似是未看到嬌杏豬肝也似的臉色,說著便搖了搖頭,十分認真地建議道:“書猶藥也,善讀可以醫愚,我勸jiejie閑暇時候,還是要多讀些書?!?/br> 嬌杏氣急反笑:“你有如此學識,怎不見考個秀才回來看看!” “也不是不行?!眲⒎餍Φ臉O隨和:“待我哪日脫了賤籍,就扮男裝去考個進士玩玩,到時jiejie可別拆穿我真身才是?!?/br> 語氣越平淡,越帶著一股成竹在胸的肯定。 莫說旁人,就連嬌杏都要一瞬的恍惚。 當她反應過來之后,心中惱火更甚,再繃不住臉,冷笑道:“幾年后的事誰能知道,你若真有天大的本事,不妨在下個月mama的生辰宴上露上一手,好讓我們開眼?!?/br> 春海棠的生辰宴,與其說是為她賀壽,不如說是姑娘們十八般武藝,好為出堂時自己的待遇掙上一掙。 有什么好本事,能不能討人歡心,日后梳攏時能有怎樣的場面,全看那天。 今日四月初三,離五月十八春海棠的生辰,已不遠了。 天大的本事?教書育人算不算?當年小太子可是最愛上她的課。 春海棠生日后,那幫回鄉讀書的世家公子們也快來了。有些事,已經可以擺上日程。 劉拂摸了摸下巴,盤算著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