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賭資的事兒暫時擱置,使者進京,鑼鼓喧天,皇上在鴻鵠書院接見南蠻使者,并簽署了兩國百年友好的契約,從此,南蠻開始向朝廷進貢,朝廷沒了南邊隱患能省不少開支,這些年,每當南蠻滋事,朝廷派兵鎮壓,一路運送糧草物資需要極大的人力物力,好在,終于結束了。 南邊百姓因為戰事,長期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如今戰事結束,皇上體恤民情,免了南邊百姓三年徭役。 夏姜芙心頭唏噓了句,望著明黃色龍榻上的男子,面露贊許,皇上確實愛民如子,比起他父親,有過之而無不及,先皇心懷蒼生,奈何生不逢時,登上皇位后遇著兄弟造反,心中宏圖大志未完全施展,落下一身病根,二十幾歲就丟了性命。 可能她的目光過于炙熱,皇上抬頭望了過來,深邃的眼底沒有一絲波瀾,看得人無端發毛,夏姜芙硬著頭皮朝他笑了笑,暗道,誰曾想到死氣沉沉的今上多年前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抱過她大腿呢,人哪,越長大就越不可愛。 皇上移開了視線,繼續和下首的使者談論起京都風貌,今年以來,京城風氣大好,沉迷酒色,混沌度日的官員被降了職,在其位謀其職,震懾住許多人,帶著城中一眾紈绔都收斂了許多,這點,他喜聞樂見。 接風宴后,皇上帶南蠻使者四處參觀,百年書院,禮儀騎射詩經茶道樣樣精通,南蠻人看著瘦弱,但身手敏捷,才華驚人,如今兩國友好,少不得相互要相互切磋,皇上興致高漲,全權交由禮部負責,文武百官的子女皆可參與。 殿試剛過,顧越澤風頭正盛,禮部尚書直接將他的名字寫了上去,又在騎射比賽中寫了顧越涵的名字,至于其他,皆追從自愿原則。 夏姜芙沐浴后敷臉,睡著了被秋翠喚醒告知此事,她張口將禮部尚書罵了個狗血淋頭,顧越澤比試她不反對,但顧越涵和南蠻在戰場上交過手,你死我活,雙方肯定留下大仇,顧越涵再出頭,不是遭南蠻惦記上嗎? 南蠻簽署了百年友好條約不假,但人心復雜,一朝天子一朝臣,誰知往后是什么局面? 夏姜芙不想顧越涵成為對方報復的靶子,起身換上衣衫,簡單裝飾番后奔著禮部辦公的閣樓去了,夜幕低垂,走廊掛滿了燈籠,暈紅的光照在臉上,愈發襯得她五官精致動人,走廊迂回,看著不遠的路,左拐右繞走了好一會,夏姜芙臉色愈發難堪,“工部尚書這些年干什么去了,好好的路,非得折騰成彎彎曲曲,擔心國庫的銀子用不完是不是?” 秋翠知曉她是遷怒了,夏姜芙最恨被人攪了夢,她掙扎過要不要明天和夏姜芙說,但顧泊遠有令,她不得不從。 她扶著夏姜芙不作聲,明白禮部尚書要遭殃了,惹誰不好惹到夏姜芙頭上,還是晚上,不是自討苦吃嗎? 用老夫人的話說,夏姜芙不混就算了,混起來誰都攔不住,顧泊遠都沒法子,只得順著毛捋,禮部尚書自作主張,接下來有得愁了。 拐過走廊,沿著庭院往外,碎石鋪成的小徑筆直平坦,夏姜芙臉色這才好看了些,冷風拂面,腦子慢慢清醒過來,步子也慢了許多,走了一盞茶的工夫才到六部辦公的庭院,五米開外,皇上正和身側人說著話走來...... ☆、媽寶033 夏姜芙左右一瞧, 忽而拽著秋翠往旁邊的樹叢躲去,步子邁得大, 長裙勾住了枝椏, 她奮力一扯,撕的聲, 長裙裂開了大口。 夏姜芙愣住了, 好在里邊還有層,不至于丟臉。 蕭應清抬起頭, 眸色沉沉的倪著夏姜芙半晌,揚手揮退了身邊人, 抬腳走了過來。 “深更半夜, 侯夫人在這做什么?”蕭應清目光平視著前方, 故作不知曉夏姜芙躲進樹叢是不想看見他的緣故。 夏姜芙鎮定自若,隨手指著黑漆漆的墻角道,笑著道, “隨意逛逛?!?/br> 既被逮著正行,夏姜芙不得不走出去, 站定后,翼翼然屈膝施禮道,“臣婦見過皇上?!?/br> “這是通往六部辦公的閣樓, 你來這做什么?”蕭應清面無表情,語氣冰冷,和夏姜芙記憶里中哭著抱怨課業重的小孩截然不同,夏姜芙不敢像以前那般隨心所欲, 斂著眉,謹慎道,“臣婦聽聞禮部尚書自作主張讓涵涵參加騎射比試,來問個究竟?!?/br> “朕知會過禮部了,侯夫人回吧?!笔拺逖院喴赓W,但看夏姜芙還維持著行禮的姿勢,眉頭皺了皺,去年深夜進宮罵他用人不當昏庸無能的夏姜芙何時轉了性子,老老實實給他行禮了,他站立片刻,不發一言徑直離去。 夏姜芙是他遇著過最陰晴不定的人,兩面三刀陽奉陰違,小時候,母后讓太傅布置諸多課業,他煩不勝煩,和她抱怨幾句,她便出主意找父皇告狀,事情傳到母后耳朵里,少不得遭來一頓訓斥,他供出夏姜芙,母后請她對峙,她三言兩語就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轉過身又給他出餿主意,害了他好幾回。 走出去幾步,他轉身回眸,夏姜芙還立在原地,畢恭畢敬的低著頭,態度謙卑,蕭應清心頭說不出的怪異。 反常即為妖,夏姜芙莫不是闖了什么大禍? 不過顧泊遠在京,夏姜芙掀不起多大的浪來,他沒有多想,轉身朝坐,沿著一叢竹林走去。 夏姜芙不知自己難得知書達理一次被皇上當成了別有用心之人,她去年敢進宮斥罵皇上有她腦子不清醒的緣故,再者,宮殿里除了皇上還有其他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皇上總不能當著外人斥責她,眼下就不同了,只秋翠陪著,圣心難測,萬一皇上秋后算賬降罪于她,她不是自討苦吃嗎? 識時務者為俊杰的道理她懂。 等皇上走得看不見影兒了,她才和秋翠掉頭往回走。 “夫人,您說皇上是不是知道您會反對,先把二少爺的名字抹了的?”秋翠眼里,皇上高高在上威武不凡,唯獨怕夏姜芙,看在夏姜芙的份上,抹了顧越涵的名字實屬正常。 夏姜芙整理著裂口的裙擺,不在意道,“誰知道呢......” 左右事情解決了,節省她許多工夫,指著左側光線昏暗的假山道,“抄近路吧,沿著來時的路回去,天都亮了?!?/br> 如果料到接下來的事,夏姜芙無論如何都不會偷懶,她哪兒想到,抄個近路都會遇著刺客,而且還是在戒備森嚴的鴻鵠書院,武將大多在此,誰不要命的來這邊行兇? 假山嶙峋,燭影斑駁,夏姜芙和秋翠走到半路,四周燭火盡然熄滅,頓時暗了下來,緊接著響起兵器碰撞的聲音,深更半夜,夏姜芙不至于蠢到認為有人在此練武,不是練武,只能是遇著刺客了,秋翠嚇得花容失色,張嘴就要喊抓刺客,夏姜芙及時堵住了她的嘴,大喊聲能招來救兵不假,但救兵來之前,她們先死在這了,她朝秋翠指了指身后,讓她回去搬救兵。 “夫人,奴婢護著您,我們一塊回......”秋翠渾身打著哆嗦,喊不敢喊,要她拋下夏姜芙回去,她做不到。 兵器聲越來越近,看來是過來了,夏姜芙顧不得其他,拉著秋翠往旁邊假山縫隙里塞,她能記得周遭地勢多虧了顧泊遠桌上的地形圖,排兵布陣她不感興趣,但找哪塊地能藏人無人比得過她,藏好秋翠,她摸索著假山石壁繞過另一處,不能喊就只有藏起來,等他們離開了再出來。 恍惚中,她聽到聲刀劍入rou的聲音,同時響起聲悶哼,夏姜芙怔了怔,借著稀薄的光看向遠處,咬了咬牙,毫不猶豫進了假山石洞,難怪那些刺客不要命,原來刺殺的是蕭應清,她算是被殃及池魚了吧? 順著石縫往上走了十來步,兵器碰撞聲近在耳邊,夏姜芙在石洞里撿了兩個小石子,尋了處大口子,藏在一側扁著嗓子喊道,“蕭應清,彎腰,來這?!?/br> 黑暗中靜了一瞬,接著一聲悶響,來人撞在了假山石壁上,好在動作敏捷,下一刻即躲了進來,夏姜芙一腳將其踹開,舉起雙手,重重將手里的石子扔出,對方以為是暗器,側身躲開,聽清石子落地的聲響,舉劍而起。 夏姜芙扔出石子拉著蕭應清就跑,對方心知上了當,跟著鉆了進來。 夏姜芙熟悉地形,拉著蕭應清七拐八繞,她不罵工部的人是廢物了,恨不得這假山再復雜些,把對方繞暈了才好。 不知跑了多久,夏姜芙駐足停下,耳朵貼在地上,細細聽著動靜。 蕭應清看不見她在做什么,一路上,身體擦著石壁,衣衫磨破,肌膚火辣辣的疼,他靠坐在石壁上,低聲道,“是不是甩掉他們了?” 父皇提及過,論逃命,無人比得上夏姜芙,聽著那聲‘蕭應清’他便知是她,這個世上,沒人敢直呼他的名諱,夏姜芙是個例外,她不止喚自己的名諱,她也喚父皇母后的名諱,膽子大得很,但父皇每每說起她,嘴角皆掛著溫柔的笑,父皇喜歡她,到死都放不下。 “不知道?!甭牪坏絼屿o,夏姜芙挨著他坐下,鼻尖充斥著nongnong血腥味,她不舒服的皺起眉頭,“你不是皇帝嗎,怎么身邊連個人都沒有?” 蕭應清不答,遇著她時將身邊的侍衛支開了,哪兒有人? 他故左而言他的問,“你不怕先撲過來的是刺客?”黑漆漆的,虧他反應快,要刺客先有動作,她可就把命搭進去了。 夏姜芙覺得他話有點多,平時見著,他都一副死氣沉沉無話可說的模樣,這會打開話匣子關不住了?夏姜芙沒回答他,反而扯了下他袍子,蕭應清不解,以為她嚇著了,伸手一拉,衣服從她手里滑落,他不由得黑了臉,“你拿朕的衣服擦手?” 夏姜芙無半點心虛,“你的命都是我救的,借你的袍子擦擦手怎么樣了,我還沒嫌棄你衣服臟呢?!?/br> 蕭應清不熟悉地形,又生得高大,一路上碰著許多回石壁,虧得他能忍,換她,疼都疼不過來,也正是這樣,那聲悶哼讓她辨別出是他。 “你還沒回答朕,先撲過來的是刺客怎么辦?”蕭應清聲音清洌,但受了傷,明顯氣弱。 夏姜芙擦了手,又掏出懷里的手帕認真擦拭指縫里的血絲,血腥味是從蕭應清手臂上帶出來的,粘粘的觸感讓人作嘔,她沒有回答,先撲過來的人不是被她踹了一腳嗎,真是刺客,大不了她轉身逃就是了,她這個想法不能告訴蕭應清,否則救命之恩反倒成大不逆之罪了。 “你救過父皇,如今又救了朕......” 一聽這話,夏姜芙就明白蕭應清接下來想說什么,極為識趣道,“其實吧,還有件事要皇上幫忙?!?/br> 蕭應清一怔,“哦,什么事?” “我給皎皎挑了個媳婦,還請皇上下到賜婚的圣旨,這個對你來說不難吧?”夏姜芙把擦過手的手帕塞到蕭應清手里,“擦擦你的手,批閱奏章的手,可別廢了?!?/br> 手帕上有股淡淡的藥香味兒,盡管被血腥味蓋住了些,但還是聞得出來,蕭應清嗅了嗅,“你用過的?!?/br> 肯定句。 “對啊,我自己的手帕還不能我先用?”這方手帕用藥水浸泡過,年輕時留下的習慣,那會夜里東奔西跑,身上磕磕絆絆受許多傷,帶藥瓶嫌麻煩,便在衣服手帕上下些功夫,提前用藥水浸泡,擦拭傷口能消腫消炎,不過僅限于摔倒磨破皮類的小傷口,刀傷劍傷用處不大。 感覺身旁人沒動靜,夏姜芙抵了抵他胳膊,“你不會死了吧?” “死不了?!笔拺寤剡^神,捏著手帕,擦了擦手被石壁磨破的地方,甚至有細小的石粒嵌入rou里,他感覺不到疼似的擦掉。 “你還沒答應我賜婚之事?!毕慕絾柕?。 蕭應清嗯了聲,算是應下此事。 夏姜芙渾身一松,呼了口氣,“沒白救你?!?/br> 蕭應清動作一僵,“你救我就是為了這事?” “不全為了這事?!痹趺凑f也是她看著長大的晚輩,見死不救多不好,尤其,蕭應清沒有子嗣,他死了,連個繼承皇位的人都沒有,群龍無首,朝堂不得大亂,這朝堂一亂,剛投降的南蠻肯定會反悔,再打仗,她丈夫兒子又得離家,所以,她必須要救他,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是蕭應清,先皇的兒子。 “今天是其他人你會不會救?”蕭應清忽然很想知道這個答案。 “你當我觀世音菩薩呢,見一個救一個?”那幫人來勢洶洶,她才不會以卵擊石,而且原本她就不打算多管閑事的。 蕭應清想了想,還真符合她的性子,“不管怎么說,謝謝你救了我?!?/br> “你記得就好,往后待我態度好些,別像我欠了你錢沒還似的,兇神惡煞,怪恐怖的?!毕慕剿貋硎琼樦鴹U子往上爬的人,蕭應清在她跟前自稱我而非朕,可見真感激她,夏姜芙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為自己謀福祉了。 蕭應清擦干凈手,又把手帕還了回去,夏姜芙不肯要,“臟兮兮的,洗干凈了還給我?!?/br> “你自己擦臟的?!笔拺遄旖浅榇?,忍不住辯駁。 堂堂帝王,他在夏姜芙跟前討的盡是嫌棄...... ☆、媽寶034 蕭應清緊了緊手帕, 捂住手臂上的傷口,血凝結成坨, 他動了動眼皮, 哪怕看不清夏姜芙的臉,他仍轉身望著她, “要是顧侍郎受傷了你會如何處置?” 語氣輕而淡, 好似隨口一問。 “他武功蓋世,哪兒會受傷?”夏姜芙沒有多想, 自然而然答了句。 如果看得清,她一定會被蕭應清黑得不能再黑的臉嚇著, 好在周圍黑, 她心頭毫無壓迫, 顧越皎在刑部,查案抓人和匪徒打交道的次數多,但她早叮囑過, 危險的活甩給別人,不求無功但求無傷, 顧越皎聽她的話,真沒哪回受了傷回來的。 只是,這番話聽在蕭應清耳朵里不是這么個意思, 他粗重的喘了口氣,“你說我技不如人?” 他的武藝是顧泊遠教的,登基以來,他勤加練習不曾荒廢, 今個遭了毒手實乃寡不敵眾,他以為夏姜芙會噓寒問暖兩句,回憶方才,一句問候的話都不曾有,真的是......冷血無情,就和小時候看著他被訓斥一樣...... 夏姜芙哪兒明白他的心思,如實道,“你的功夫是侯爺教的,肯定不差,對方有備而來,你雙拳難敵四手,和武藝高低無關?!?/br> 常年夜間活動,她眼力好,對方的招數狠辣陰毒,換作其他人,早沒命了,蕭應清能過這么多招,實屬難得。 聽著這話,蕭應清周身的戾氣才消了些,他又問,“我受了傷,你為什么不幫我包扎?” 夏姜芙心頭警鐘大作,蕭應清不會讓她幫忙包扎吧?她想了想,說道,“我又不是大夫,哪兒懂包扎,何況黑漆漆的啥都看不見,戳到你傷口怎么辦?還是交給太醫吧?!?/br> 蕭應清身嬌rou貴,她可不敢亂碰,尤其太后又是個記仇的,想當年,她多和蕭應清說幾句話太后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萬一給蕭應清包扎出了問題,太后不得和她拼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蕭應清被人刺了兩下,不是致命傷,一時半會死不了。 不過也給夏姜芙提了醒,以防萬一,早點出去找太醫為蕭應清診治才行。 她曲腿趴在地上,耳朵貼著地面聽了半晌,朝蕭應清道,“周圍暫時沒人,我們出去吧?!?/br> 她記得不錯的話,外邊書院后山的竹林,讀書人推崇竹子,書院建立之初沿著假山栽種許多竹子,往后每年,書院皆會有夫子沿著竹林繼續栽種,百年下來,書院后山竹子茂密,顧越流挖過竹筍回府,鮮嫩清脆,比其他地方的竹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