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葉蟬先劉雙領一步開了口:“不麻煩,你不用動手吃魚頭,吃餅就行!” 陳進把這湯汁燉得可好了,滋味足足的。面餅在里頭泡一泡,就甜咸鮮味都有了,當宵夜吃讓人滿足得很。 當然了,魚頭的滋味自然也很好。 于是在謝遲吃餅的時候,葉蟬就美滋滋地把魚頭給啃了,膠質、嫩rou、薄皮一應俱全,謝遲冷不丁地一抬頭看見她投入啃魚的模樣,愣是有點嫉妒:“……這么好吃嗎?早知道我就不嫌麻煩了?!?/br> 葉蟬吃著腮下的魚rou呵呵一笑,晚了晚了,我才不讓給你! 宮中,吳氏在幾日之后,終于等到了娘家人。 她現下是東宮女眷,見家中男眷不太方便,于是家里來的也都是女眷??蓞鞘蠜]想到,母親竟然沒來,來的是幾位嫂嫂,還有弟弟新娶進門的弟媳。 崔氏是和吳氏前后腳聽說的這消息,剛聽手下的宮女回完話,她就笑出了聲:“看來這一家子是真難纏?!?/br> 崔氏估摸著,吳氏的母親可能對她還是可以的,只是在家里說不上話,若不然,她不來看吳氏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幾個嫂嫂和弟媳,哪個和吳氏都不算血親,倒是齊刷刷都來了——一看就是想來求點什么。 崔氏于是慢條斯理地在殿中品起了茶,等聽說吳氏的娘家人已經進了吳氏的院子后,又過了一刻,崔氏才慢悠悠地往她那邊走。 邁進了吳氏堂屋的門檻,崔氏一抬眼,就看到吳氏已然面色慘白。 ——這才剛一刻,按道理來講,怎么也該好好敘敘舊、說說家常。單看吳氏這個神色,娘家人只怕已提上要求了,她們可真拉得下臉??! 崔氏心下冷笑不斷,見吳氏領著妯娌幾個向她見禮,神色便也淡淡的:“都免了吧,我來和吳奉儀說說話,沒想到有客人在,看來不太方便?” 吳氏就是性子再軟,現下也不能順水推舟地真讓她離開,立刻賠笑道:“方便,方便。崔夫人您坐?!?/br> 說罷她又扭頭向家人介紹說:“這位是皇太孫的母親,太子殿下的嫂嫂?!?/br> 崔氏頷了頷首,暗道吳氏也還不算太蠢。她若張口說她是廢太子的妻子,她可就要轉身走人了。 一家子于是畢恭畢敬地請崔氏落了座,寒暄了幾句后,就又轉回了崔氏來前的話題上。 吳氏的二嫂道:“妹子,不是我們為難你,只是這事……原也不是多么難辦啊,你只消開開口便能幫上家里的忙,怎的一味的不肯?” 吳氏尷尬而又為難地看向了崔氏,但崔氏暫未聽出個所以然,便只垂眸抿茶。 吳氏只好自己先應付:“嫂嫂這話說的,這事怎么不難辦?如今的東宮官便是來日的朝中脊梁,我怎么跟太子殿下開這個口?” 崔氏聽到這兒自然就懂了,眉心微微一跳。 卻聽吳氏的弟妹又道:“jiejie,我可聽說太子妃的兄長也打算出了官學就進東宮。怎的她能為兄長開口,您就不能為弟弟開口?” 話音未落,拍案聲啪地在屋中震響。 眾人怔然看去,崔氏的臉色冷如寒霜:“你們是什么樣的人家,也敢議論太子妃?” 吳氏的弟妹不滿的皺眉:“不是,這位夫人,我只是說……” 崔氏淡然抬眸:“幾位皇孫盡在太子妃膝下,不論哪一位承繼大統,太子妃終有一日都會成為新帝的生母。她的兄長,遲早也會是一國之君的舅舅。這樣的身份何等顯赫,豈由得你們在此妄加議論!” 幾個娘家人的臉色都白了一白,接著,吳氏的大嫂爭辯說:“夫人,我們這是說說自家事?!?/br> “東宮官是你們自家的事嗎?”崔氏一眼橫去,半分面子也不給,“你們自命是太子殿下的家人,也要看太子殿下肯不肯認吧。太子殿下肯認,那是抬舉你們,是你們的福氣;太子殿下若不肯……”崔氏的目光轉向吳氏,輕笑了聲,“要廢黜吳奉儀也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說句不好聽的,你們比東宮的奴婢也高不到哪里去?!?/br> 吳氏的大嫂拍案而起:“你怎的說話這樣難聽!” 崔氏的一雙美眸噙著笑打量了她半晌,才沒讓自己當真出聲嘲笑。 ——廢太子走后,再也沒人敢對她拍桌子。就是父皇和公主們,也都對她客客氣氣的。 她便徹底明白了,這一家子人,是真沒見過什么世面。他們根本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腦子里全是小門小戶那套成了婚便是一家子的觀念,而且還精打細算地想對家境好些的“婆家”敲骨吸髓。 對崔氏來說,這也算是真長見識了。 她于是慢條斯理道:“你還記不記得我是什么身份?你不要命了嗎?” 吳氏的大嫂到底年長些,聽到這句話就覺出了不對,閉口沒再說話。 偏吳氏的弟妹又外強中干地頂了一句:“你想如何?” 是以崔氏不疾不徐地打了個響指:“來人?!?/br> 幾名宦官應聲出現在堂屋門口,崔氏淡聲道:“這幾個不長眼的,押出去一人杖三十。押到宮人們住的地方打,免得臟了吳奉儀的地方?!?/br> 在宦官們眼里,這個長久無寵的吳奉儀本來就算不得什么,她的娘家人就更不做個數了,當即一點猶豫都沒有的進殿押人。 妯娌幾個都面色煞白,她大嫂一邊被往外拉去一邊道:“我妹子是當今太子的妃妾,你怎么敢!” “怎么著,您還打算跟太子殿下告個狀?”崔氏笑吟吟的淺打哈欠,“行宮的大門,只怕你們這輩子也進不去,就不勞煩了。今晚我會差個人直接告訴太子,你們等信兒吧?!?/br> “你……”吳氏的弟妹僵了一僵,轉而看向吳氏,“jiejie,jiejie您說句話??!您怎么能由著她這樣!今天她敢打人,明天是不是就敢要我們的命了?!” 崔氏已然懶得再理,只想由著她們喊去就好。押出去實實在在地打一頓就都老實了,現下多喊一喊也不礙事。 然而吳氏卻讓她有些意外地回了一句:“是?!?/br> 她弟妹愕住,吳氏手上緊攥著絲帕,直視向她:“你們最好記住,你們與東宮不是一家,是君臣主仆。再這么鬧一次,用不著崔夫人開口,我自己就能收拾你們?!?/br> 家里一直壓著她,所以她從未想過自己早就可以翻身。今天看到崔氏這么做,吳氏才真真正正明白,這幫所謂的家人在東宮之中其實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那她為什么不敲醒她們?為什么不讓自己過得好一點? 她其實早就想說,就她那個弟弟,也敢跟太子妃的兄長比?可別丟人了。 今天真痛快啊…… 吳氏淡看著妯娌幾個被押走,心里竟然一點憐憫都沒有,只是覺得十分痛快。 崔氏噙著笑欣賞著她的神色,俄而一哂:“哎,奉儀,這事我可是真要稟給兩位殿下的?!?/br> 吳氏又被她說得一驚,崔氏嗤地一笑:“別害怕,我自會跟兩位殿下說清楚,你什么也沒做錯,不會連累到你的?!?/br> 是以隔了一日,葉蟬就聽說吳氏娘家人的事了。彼時她正帶著兩個最小的孩子在清涼殿里玩,周志才趁她去偏殿小歇時稟了話。 葉蟬揣摩了一下如果崔氏是太子妃,聽說了這件事后會怎么做,繼而輕聲一笑:“敢在東宮里鬧事,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這就備馬車送她們回家去,不準在宮里養傷?!?/br> 她一邊說一邊在心下數算,雖說是不準在宮里養傷,但這來回稟話也花了至少四日的時間,她們好歹還是養了一養。那么,鬧出人命肯定是不至于了,就讓她們回家慢慢吃著苦頭琢磨道理去吧。 她們的夫君、公婆也最好都能想明白。然后,這一家子人都再也別出現在東宮才好。 她說罷又添了一句:“備份厚賞給吳氏,就說她這事辦得好。壓在她們出宮時送,讓她們瞧著?!?/br> “是?!敝苤静徘飞硗讼?,葉蟬在偏殿又歇了會兒,便又折回了內殿。 內殿里,皇帝正給元暉元晨講故事呢。他們一人坐在皇帝一條腿上,皇帝右手拿著書,左手還在從碟子里摸酥糖喂他們吃。 葉蟬邊走過去邊笑:“你們倆下來一個,別讓皇爺爺累著!” 小哥倆一聽,立刻都要往下滑,被皇帝一下子摟住。 皇帝晃晃書:“沒事,他們兩個分量還輕,累不著?!?/br> “您小心腿酸!”葉蟬又勸了一句,見皇帝還不放就也作了罷,徑自坐到了他們旁邊,拿了個蘋果給開始削皮。削完皮她又開始切塊,切下來便依次皇帝一塊、元暉一塊、元晨一塊。 輪到第二圈時,到了元暉那兒就給擋了回來。 元暉的小手推著她的手:“母妃也吃嘛?!?/br> 葉蟬一哂,將那一小塊吃了,皇帝笑贊道:“這幾個孩子,你們教得是真好。來日朕在行宮養老,時常讓他們來看看朕吧?!?/br> 葉蟬知道他指的大概是禪位后的事,卻是不解:“父皇為何要在行宮養老?兩邊走動不好嗎?” 行宮夏天是涼快,冬天可就太冷了。論過冬還是宮里舒服,有地龍烘著,也沒有山風凜冽。 第169章 為什么要住在行宮,個中原因皇帝沒跟葉蟬多說,就把這個話題繞過去了。葉蟬見他這樣,想著可能有什么不便明言的原因,便也不好追問,只能在回去后告訴謝遲。 不過她先說的,是吳氏那邊的事。謝遲聽了一笑:“你近來倒是越來越有氣勢了?!?/br> “……我在跟嫂嫂慢慢學嘛?!比~蟬說完,又提了皇帝說的事情。謝遲聽完也皺眉頭:“你沒問問是為什么?” “我問了,可他似乎不想多說?!比~蟬說著一嘆,“我是覺得他年紀也大了,行宮冬天又冷得很,他自己住在這里不太好??伤舢斦嫦矚g,那也隨他便是。只是還是要先好好問問他才是?!?/br> 她想,萬一是行宮里存著什么對父皇很要緊的記憶呢,比如關于已故皇后或者皇長子?若是那樣,就由著他好了。他們雖然都很想照顧他,可是人到了這個年紀,順著自己的心性過日子也很重要,他們也不能一味地覺得自己的想法才是對的。 謝遲便在翌日一早跑去和皇帝一起用早膳去了。父子倆雖然一貫親密,但一起用早膳的情況并不多見,皇帝自然明白謝遲有事,邊吹著碗里的豆漿邊問他:“什么事?說吧?!?/br> 謝遲手里剝著個鴿子蛋,閑閑一笑:“也沒什么。就是昨天聽小蟬說父皇日后想自己住在行宮,我們商量了好一會兒,還是覺得不太放心,想問問您是怎么想的?” “朕會多加珍重,你們放心?!被实垡贿?,頓了頓,又道,“朕是想,一山不容二虎。朕不在宮里,你做起事來更加得心應手?!?/br> 皇位,是權力的巔峰。雖然基本沒有哪個人生下來就是皇帝,但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總會慢慢享受這個位子帶來的權勢,會不愿有人還在上面壓自己一頭,會想做真正的萬人之上。 雖則許多時候都會有太后,皇帝也要敬重太后。但太后是后宮女眷,跟從皇位上退下來的太上皇是不一樣的。再者,即便是太后,但凡開始對皇權有了威脅,不也常會與皇帝有一場惡斗? 現下,皇帝倒全然不想再禪位后再去管什么事,可他一來怕有些事會身不由己,縱使他不什么也不做,朝中也會有人拿他當一個說辭;二來,他不愿謝遲因此對他一點點生出嫌隙,最后兩方都走到面目猙獰的地步。 這就像在猴群里一樣,猴王只能有一個。當有新王上任,老王能到一個不惹是非的地方過完余生,便是最好的結果,否則大多死無葬身之地。 皇帝看了這么多年的權力爭斗,自然明白這些道理。而謝遲品了品他的那句話,也想明白了。 他于是一喟,繼而將剛剝完的鴿子蛋放到了皇帝碟子里。煮熟的鴿子蛋蛋清是半透明的白,隱約可以看見蛋黃,皇帝剛要拿起來吃,旁邊的謝遲斂身跪了下去。 皇帝微滯,謝遲道:“父皇若有這樣的顧慮,還請父皇不要禪位。兒臣可以幫您料理朝中之事、為您分憂,您在皇位上頤養天年便是?!?/br> 皇帝搖了搖頭:“朕身體尚可,若不禪位卻讓太子監國,你更加名不正言不順?!闭f罷他伸手扶他,“你起來?!?/br> 謝遲沒起,只抬頭看向他:“兒臣是太子,便不止是大齊的儲君,為父皇盡孝與執掌江山一樣重要。若父皇當真考慮的只是江山,就不必讓兒臣入繼,只立兒臣為皇太侄不就是了?” “話不說這樣說的?!被实垌媛稇C色,謝遲卻一語頂了回去:“可道理不是這樣嗎?” 說罷他徑自站了起來,沉然望著皇帝,續道:“您若真像兒臣的爺爺奶奶一樣,就想過幾年清凈日子,樂得不管兒孫也罷,兒臣一定由著您高興??赡髅飨矚g孩子們,兒臣怎能讓您獨自住到行宮來?孩子們也舍不得您??!” 謝遲今年二十七歲,正值青壯年紀,眼下又是皇帝坐著他站著,這么居高臨下令皇帝莫名感受到了一股壓迫感。 皇帝于是不由自主地局促,再開口時已外強中干:“朕若心意已決呢?” 謝遲立刻道:“那兒臣便也長年住在行宮,在行宮治國理政?!?/br> “……”皇帝緊蹙著眉看了他好幾眼,“你這不是較勁嗎?” “是?!敝x遲竟然厚著臉皮承認了,接著還一撩衣擺直接盤膝坐在了地上,“兒臣今后就賴上您了。您自己認下的兒子,您得擔責任。您一個做父親的把兒子扔下可不太好?!?/br> 你多大了!怎么還耍賴?。?! 皇帝都被他給搞蒙了,滯了半天,踢了他一腳:“起來,沒個太子的樣子!” “反正由著您住到行宮,我更是沒個太子的樣子,就這么著吧,破罐破摔了……”謝遲一邊說著一邊還作勢要仰面往地上躺。這哪行?旁邊這么多宮人呢!