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節
自己是被皇后招來的,雖然一開始讓自己查西市,有多少從皇室流失的物件兒,但從來沒有告訴過自己,皇后她真正的用意是什么。 而今太子殿下突然出現,并且手里也有一對西市買來的皇室之物件兒,顯然兩人的目的都是在此。 而這些皇室的物件兒,是從哪里流落到西市的呢? 結合這幾日安西發生的事情,便不難猜出,這些物件兒,看來是從沛王李賢那里,流落出來的。 這些物件,在太子殿下眼里,便是李賢勾結外敵的證據,便是李賢變賣家產結黨營私的證據,如此一來,太子殿下的用意不言自明,怕……這是要置李賢于死地。 而皇后出現在此,讓自己奉命秘密查探,卻不讓告訴任何人,那么……皇后的意思也就很明顯了,那便是為沛王李賢掩飾、消除這些太子眼里的證據,好給李賢一線生機。 那么……是不是說,如果沛王躲過這一劫后,甚至以后還有可能被陛下跟皇后恢復其身份呢? 面對李弘咄咄逼人的目光,狄仁杰不及繼續多想,只好恭敬地說道:“皇室之物件兒向來多有流失在東西兩市,內侍省內的宮人等等,難免掌管不善,被人偷去后拿到西市變賣換取錢財,也不是不可能?!?/br> 狄仁杰腦子飛快的轉著,面對皇后跟太子的角力,他能夠做的便是兩不相幫,把不明了的事情變得更加模糊一些,誰也不得罪最好。 能夠感覺到,狄仁杰的一番話,讓武媚長長的松了一口氣,堂堂大理寺卿,當日在沛王李賢大婚之日,如果連這些細節都記不住,那么就可是真的失職了。 但現在面對皇后跟太子的逼迫,狄仁杰只覺得,失職總比被卷進皇后跟太子這樣的暗斗漩渦中要劃算一些。 以皇后跟太子的關系,此事兒一旦在他們之間達成某種協議,到時候站了隊的自己,便將是在兩方都討不了好的唯一犧牲品了,所以,這個時候的裝傻充愣,對狄仁杰來說,才是真正的為官之道、人臣之職也。 “行吧,既然狄大人都如此說了,那么兒臣便不管了,就當是宮里的一些宮人偷盜出來的,交由宗正寺查辦……” “些許小事兒,還要讓宗正寺查辦?你當你母后掌管后宮是擺設不成?”武媚神色看似冰冷,但語氣卻不如氣勢那般凌厲。 李弘不得不在心里搖頭,也不得不佩服母后的敏銳,自己看似輕松的說交給宗正寺,只是想要留下后手,萬一宗正寺有不開眼的,不看龍爹跟龍媽臉色,而開始靠攏自己的人存在呢? 這樣一來,宗正寺只要一直查辦下去,總是能夠查出李賢與此事兒之間的關系,如此一來,自己還有機會置李賢于死地,徹底了結了李賢這個后患。 但讓他料不到的是,千古第一女皇帝,同樣察覺到了自己的用意,竟然直接否決了自己的提議,改由她這個掌管后宮的皇后,名正言順的查辦,自己也是無話可說、無法反駁。 “成,您隨意?!崩詈牒俸傩α讼?,作勢就要起身離去。 武媚看著李弘起身的背影,突然間說道:“你也是有孩子的父親了,李燁跟李葉,你也知道一直捧在手心呵護著,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br> 李弘要踏出的腳步,突然被武媚的最后一句話定在了空中,腦子里閃爍著下一句話:不生子不知父母恩。 “兒臣知道了,兒臣告退?!崩詈氡持碜映谅曊f道,而后便帶著有些驚慌失措的陳清菡,離開了茶室。 望著李弘離去的背影,武媚眼神中充滿了復雜的情感,不過很快便收拾好了心情,淡淡地說道:“狄人杰與本宮一同回宮見陛下?!?/br> 半梅跟尋蘭一直低著頭,在武媚起身后,便繼續跟在后面,乖巧的往前走去。 今日皇后破天荒的把她們兩人從東宮招來,陪著皇后把長安城轉了個遍,但這一天的時間內,皇后把這兩年太子殿下在長安的點點滴滴,卻是都問了一個遍。 不得不說,太子殿下這兩年變了,變得有些暴戾了。 從前,哪怕是當年面對沛王挾持了陛下、皇后跟他自己在沛王府,他都沒有置沛王于死地的決心,但如今這近一年的時間,殿下卻是動了這心思,甚至是越發的強烈了。 “你變了?!标惽遢湛粗⒓缍械睦詈?,眨動著明亮的眸子在夜市的人流中,突然間說道。 “變了?此話怎講?”李弘側頭,看著神色恬淡的陳清菡,街道兩邊店鋪昏黃的燈光柔和的照在臉頰上,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動人跟平和之美。 “說不上來,但感覺你變了?!标惽遢者呑哌呎f道:“反正……總之就是感覺你跟以前不一樣了,哪怕是在江南,面對暗流涌動的揚州城,我也沒有從你身上感受過……讓我害怕的感覺,但……現在不知道為何,哪怕是你在笑,都感覺帶著一股戾氣?!?/br> 陳清菡說完后便低著頭看著腳下的路,還散發著絲絲新意的青石板路,看起來就像是初生嬰兒般,未被塵世間的煩憂所干擾,帶著一絲圣潔般。 而那些舊的青石板,經過人們的踩踏、馬車的碾壓,雨雪的洗禮、垃圾的玷污后,帶著一絲光亮,看著好看,但……卻有一種深沉的哀傷一樣。 “你聽出來了?”李弘心頭一動,繼續往前走問道。 “嗯?!标惽遢漳c點頭,雖然她非是皇室之人,只是因為太子的關系,所以才跟東宮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但無論是裴婉瑩還是安小河,或者是顏令賓跟白純,自己都經常接觸,這不單是自己的看法,就是她們,也覺得殿下變得越來越……可怕了。 “那你怎么看呢?”李弘繼續問道。 “不知道。人無完人吧,何況是……你懂的?!标惽遢蛰笭栆恍?,但笑容卻是有些說不出的落寞。 “自古無情是皇家,為了皇位,明爭暗斗、你爭我奪,手足相殘、父子相殘都是平常之事兒,在老百姓看來,顯然不可理解,但當面對權利時,往往會讓一個人失去理智,會讓人接近瘋狂,對吧?”李弘站在陳清菡的家門口,并未踏入,而是站在門口說道。 “清菡相信你?!标惽遢站従彽难谏狭碎T,一滴清淚漸漸滑落。 這段時間自己與太子之間的關系,與其說是因為父親去年未歸,而讓自己情緒化,怪罪于太子殿下。 不如說是因為心愛的人變得讓自己不敢認識,從而在取舍之間感到了害怕。 李弘靜靜的望著那兩扇木門,身后的花孟跟獵豹從隱蔽處,緩緩地走了出來:“殿下,該回宮了?!?/br> “我變了嗎?”李弘奇怪的問著花孟跟獵豹。 “殿下……” “去濮王府吧,你們回東宮吧,不要跟著我?!崩詈朕D身,伸出手指指著兩人,面容深沉的警告道。 “殿下……” “滾?!?/br> 長安的街道上人影越來越稀疏,花孟跟獵豹望著太子殿下有些孤單的背影,想要追上去,但又怕惹得太子殿下不高興,于是靜立在街道中央,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寒風吹過,殘留在樹梢上、地面角落里的枯葉被寒風召集到了街頭,隨著寒風的吹拂,漸漸在街頭無目的的前行、游蕩著,像是孤魂野鬼般,像走在長安街道上的大唐太子般,孤零零的,望著漸漸漆黑的長安城,心中則是充滿了茫然。 第692章 權利 長安漆黑的街道上,宵禁以后巡邏的城武衛,今夜里破天荒的放棄了騎在馬背上巡邏,反而是好幾個小隊聚集在了同一條街道上,各個神情凝重茫然,望著前方緩緩前行。 而在幾十名城武衛的最前面,卻是一個醉漢正在晃悠悠,大搖大擺的行走在街道的中央。 隨著醉漢的步伐,城武衛們卻是沒有一個人敢于接近,更不敢有人上前拘押這名醉漢,反而是隔著二十來步的距離,神情緊張的望著前面那名醉漢,任由醉漢把整條街道占據,不讓其他人從此路過。 眼看著醉漢快要接近皇城附近的濮王府,城武衛的首領神色非但沒有更顯凝重,反而是略微顯的放松了一些。 白純慌慌張張的穿著睡衣,甚至連換衣服的時間都來不及,批了一件厚厚的皮裘便要往外跑,只是剛走兩步,又神色慌張的跑了回來,拿起李弘在濮王府的皮裘,而后,與其他幾名宮女,飛快的往濮王府門口奔去。 “奴婢見過殿下?!卑准兣c身后幾名宮女,望著站在濮王府門口,搖搖晃晃的李弘,一股刺鼻的酒味兒瞬間沖鼻而來。 向來很少喝醉的殿下,今夜怎么了?竟然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就這么醉醺醺的出現在了這里。 花孟與獵豹從城武衛人群中走出來,看著白純低聲說道:“白小姐,殿下不讓我等跟著,所以……看殿下往這邊走來,便只好找來城武衛護送殿下,讓人通知你接殿下?!?/br> “今天怎么了?”白純想要過去扶李弘,但卻被李弘一胳膊連同其他宮女一起甩開,而后便在冰涼的濮王府門口的臺階上坐了下來。 “具體不清楚?!被蠐鷳n的看著醉貓一樣的太子,低聲說道。 “讓他們散了吧,今日之事兒,任何人都不準說出口,否則……殺無赦!”白純看著花孟,鮮有的面露殺氣地說道。 “這你放心吧?!被夏氐狞c點頭,與獵豹便開始跟城武衛首領低聲交代了幾句,而后便看見眾城武衛,如潮水般無聲的從街道的兩側散去。 “殿下今日見了什么人?”白純想要把李弘拉起來,但某人卻懶得起來,只是感覺很困,很想就此躺下睡會兒再起來打門找白純。 “今日與陳清菡小姐去了西市,而后……恰巧與皇后在西市碰面了?!被溪q豫了一下,還是如實說道。 “皇后?但……”自己今日前往皇宮,沒覺得有什么異樣啊,為何就突然間喝多了呢?難道是皇后跟他說了什么? 無論白純如何想,她都想不透,向來與皇后感情很好的太子殿下,為何見完皇后后,會獨自一人醉酒。 把陳清菡送回了家,而后便要一個人前往濮王府,不讓花孟跟獵豹跟著,然后喝醉了,走到了府門口! 但發生了什么呢?白純呆呆的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想了一宿,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而此時,旁邊的男人依然還在熟睡中。 安詳的神情、棱角分明的臉頰,緊閉的雙唇與雙眼,長長的睫毛,筆挺的鼻子,濃黑的眉毛,古銅色的肌膚,組成了自己身旁這個男子,讓她迷戀的面容。 輕輕拿開男子放在自己柔滑的小腹上的手,白純體貼的摸了摸李弘的額頭,還好沒有guntang的感覺,昨夜敞胸露懷的吹了一夜寒風,到現在既然無事兒,那想必便是沒事,只是單純的醉酒罷了。 “水?!崩詈敫杏X后腦勺像是昨夜被人狠揍了一下似的,稍微一動立刻便是頭痛欲裂的感覺,仿佛腦袋里有一個錘子,時刻準備著從里面敲打著腦袋。 “昨天我喝了多少?你在哪找到我的?”一大杯水被他一飲而盡,而后被白純扶著在床頭做起來,望著白純微微有些通紅的眼睛,嗓子稍微好受了一些,便開口問道。 白純笑了笑,不理會睡衣縫隙里的春光被李弘一覽無余,幫著李弘把身后的靠墊整理了下后,而后坐在旁邊說道:“昨夜里您自己跑到濮王府的,您在哪里喝酒,奴婢也不知道?!?/br> “我自己跑過來的?看來我還認識家啊?!崩詈肴嘀行灪醯哪X袋,苦笑了一聲。 白純臉上強忍著一絲笑意,心中卻是因為李弘嘴里那一個家字,頓時充滿了幸福感。 而后突然扭身跪趴著從床邊的案頭上,拿過了兩個讓李弘似曾相識的酒杯在眼前晃悠道:“這是昨夜里給您沐浴時,從您的袖袋里翻出來的,不會是這家酒館吧?” 腦海里依然還是白純剛才撅起翹臀的模樣兒,聽著白純對自己的打趣,再看看那酒杯上的字,李弘有些不相信地問道:“我自己竟然跑那么遠?跑到西域商人聚集的地方喝酒去了?然后還順走了人家兩個酒杯?” 白純再次把酒杯放在了案頭上,只是一不留神,就被某人在豐臀上拍了一巴掌,而后急忙扭轉身子,嗔了李弘一眼。 “這家酒館在西市算是其中知名的幾家之一了,奴婢想不透的是,您怎么會有心情,又跑到內城西市喝酒呢?奴婢覺得,怕是不只酒杯,說不準還有酒瓶呢,只不過被您半路上喝完后,被您隨手就扔了吧?!卑准児郧傻囊匈嗽诶詈霊牙?,傾聽著那有力的心跳聲說道。 “我也想不通啊,竟然還順走了人家的酒杯?!崩詈氲氖謩偵爝M白純的睡衣內,便被白純拿了出來。 “您醉酒剛醒,還是身子要緊?!卑准兺職馊缣m的在李弘唇邊說道。 有些事兒白純從不會主動去問,就像李弘昨夜為何喝醉酒,為何被幾十個城武衛護送著,占據了長安一條街道的跑到了這里。 最終還是被身體虛弱的李弘,在床上、在她身上肆無忌憚的馳騁一番后,白純才真正有心思與李弘一起好好說話,不然的話,某人的魔爪老是趁你不備,在你渾身上下四處游走。 無論是生理還是心理都得到了滿足的某人,很想念上一世那尼古丁的味道,如果能夠在與白純春宵一度后,點燃一顆香煙,豈不是更加美哉? “李淳風很快要回來了?!睋е桓C里赤裸的白純,李弘突然開口說道。 明顯能夠感覺到被窩里赤裸的白純身體一僵,而后趴在他胸口認真地問道:“真的假的?有消息了?” “嗯,估計元日之后就能趕到長安,如今應該是快要抵達泉州了?!崩詈牒粗准冋f道。 白純絲毫不在意,身為精衛的自己,為何在此消息上,知道的比太子殿下竟然還晚,甚至是如果太子殿下不說,她還是毫不知情。 但不管如何,在她心里,只有無條件的信任他,哪怕是有一天他親手殺了她,她也會信任她的。 就像近一年的時間,看似精衛還是被自己掌管在手,但實質上,太子李弘,已經完全有能力跨過自己,給精衛哪怕是對底層的人下達準確的命令了。 自從陛下與皇后這兩年多沒在長安,整個大唐的權利便被集中到了太子李弘一人之手,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在這兩年多的時間里,整個大唐,特別是朝廷的所有衙署,八九成都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如果說,以前的李弘,在處理任何朝政之上,還需要顧及陛下與皇后的意見,還要顧及朝臣以及元老,或者王公貴族的勢力,但現在,李弘對整個大唐的所有衙署,都已經掌控到了如臂使指般的靈活控制上。 然而任何事物都不會是一面性的,有利便有弊,有得便有失,這兩年多的時間,權利完完全全的集中在手,讓李弘真正感受到了手握天下蒼生在手的感覺。 這種感覺,如果不是親自體會,哪怕是你轉世一百次,只要沒有登上過權利的巔峰,你便永遠不會懂得這種身臨其境、為所欲為的感覺。 就像從他一開始出生帝王家,到成為太子到如今這一步,每一步的踏出,都是一個全新人生的開啟。 隔行如隔山,何況還是這種帝王的權利在握,何況還是從皇子、太子一路走來,加上從小便擔任戶部尚書,以及九轉十世的先進文化與技術,這才讓他能夠脫穎而出。 看似一切的順風順水,如今則是走到了最為艱難的一步,繼承皇位還是過兩年再繼承皇位?這便讓李弘開始在近一年的時間里,變得患得患失起來。 享受到了至高無上、掌控天下蒼生的權利帶來的快感后,讓他再回到監國太子的時期,顯然,這讓李弘很難做到跟適應。 但讓他逼迫父皇禪位?李弘情感上根本不愿意去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